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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春-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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晰的声音讲述一个外国的童话,一个睡美人的故事,不仅海臣的注意力被她的叙述完全吸引
了去,连淑贞也聚精会神地倾听着。这样的故事在海臣的脑子里完全是新奇的,所以在她叙
述的当中他时时拿各种各样的问话打岔她。

周氏和觉新两人没有听琴讲故事,他们在一边谈话。他们谈的便是周家搬回省城来的
事。房子已经租好,周氏看过也很满意,现在正叫人在那里打扫,周家到时便可搬进去住。
他们又谈着周家的种种事情,后来又谈到觉新的两个表妹身上。

“蕙姑娘的亲事是从小就定下的。男家是她父亲的同事,还是上司做的媒,当时就糊里
糊涂地定下了。后来才晓得,姑少爷人品不大好,脾气坏。外婆同大舅母都不愿意,很想退
掉这门亲事。但是大舅又不肯丢这个面子。男家催过几次,都被外婆借故拖延了,不晓得怎
样现在却到省城来办喜事。”周氏虽然只是在平铺直叙地说话,但声音里却含了一点不满。
蕙是大的一个,第二个叫芸,是觉新的二舅母的女儿。

“蕙表妹年纪并不大,我记得今年也不过二十岁,”觉新压住心里感情的激荡,故意用
平淡的声音说。

“二十岁也不算年轻。本来依男家的意思,蕙姑娘十六岁时就应该嫁过去的。那位姑少
爷好像只比她大两岁,”周氏答道;她也同情那个少女,但她的同情却是短时间的,她说过
这番话以后,自己不久就会忘记了,所以她不会想到她的话会给觉新一个打击。这不仅是因
为觉新关心那个少女,主要的还是觉新在这件事情上面看见了自己一生演过的悲剧。知道又
多一个青年被逼着走他走过的那条路,就仿佛自己被强迫着重新经历那惨痛的悲剧。他的心
里发生了剧痛,像一阵暴风雨突然袭击过来似的。他极力忍耐,过一会儿那痛苦又消失了。

琴还在讲故事,几个年轻人都静静听着,只有海臣仍旧时时发出一些奇怪的问话。淑英
本来也在听琴讲故事,但后来她却注意到周氏同觉新的谈话,最后就专心去听他们讲话了。
不过她依旧是在偷偷地听。她并不参加他们的议论。他们的话使她想到一些别的事情,她也
感到痛苦。她要不想那些事情,却又不能够。到这时候她不能再忍耐了,便站起来轻轻地走
过去,就靠了觉新坐的那把竹椅站着,突然鼓起勇气用战抖的声音发问道:“大妈,既然周
外婆同舅母都不愿意,为什么不退婚呢?这样不苦了蕙表姐一辈子?”

觉新听见这问话,连忙惊讶地回过头看她。月亮进了黑云堆里,天色很阴暗。但是借着
从堂屋和上房两处射来的电灯光他看见了她的一对凤眼,水汪汪的,好像就要哭出来一般。

周氏略略抬头看了淑英一眼,但是她并没有注意到什么。她微微地叹一口气,然后答
道:“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安排的。不如意的事多得很。一切全凭命运,谁也怨不得谁。
横竖做女人的就免不了薄命。大半的女人都这样经历过来的,岂止你蕙表姐一个?你不看见
你梅表姐的事情?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可想?我只求来生再不要做一个女子。”周氏就用这样
的话把她自己的隐微的悲哀遣走了。她没有想到她的话会在淑英的心上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她甚至想不到淑英为什么要拿那样的话问她。

淑英是怀了求助的心思来向她问话的。然而这个答复却像一个拳头打在她的额上,她的
眼前一阵暗,一个希望破灭了。而且破灭的似乎还不止一个希望。“我只求来生再不要做一
个女子。”这句话在她的耳边反复地响着。这太可怕了,单是一句话就可以把她的全部希望
毁灭了。她以前没有听见过这样的话。这太不公道了。为什么女子就不如男子呢?为什么做
一个女子就免不了薄命?就应该让别人给她安排一切?为什么命运就专门虐待女子?她不能
够相信,她不能够相信命运。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事实不是分明地摆在眼前吗?然而她
并不甘心。她还想找话来质问周氏。可是她的思想却变得迟钝了。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妈这话我不赞成。这不能够说是命运。”觉民虽然在听琴讲故事,但是周氏们的谈话
他也断续地听了几句进去。周氏回答淑英的话他是听见了的。他知道这句话对于淑英是一个
不小的打击,他便掉头去看淑英,正遇着淑英的求助的、绝望的眼光。淑英的眼里还含了一
汪泪。他的心被爱怜打动了。他忍不住带笑地开始反驳他的继母的话。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在
安慰淑英。“做一个女子并不就是倒楣的事。男女都是一样的人。不过气人的是大多数的女
人自己年轻时候吃了苦,后来却照样地逼着别人去吃苦,好像是报仇出气一样。所以事情就
没有办法了。……”

周氏并不生气,她不过微微一笑。等觉民的话告了一个段落,她才放慢了声音平静地
说:“你真是读新书读呆了。讲新道理,我自然讲不过你。然而做女人的从来就讲三从四
德。人家都这样讲,这样做,要是你一个人偏偏标新立异,人家就要派你不是了。人年纪大
了,就明白一点,多懂点人情世故,并不是报仇出气。”

觉民摇摇头,心里很不满意,但是脸上还勉强留着笑容。他还想反驳继母的话,却又害
怕真的争论起来,一时不能够控制自己,说出了冲犯她的话。他便不开口了。觉新望着觉民
的脸。但是他的眼睛似乎看不见什么。不,他看见了过去的幻影。每个影子都拖了一盘铁
链。每盘铁链上都系了一张字条,写着:“三从四德。”一个女人的面庞,两个女人的面庞
在他的眼前晃了过去。他痛苦地嘘了一口气。

琴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但是她后来却趁着海臣发问的时候注意去听周氏们的谈话。这时
她忽然掉过头去撒娇似地大声反驳周氏说:“大舅母的话也不对。若是没有人标新立异,世
界上哪儿还有进步?”“琴姑娘,我不懂你那些新名词,我说不过你,我是个老古董了,”
周氏并不存心跟那些比她小一辈的人争论,而且她缺乏年轻人的热诚,对于自己的主张也并
不热心拥护,所以她用一句笑话把话题支开了。

“老古董?妈,你怎么会是老古董?”淑华听见继母的话就噗嗤笑起来,大声说,把众
人都惹笑了。

“老古董?哪个是老古董,”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来的是淑贞的母亲沈氏。
她抱了一只雕花的银水烟袋,穿着滚宽边的短袄。觉新连忙站起来,唤了一声“五婶”,就
把座位让给她。

“妈说妈是老古董,”淑华带笑答道。“五婶,你相不相信?”

“啊,你妈哪儿是老古董?老古董明明在爷爷的房里。你碰它一下,可就值价了。其实
让它摆在那儿不去理它,它一点用处也没有,”沈氏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说,她感到一种满
足。

“我晓得你在说哪个!”淑华得意地笑道。“你说陈——”

“三妹,”觉新嗔怪地瞅了淑华一眼,阻止她说下去,她便闭了口。

“对啦,”沈氏毫不在意只顾得意地说。“三姑娘,你真聪明。要是我们贞儿有你一半
聪明也就好了。”她说到这里就向四面望了一下,用眼光去找淑贞。淑贞不敢答话,胆怯地
偎在琴的身边。

“五舅母这句话说得不公平,四表妹原本也是很聪明的,”琴看见淑贞的畏缩的样子,
觉得可怜,便仗义地说。

“琴姑娘,你不晓得,我们贞儿今年十四岁了,可是连麻将也不会打。你说她笨不
笨?”沈氏理直气壮地说。她吹起纸捻子接连抽了几口烟。火光一闪一闪地照亮了她的脸。
烟袋里的水声有规律地响着。
众人都不作声。显然大家都不以她的话为然,但是也不便反驳她。觉民很不满意,就独
自轻轻地吹起口哨。琴听见沈氏的话不觉起了一阵恶心。但是她极力忍住了。她对淑贞反而
更加怜爱。她暗暗地抓起淑贞的微微战抖的手,紧紧地握着。

“琴孃孃,再摆一个,再摆一个,”海臣捏住琴的另一只手央求道。

“下回再摆罢,今天摆一个就够了,”琴放了淑贞的手,把两手伸去抱住海臣的肩膀,
俯下头温和地对他说。

“不够,不够,”海臣摇摇头坚持地说。

“海儿,你不要再吵琴孃孃了。琴孃孃讲了好多话,太累了,让她歇一会儿罢,”觉新
在旁边阻止道。

“嗯,”海臣应了一声。过后他又拉着琴的手说:“琴孃孃,你累吗?好,你歇一会
儿,下回来你给我多摆一个,要更长的。”

“好。你真听话,这才乖勒,”琴一时高兴就捧起海臣的脸,在他右边脸颊上吻了一
下。海臣受了夸奖,心里非常快活,便得意地说:“爹爹说我乖,婆婆也说我乖,我会听
话,我不爱哭。”

淑华第一个噗嗤笑了,她接着说:“海儿,到我这儿来。我给你摆个好听的‘龙门
阵’。”

海臣把头扭一下,扁了扁嘴答道:“我不要听你的‘龙门阵’。你只会摆《孽龙》,摆
《熊家婆》,我听过八十道了。还是琴孃孃摆的好听。

众人笑起来。觉民连忙带笑称赞道:“说得好,说得好。”

“好,你记住,下回你再找我摆龙门阵,我就撕掉你这张小嘴,”淑华笑骂道。

刚刚在这时候大房的袁成从外面走了来向周氏说:“太太,姑太太差人来接琴小姐回
去。”他的瘦长的身子站得笔直。

“晓得了。是张升吗?你喊他在门房里等一会儿罢,”周氏不去问琴的意思,就吩咐
道。

“是,”袁成垂着两只手恭敬地答道。

“大舅母,我还是现在就走罢,”琴连忙说,她就站起来。

“琴姐,”淑贞马上抓住琴的一只膀子,十分依恋地轻轻唤道。她的手微微颤动,声音
也微微颤动,好像琴一去就会把她的什么宝贵的东西也带走似的。

“琴孃孃,你真要回去吗?你就住在我们家里,大家在一起耍,多有趣。你天天给我摆
龙门阵,好不好?把姑婆婆也接来,”海臣天真地拉着琴的袖子絮絮地说。

“海儿,你说得真好。我回去过两天就会再来的。我家里故事书很多,下回我带几本
来,一定多给你摆几个龙门阵,”

琴抚着海儿的短头发,爱怜地说。

“书没有带来不要紧,你不要自家回去,就喊袁成去拿来好了,”海臣依旧天真地说
话,使得琴也忍不住微笑了。

“好倒好,不过我明天早晨就要上学,”琴回答道。

海臣沉吟了一下,便正正经经地说:“上学是很好的事情。爹爹说好人都要上学。我长
大了也要做个好人。爹爹每天教我认字。爹爹说,我好好地认字,好好地听话,妈妈也高
兴。爹爹说,妈妈在天上,她天天看得见我,我看不见她。我想天上一定也很有趣。妈妈一
定很快活。她一定也想我。我想我总有一天会看见她。我要告诉她好多好多话。”他指手画
脚地说,脸上带着认真的表情,好像在叙述一件重大的事。他没有一点悲哀,但是他的话却
引起了好些人的痛苦的回忆。觉新起初满意地微笑着,后来暗中垂泪了。

“你妈妈一定也很喜欢你,”琴勉强挣出了这一句,一把抱起海臣来,紧紧地抱着他,
半晌不说话。

觉新伸手揩了一下眼睛,忽然注意到那个中年仆人还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便吩咐道:
“袁成,你去罢。你喊张升在门房里多等一会儿。现在还早得很。”

“是,大少爷,”袁成恭敬地应道,便转身走了。他走了十多步路的光景,又被沈氏叫
了回来。

“袁成,外面有胡琴的声音,一定是唱戏的瞎子走大门口过,你赶快去把他们喊进
来!”沈氏吩咐道。

“是,”袁成恭敬地应了一声,就放开大步往外面走了。“琴孃孃,你不要走,要唱戏
罗,”海臣高兴地对琴说。

这时候众人才注意到从外面送进来隐约的胡琴声,檀板声,碰铃声。那些乐器凄凉地哭
着,婉转的哭声无力地在空中飘荡,使这春夜也带了悲哀的情调。众人的心逐渐地被这些声
音吸引去了,好像它们把他们带到一个地方,带到他们的失去了的回忆那里去。众人茫然地
倾听着这些声音,各人沉溺在自己的回忆里。只有海臣是高兴的;淑华是激动的;沈氏是平
静的。但是外面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琴姑娘,你不忙走,我请你听瞎子唱戏,我今天打牌赢了钱,”沈氏兴高采烈地说。

“好,多谢五舅母,我就等着听一两折戏再走,”琴陪笑道。她刚把话说完,觉英、觉
群、觉世、淑芬四个人从外面跑了进来。觉英跑上石阶,向着淑英、淑华两个问道:“哪个
喊瞎子来唱戏?”

“五婶今天打牌赢了钱请客,”淑华顺口答道。她接着反问觉英:“你们今天不读夜
书?”

“今天先生有事情,放学,”觉英得意地回答。

“四爸,五婆婆请琴孃孃听戏,”海臣在旁边说。

淑英看见九岁的淑芬跟着三个哥哥在外面跑,便对她说:

“六妹,你还不回屋去?你跟着四哥他们跑来跑去,四婶晓得会骂你的。”

“不要紧,妈不会骂我,”淑芬气咻咻地带笑回答,她昂起头,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容。她走到淑英的身边,摇着淑英的膀子说:“二姐,你心肠真坏。你们听瞎子唱戏,倒喊
我一个人回屋去!”

淑英皱了皱眉,正要回答。何嫂动着她的两片鲢鱼脚从过道里走出来,唤道:“孙少
爷,去睡罢。”她走到琴的面前去牵海臣的手。

海臣留恋地看了琴一眼,把身子一扭,嘴一扁,回答道:

“我不睡。我要听唱戏。”

“现在不早了。你再不睡,明天早晨又爬不起来。走,好好地跟我去睡,”何嫂坚持地
说,但声音依旧是温和的。

“琴孃孃,你喊她过一会儿再喊我去睡。我不想睡,我要陪你耍,”海臣不回答何嫂的
话,却伸起头,低声对琴说。

琴惊讶而又爱怜地望着他,正要说话,却被觉新抢先说了:“海儿,你乖乖地跟何嫂去
睡。戏你又听不懂。你把琴孃孃缠了很久,你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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