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道长城-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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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道,“何伍的事,太谢谢弟兄们了。他没事,只是那副样子太难看,我让他同辎重队随后跟上。”
苏元春在心里嘀咕:老家伙真会作秀,我的手下把你那差官打成那样,你不计较也就是了,还要说声谢谢,想让人心里难受不是?他歉意地说:“没事就好。百姓们都在关口等着呢,请宫保大人先入关,元春随后跟上。”
冯子材心想,你小苏懂得卖乖,老冯我不谦逊一下,岂不让人取笑我为老不尊?也谦让道:“苏督办是当今广西提督、边防督办,桂军又是主军,理应苏督办率部先行。”
李秉衡心想那事没闹大已是万幸,笑道:“再谦让下去大家都入不了关。依下官之见,两位大人同时入关,部队则是萃军先入,桂军次之。也遂了苏督办尊敬前辈的一片心意。”
苏元春记着煮汤圆老太婆说过的话,一心想让冯子材先走,免得再受冷落脸上难堪。见李秉衡这样说,冯子材又满口赞同,只好上了马,与冯子材并辔而行。
李秉衡先行一步驰回南关,百姓们听说官军出了文渊,纷纷拥出得胜门翘首以待。鼓手们哪里还等得住,把几十面壮家铜鼓和牛皮大鼓一齐擂响,雄浑洪亮的鼓声传出关外数里。
部队刚出现在山道拐角处,人山人海顷刻沸腾起来,铜鼓声、欢呼声、鞭炮声汇成排山倒海的交响曲在山谷中回荡,震撼着千年古关,震得凯旋的将士心潮澎湃、血脉贲张。
大清百姓的倾城欢迎和越南百姓的泣血送别成了鲜明的对比。越南百姓听说清军撤回,纷纷自发到路边送行,没有锣鼓没有鞭炮,更没有人山人海群情沸腾,只有一路揪心的哽咽和强抑的啜泣。他们知道清军撤回已成定局,再也无法挽回,但仍长跪不起,苦苦哀求天朝大军留下。长跪的人群中,有呀呀学语的稚童,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的甚至携家带口跟在队伍后面,随清军到大清避难,以免受到法军的涂毒和报复……
队伍来到得胜门前,李秉衡率边境父老迎上来,呈上两碗醇香的米酒。二人接过酒碗,面向南方示天祭地,然后泼洒在地,祭奠在援越抗法、捍卫国土的战场上阵亡的大清英魂。
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捧着百姓们自发缝制的万民伞挤出人群:“冯宫保,感谢你带兵打败了番鬼,老百姓才过上了太平日子。这把万民伞是百姓的一点心意,请你一定收下。”
冯子材激动地说:“礼重了,礼重了……”虽说这把伞既不挡风又不蔽雨,但是它代表着民意,旧时官员离任,无不以得到百姓赠送的万民伞为至高无上的荣耀。
一位老人忧心忡忡地说:“冯宫保,听说你要回钦州。你走了以后,我们怎么办啊?”
冯子材看了苏元春一眼:“朝廷下旨要我回去,我也没有办法。如果我留在南关,一定会让你们安居乐业过太平日子,以后你们只能靠苏大帅了。”
言语中既有冯子材的自信和倚老卖老,也有对苏元春的期望和鞭策。苏元春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躬身扶起几位转跪向他的老人:“老人家请放心,我一定会让边境百姓过上太平日子。”
李秉衡见他面露尴尬,岔开了话题:“两位大人,入关吧!”在百姓让出的甬道中,清军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进得胜门。
第四十三章 悍将陈嘉(1)
苏元春止住正欲叫醒陈嘉的亲兵,摆摆手让他离开,轻轻拿张凳子在床前坐下,怜爱地看着熟睡中的爱将。
陈嘉的半边头面和胸背被裹伤布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肿胀的伤口和衬在里层的药料把裹伤布撑得胀鼓鼓的。因为发烧,失血过多略显苍白的脸庞透出些许潮红。
陈嘉翻了个身,朦胧中掀掉亲兵刚盖好的被单,裸露出古铜色的上身,那上面不甚规整地分布着色泽浅红、刚愈合不久的新疤和暗紫色的旧痕,象是初学雕刻的徒工心不在焉地在石料上随意凿出的毛坯。同出关的时候相比,他憔悴了许多,虽然还是早春时节,前额上仍沁出细小的微汗,身体虚弱的人多是这样。半年多来旧创未愈再受新伤,吃下去的饭菜都化成了脓血,铁人也受不住啊!
他迷迷糊糊地向床边茶几伸出手,却没有抓到杯子。苏元春默默地拿过茶杯放到他手上,他喝了几口正要递回,恍惚中见是苏元春,欠身想坐起来:“熙帅,你怎么来了?”
苏元春连忙按住:“别动别动。前段时间太忙,没能来看你——伤好些了吧?”
“好多了,”陈嘉解嘲地笑笑,“医官说这只眼睛没治了,以后叫我独眼龙吧——这样也好,一个眼睛看东西更清楚些,不是有句成语,叫‘一目了然’吗?”
“伤成这个样子,还开玩笑!”苏元春见这句幽默话颇有水平,也咧嘴笑了一下。他把带来的犀角放在茶几上,“这东西解毒退烧很有效,你留着用吧。”
“谢熙帅了,那么贵重的东西。”
苏元春知道,如果晓得是法国人送的礼物,陈嘉打死也不会用,即兴编了句假话:“这是战场上缴获的,要谢,谢法国人吧……撤兵前我让德仔把‘尼格里’宰了,本想请你过去喝酒,想到你伤还没好,便又罢了。‘安娜’还给你留着呢。”
“‘安娜’?”陈嘉先是楞了一下,也笑了,随即又有点伤感,“别留了,我这伤怕是好不了啦。”
“慢慢来,一定会好的。”苏元春心里明白,陈嘉浑身重伤,每次换药都挤出半碗脓血碎骨,医官禀报伤情时虽然没有明说,言语中却不无暗示,要做好两手准备。
陈嘉是一个多月前在镇南关大战中最后一次挂的重彩。当时关前隘东岭上五座堡垒被攻占了三座,法军居高临下重炮轰击萃军长墙阵地,形势万分危急。陈嘉主动请战反攻东岭,争夺东岭的战斗十分惨烈,陈嘉身负四伤,眼球也被打出眼眶,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亲兵正要把他抬下阵地,立即挥刀喝止,命令亲兵抬着他跟随敢死队一起冲锋,经过七上七下反复争夺,终于把东岭夺回,保证了南关大战的最后胜利。
随后他多次拒绝苏元春要他回龙州治伤的命令,躺上担架上率部出关追击,停火令下仍不肯离开部队,撤兵回国以后,又率毅新、镇南两军在镇南关一线布防。
“熙帅说的也是,你我只会打仗,治伤还得靠医官,”陈嘉淡然一笑,问,“熙帅今天来,不只是为了探望伤兵吧?”
“当然不是。我要向你通报一个好消息。你先猜猜?”
陈嘉兴奋地坐起来:“是不是朝廷收回停战令了?”
苏元春微笑摇头。陈嘉有点沮丧:“还会有什么好消息?”
“昨天接到朝廷电旨,”苏元春故意卖关子,慢吞吞地说,“电旨里说:陈嘉裹伤力战,勇冠三军,特赏给头品顶戴,云骑尉世职。难道这不是好消息?”
“我愿意拿这些封赏,换一纸收回停战令的朝廷上谕。”
“停战令已经生效,绝对不可能了。”见陈嘉没有太多的惊喜,苏元春有点失落。他本想让陈嘉从这些奖赏中得到一些籍慰,这毕竟是对一位武将为国家为民族所作贡献的肯定和表彰,要记入国史馆、名垂青史的呀!
说到停火,苏元春感到无奈:“别以为指挥着千军万马,一呼百喏威风得很,可是在人家眼里,你我只不过是棋盘上的一只卒子。”
陈嘉半开玩笑地说:“不到北京,不知道自己官小哪!”
苏元春也笑了:“那是。庆余兄,眼下有一件要紧事同你商量,按年龄你是兄长,但这次一定要听我的话。”
“又要我去龙州治伤是吧?”陈嘉默默无语,出关反攻以来,即使伤重得无法下地,他也没有离开过镇南军。他是镇南军的魂,只要他在,镇南军的士气就永远高涨。
“这也是李护抚的意思。你的伤再也拖不起了。如果你对元瑞放心不下,还有我在,”苏元春恳切地说,“庆余兄,这不是你个人的事。如果你的伤久拖不愈,以后我靠谁呢?”
第四十四章 悍将陈嘉(2)
陈嘉低声道:“撤军以后,你的责任更重,我一直在想,现在能帮你一点算一点,如果以后真的……”
“别胡思乱想,我问过医官,你的伤会好的,”苏元春故作轻松地说,“以后你还要统领边军,协管边防事务。如果真想帮我,就听我一句话,先去龙州治伤,好吗?”
陈嘉犹豫了一阵,终于下了决心:“好吧,我听你的。”
“就这样定了:明天早上我在幕府等你,我们一起走。”
“熙帅不会是亲自押送我去龙州吧?”陈嘉又半开玩笑地说。打下谅山后,苏元春强令他回龙州治伤,他放心不下,刚到半路又命令亲兵把他抬回前线。
“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我还要办事。李秉衡说萃军过两天要回钦州,我去为老冯践行,顺便把老婆接过来。”
提起家事,陈嘉话又来了:“不是我说你,四十出头的人了,该有的还是要有,你看我几个孩子,都能当兵了。实在不行纳个妾嘛,夫人那么通情达理,不会想不通的。”
“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呀,等着当伯伯吧。”苏元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人到中年,膝下依然如此荒凉,夫妻俩谁不着急,在人前不好说出口罢了。至于纳妾,赵琴也屡次劝他,他总是一笑付之。夫人对他好,他也对夫人好,这就够了,他不想让别的女人分享他对赵琴的爱。青龙洞老道长曾经铁口钢牙地断言他命中有子,既然命中注定,迟来早来还不是一样?
陈嘉侧耳听听:“谁在外面讲话?好象是华小榄和老莫的声音。”
苏元春道:“镇南关炸塌了,必须尽快修复,我让他们实地勘察一下,草拟修复方案上报朝廷。”
“对,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亲兵!”陈嘉朝门外叫道,门外的亲兵跑了进来,他欠起身,“扶我到外面走走。”
苏元春抬手阻拦:“你躺着,我叫他们进来。”
“我想再到外面看看。镇南关是多少将士拼着性命夺回来的大清国土,明天我就要走了,恐怕以后……”
苏元春背转过脸,不想让陈嘉看到在自己眼中打转的泪水,过了许久才回过头,扶着他走出草棚。
正在勘测镇南关废墟的华小榄、莫寓道等人迎上来,扶住陈嘉。
苏元春问:“怎么样,勘察好没有?”
莫寓道说:“关楼旧基位置低下,没有利用险要的地势,我和华师爷都认为:应在两山之间的最高点另筑新楼。”
“番鬼两度进占南关的教训太惨痛了,”谈到南关地势,陈嘉渐渐来了精神,“南关山谷交错,地势险要,左有大青山、马鞍山,右有金鸡山、凤尾山,山峰高耸险峻,易守难攻。镇南关的防卫,左右两山,尤其是金鸡山至关重要。”
透过淡淡的晨雾,只见逶迤延绵的石山土岭上群峰耸立状如狼牙,山峦相连,谷深坡陡,红艳欲滴的花朵染红了高大挺拔的木棉树梢,把南国边陲的青峰秀峦点缀得万般妖娆。西面的金鸡山上,三座雄奇险峻的石峰鼎足而立,奇岩参差,怪石嶙峋、石壁高耸,直插云表,显虎踞龙盘之形,呈居高临下之势,形成边陲雄关的天然屏障。
苏元春渐渐拿定主意:“我同意你们的意见,新关楼筑在山隘最高处,要建得更加雄伟、结实。今晚务必赶出图纸,明天我送到龙州同李护抚会商。”
第二天清早,苏元春同陈嘉一道乘轿前往龙州。途经廪更村,陈嘉连呼停轿,打开轿帘朝四周张望,问德仔:“德仔,你不是凭祥人吗,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叫廪更村,路边那间草棚就是小人家的老屋。”
苏元春开始觉得奇怪,仔细观察了四周地形,恍然大悟,会意地朝陈嘉点了点头。
到达龙州天色已晚,苏元春把陈嘉送到药局安顿下来,回到赵荣正家的赵琴住处。俗话说久别胜新婚,夫妻二人难免卿卿我我恩爱一番。因涉及熙帅的个人隐私,此处按下不表。
次日清晨,苏元春练过晨拳,吩咐德仔备马,叫上董乔等人在城里城外巡了一个上午,中午才回到粤东会馆等候。
门房禀报冯子材一行已经到达,李、苏二人迎入客厅,主宾谦让着入席坐定,苏元春道:“听说冯宫保连月征战痰症触发,寝食难安。龙州这地方不错,山青水秀空气清新,应该多休养些日子,怎么急着回去呢?”
“番鬼兵舰连日在钦廉外海游弋,沿海一带局势十分紧张,”冯子材坦率地说,“再说老夫也是为了苏督办好,一山不容二虎啊!番鬼重兵陈境,边防的事情耽误不得呀。”
一山不容二虎是明摆的事情,不单冯子材,方友升、王德榜、王孝祺这些老将都不会在边境逗留太久,局势稳定后将陆续返回内地,鼎字军、定边军也交给苏元春接统,这是为了给苏元春创造更好的工作环境。没想到冯子材如此直爽,居然把这些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话说出口来。
苏元春一时无话可答,喃喃道:“在冯宫保面前,元春岂敢妄称老虎?”
“老虎不发威,看上去象只病猫,我这个老前辈一走,你这只猫不又变回老虎了吗?”冯子材捋须长笑。朝廷刚下旨让苏元春督办广西边防时,他确实有点耿耿于怀,后来得了宫保名号,升了世职,又任命为钦廉督办,才渐渐想开:自己年近七旬,土埋到胸口的人了,多让年轻人干点事也是正理,何必那么小家子气呢?
见苏元春面露尴尬,他大度地送了顶高帽:“宁可终身不做官,不可一日不做人,人做好了,官自然当得好。老夫看得出来,你是做大事的人,知书识礼,胸有城府,能忍辱负重,古时候张良、韩信不也这样过来的?苏督办怎样为人做事,你两个狗头都看见了,以后多学着点!”
两位公子坐在下首,见老父教训,忙站起来喏喏称是。
第四十五章 大清祖训
“冯宫保过誉了,元春不敢当!” 苏元春早就听说,冯子材自备棺材,带上两个儿子,准备战死后让他们收尸尽孝,出征前叮嘱家人,万一战事失利,立即带上祖先牌位回归江南祖籍,子孙后代要“永为中国民,免役外族也”。正是冲着这种宁折不弯的民族气节,他才心甘情愿忍辱负重,团结各军共同对敌。见他如此开朗坦诚,心底的敬慕又添了几分。
冯子材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