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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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今免子於患,吾於子犹未邪也?”越石父曰:“吾闻君子屈乎不己知者,而
伸乎己知者。吾是以请绝也。”晏子乃出见之,曰:“向也见客之容而已,今也
见客之志。婴闻察实者不留声,观行者不讥辞,婴可以辞而无弃乎?”越石父曰:
“夫子礼之,敢不敬从。”晏子遂以为客。俗人有功则德,德则骄。今晏子功免
人於厄矣,而反屈下之,其去俗亦远矣。此令功之道也。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於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
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令官遗之粟数十秉。子列子出
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闻为有道者妻子,
皆得逸乐。今妻子有饥色矣,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又弗受也。岂非命也哉?”
子列子笑而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也,至已而罪我也,有
罪且以人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杀子阳。受人之养而不死其难,
则不义;死其难,则死无道也。死无道,逆也。子列子除不义、去逆也,岂不远
哉?且方有饥寒之患矣,而犹不苟取,先见其化也。先见其化而已动,远乎性命
之情也。
○知接
三曰:人之目,以照见之也,以瞑则与不见,同。其所以为照、所以为瞑异。
瞑士未尝照,故未尝见。瞑者目无由接也,无由接而言见,谎。智亦然。其所以
接智、所以接不智同,其所能接、所不能接异。智者,其所能接远也;愚者,其
所能接近也。所能接近而告之以远化,奚由相得?无由相得,说者虽工,不能喻
矣。戎人见暴布者而问之曰:“何以为之莽莽也?”指麻而示之。怒曰:“孰之
壤壤也,可以为之莽莽也!”故亡国非无智士也,非无贤者也,其主无由接故也。
无由接之患,自以为智,智必不接。今不接而自以为智,悖。若此则国无以存矣,
主无以安矣。智无以接,而自知弗智,则不闻亡国,不闻危君。
管仲有疾,桓公往问之,曰:“仲父之疾病矣,将何以教寡人?”管仲曰:
“齐鄙人有谚曰:‘居者无载,行者无埋。’今臣将有远行,胡可以问?”桓公
曰:“愿仲父之无让也。”管仲对曰:“愿君之远易牙、竖刀、常之巫、卫公子
启方。”公曰:“易牙烹其子以慊寡人,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人之情,
非不爱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将何?”有於君公又曰:“竖刀自宫以近寡人,犹
尚可疑邪?”管仲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身也,其身之忍,又将何有於君?”
公又曰:“常之巫审於死生,能去苛病,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死生,命也。
苛病,失也。君不任其命、守其本,而恃常之巫,彼将以此无不为也。”公又曰:
“卫公子启方事寡人十五年矣,其父死而不敢归哭,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
“人之情,非不爱其父也,其父之忍,又将何有於君?”公曰:“诺。”管仲死,
尽逐之。食不甘,宫不治,苛病起,朝不肃。居三年,公曰:“仲父不亦过乎!孰
谓仲父尽之乎!”於是皆复召而反。明年,公有病,常之巫从中出曰:“公将以
某日薨。”易牙、竖刀、常之巫相与作乱,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矫以公令。
有一妇人逾垣入,至公所。公曰:“我欲食。”妇人曰:“吾无所得。”公又曰:
“我欲饮。”妇人曰:“吾无所得。”公曰:“何故?”对曰:“常之巫从中出
曰:‘公将以某日薨。’易牙、竖刀、常之巫相与作乱,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
故无所得。卫公子启方以书社四十下卫。”公慨焉叹涕出曰:“嗟乎!圣人之所
见,岂不远哉!若死者有知,我将何面目以见仲父乎?”蒙衣袂而绝乎寿宫。虫
流出於户,上盖以杨门之扇,三月不葬。此不卒听管仲之言也。桓公非轻难而恶
管子也,无由接见也。无由接,固却其忠言,而爱其所尊贵也。
○悔过
四曰:穴深寻,则人之臂必不能极矣。是何也?不至故也。智亦有所不至。
所不至,说者虽辩,为道虽精,不能见矣。故箕子穷于商,范蠡流乎江。
昔秦缪公兴师以袭郑,蹇叔谏曰:“不可。臣闻之,袭国邑,以车不过百里,
以人不过三十里,皆以其气之趫与力之盛至,是以犯敌能灭,去之能速。今行数
千里,又绝诸侯之地以袭国,臣不知其可也。君其重图之。”缪公不听也。蹇叔
送师於门外而哭曰:“师乎!见其出而不见其入也。”蹇叔有子曰申与视,与师
偕行。蹇叔谓其子曰:“晋若遏师必於淆。女死,不於南方之岸,必於北方之岸,
为吾尸女之易。”缪公闻之,使人让蹇叔曰:“寡人兴师,未知何如。今哭而送
之,是哭吾师也。”蹇叔对曰:“臣不敢哭师也。臣老矣,有子二人,皆与师行。
比其反也,非彼死,则臣必死矣,是故哭。”师行过周,王孙满要门而窥之,曰:
“呜呼!是师必有疵。若无疵,吾不复言道矣。夫秦非他,周室之建国也。过天
子之城,宜橐甲束兵,左右皆下,以为天子礼。今袀服回建,左不轼,而右之
超乘者五百乘,力则多矣,然而寡礼,安得无疵?”师过周而东。郑贾人弦高、
奚施将西市於周,道遇秦师,曰:“嘻!师所从来者远矣。此必袭郑。”遽使奚
施归告,乃矫郑伯之命以劳之,曰:“寡君固闻大国之将至久矣。大国不至,寡
君与士卒窃为大国忧,日无所与焉,惟恐士卒罢弊与糗粮匮乏。何其久也!使人
臣犒劳以璧,膳以十二牛。”秦三帅对曰:“寡君之无使也,使其三臣丙也、术
也、视也於东边候之道,过,是以迷惑,陷入大国之地。”不敢固辞,再拜
稽首受之。三帅乃惧而谋曰:“我行数千里,数绝诸侯之地以袭人,未至而人已
先知之矣,此其备必已盛矣。”还师去之。当是时也,晋文公适薨,未葬。先轸
言於襄公曰:“秦师不可不击也,臣请击之。”襄公曰:“先君薨,尸在堂,见
秦师利而因击之,无乃非为人子之道欤!”先轸曰:“不吊吾丧,不忧吾哀,是
死吾君而弱其孤也。若是而击,可大强。臣请击之。”襄公不得已而许之。先轸
遏秦师於淆而击之,大败之,获其三帅以归。缪公闻之,素服庙临,以说於众曰:
“天不为秦国,使寡人不用蹇叔之谏,以至於此患。”此缪公非欲败於殽也,智
不至也。智不至则不信。言之不信,师之不反也从此生。故不至之为害大矣。
○乐成
五曰:大智不形,大器晚成,大音希声。
禹之决江水也,民聚瓦砾。事已成,功已立,为万世利。禹之所见者远也,
而民莫之知。故民不可与虑化举始,而可以乐成功。
孔子始用於鲁,鲁人鹥诵之曰:“麛裘而恚吨揿濉m{而麛裘。投之无
邮。”用三年,男子行乎途右,女子行乎途左,财物之遗者,民莫之举。大智之
用,固难逾也。子产始治郑,使田有封洫,都鄙有服。民相与诵之曰:“我有田
畴,而子产赋之。我有衣冠,而子产贮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后三年,民
又诵之曰:“我有田畴,而子产殖之。我有子弟,而子产诲之。子产若死,其使
谁嗣之?”使郑简、鲁哀当民之诽訾也,而因弗遂用,则国必无功矣,子产、孔
子必无能矣。非徒不能也,虽罪施,於民可也。今世皆称简公、哀公为贤,称子
产、孔子为能。此二君者,达乎任人也。
舟车之始见也,三世然后安之。夫开善岂易哉!故听无事治。事治之立也,
人主贤也。魏攻中山,乐羊将。已得中山,还反报文侯,有贵功之色。文侯知之,
命主书曰:“群臣宾客所献书者,操以进之。”主书举两箧以进。令将军视之,
书尽难攻中山之事也。将军还走,北面再拜曰:“中山之举,非臣之力,君之功
也。”当此时也,论士殆之日几矣,中山之不取也,奚宜二箧哉?一寸而亡矣。
文侯,贤主也,而犹若此,又况於中主邪?中主之患,不能勿为,而不可与莫为。
凡举无易之事,气志视听动作无非是者,人臣且孰敢以非是邪疑为哉?皆壹於为,
则无败事矣。此汤、武之所以大立功於夏、商,而句践之所以能报其雠也。以小
弱皆壹於为而犹若此,又况於以强大乎!
魏襄王与群臣饮,酒酣,王为群臣祝,令群臣皆得志。史起兴而对曰:“群
臣或贤或不肖,贤者得志则可,不肖者得志则不可。”王曰:“皆如西门豹之为
人臣也。”史起对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亩,邺独二百亩,是田恶也。漳水在
其旁,而西门豹弗知用,是其愚也。知而弗言,是不忠也。愚与不忠,不可效也。”
魏王无以应之。明日,召史起而问焉,曰:“漳水犹可以灌邺田乎?”史起对曰:
“可。”王曰:“子何不为寡人为之?”史起曰:“臣恐王之不能为也。”王曰:
“子诚能为寡人为之,寡人尽听子矣。”史起敬诺,言之於王曰:“臣为之,民
必大怨臣,大者死,其次乃藉臣。臣虽死藉,愿王之使他人遂之也。王曰:“诺。”
使之为邺令。史起因往为之。邺民大怨,欲藉史起。史起不敢出而避之。王乃使
他人遂为之。水已行,民大得其利,相与歌之曰:“邺有圣令,时为史公。决漳
水,灌邺旁。终古斥卤,生之稻粱。”使民知可与不可,则无所用矣。贤主忠臣,
不能导愚教陋,则名不冠后、实不及世矣。史起非不知化也,以忠于主也。魏襄
王可谓能决善矣。诚能决善,众虽喧哗,而弗为变。功之难立也,其必由哅々
邪!国之残亡,亦犹此也。故哅々之中,不可不味也。中主以之哅々也止善,
贤主以之哅々也立功。
○察微
六曰:使治乱存亡若高山之与深溪,若白垩之与黑漆,则无所用智,虽愚犹
可矣。且治乱存亡则不然。如可知,如可不知;如可见,如可不见。故智士贤者
相与积心愁虑以求之,犹尚有管叔、蔡叔之事与东夷八国不听之谋。故治乱存亡,
其始若秋毫。察其秋毫,则大物不过矣。
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於诸侯,有能赎之者,取其金於府。子贡赎鲁人於
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孔子曰:“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
取其金,则无损於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
子路受之。孔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孔子见之以细,观化远也。
楚之边邑曰卑梁,其处女与吴之边邑处女桑於境上,戏而伤卑梁之处女。卑
梁人操其伤子以让吴人,吴人应之不恭,怒,杀而去之。吴人往报之,尽屠其家。
卑梁公怒,曰:“吴人焉敢攻吾邑?”举兵反攻之,老弱尽杀之矣。吴王夷昧闻
之,怒,使人举兵侵楚之边邑,克夷而后去之。吴、楚以此大隆。吴公子光又率
师与楚人战於鸡父,大败楚人,获其帅潘子臣、小帷子、陈夏啮。又反伐郢,得
荆平王之夫人以归,实为鸡父之战。凡持国,太上知始,其次知终,其次知中。
三者不能,国必危,身必穷。《孝经》曰:“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
溢,所以长守富也。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楚不能之
也。
郑公子归生率师伐宋。宋华元率师应之大棘,羊斟御。明日将战,华元杀羊
飨士,羊斟不与焉。明日战,怒谓华元曰:“昨日之事,子为制;今日之事,我
为制。”遂驱入於郑师。宋师败绩,华元虏。夫弩机差以米则不发。战,大机也。
飨士而忘其御也,将以此败而为虏,岂不宜哉!故凡战必悉熟偏备,知彼知己,
然后可也。
鲁季氏与郈氏斗鸡,郈氏介其鸡,季氏为之金距。季氏之鸡不胜,季平
子怒,因归郈氏之宫,而益其宅。郈昭伯怒,伤之於昭公,曰:“禘於襄公
之庙也,舞者二人而已,其馀尽舞於季氏。季氏之舞道,无上久矣。弗诛,必危
社稷。”公怒,不审,乃使郈昭伯将师徒以攻季氏,遂入其宫。仲孙氏、叔孙
氏相与谋曰:“无季氏,则吾族也死亡无日矣。”遂起甲以往,陷西北隅以入之,
三家为一,郈昭伯不胜而死。昭公惧,遂出奔齐,卒於干侯。鲁昭听伤而不辩
其义,惧以鲁国不胜季氏,而不知仲、叔氏之恐,而与季氏同患也。是不达乎人
心也。不达乎人心,位虽尊。何益於安也?以鲁国恐不胜一季氏,况於三季?同
恶固相助。权物若此其过也,非独仲、叔氏也,鲁国皆恐。鲁国皆恐,则是与一
国为敌也,其得至干侯而卒犹远。
○去宥
七曰:东方之墨者谢子,将西见秦惠王。惠王问秦之墨者唐姑果。唐姑果恐
王之亲谢子贤於己也,对曰:“谢子,东方之辩士也。其为人甚险,将奋於说,
以取少主也。”王因藏怒以待之。谢子至,说王,王弗听。谢子不说,遂辞而行。
凡听言以求善也,所言苟善,虽奋於取少主,何损?所言不善,虽不奋於取少主,
何益?不以善为之悫,而徒以取少主为之悖,惠王失所以为听矣。用志若是,见
客虽劳,耳目虽弊,犹不得所谓也。此史定所以得行其邪也,此史定所以得饰鬼
以人、罪杀不辜,群臣扰乱,国几大危也。人之老也,形益衰而智益盛。今惠王
之老也,形与智皆衰邪?
荆威王学书於沈尹华,昭厘恶之。威王好制,有中谢佐制者,为昭厘谓威王
曰:“国人皆曰:王乃沈尹华之弟子也。”王不说,因疏沈尹华。中谢,细人也,
一言而令威王不闻先王之术,文学之士不得进,令昭厘得行其私。故细人之言,
不可不察也。且数怒人主,以为奸人除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