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那高地的太阳-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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遛了,得有个态度拿个准主意了。场部发给他通知,这说明场部的人没忘记他,不
再k他。这使他大松了口气。他高兴,老爷子扣他通知,是舍不得他,是离不开他。
这说明,自己在骆驼圈子的这十四年,没白待,苦没白吃。现在,他得让老爷子表
明态度:到了是留他,还是放他,或者是放他,给个机会,去看看外边那个阔别了
十四年的世界;或者是留他。那他就要成家了,得坦白地向老爷子伸手要桂荣了…
…三十三岁.也应该了。
第18章
十八
风儿啊,你慢慢地吹……
大门上剥啄剥啄响,桂荣先没在意。她想:这么个大黑风天,又下恁大的雪,
谁闲疯了,还来串门?所以,她只以为是漆布面子的棉门帘在风中甩打哩。但再听,
便听到,在那剥啄声的间歇里,有脚步极不耐烦极焦躁地在木台阶上来回走动。是
那笨重的毡筒踏着朽烂的木板,嘎吱嘎吱颤悠,才认定真有人敲门,还是个急性子
人。她便哺咕了一声:“咋回子事吗,黑天也不让人安生!”从床头板上用力抽下
一根浅驼色挑花边的三角拉毛头巾,走去开门。走过大衣柜前,对着穿衣镜,又稍
稍侧转过身去,看了看头巾顶角在肩后窝住没有;尔后,用两只手轻轻带住头巾的
两只前角,让它们往中间靠拢来点,遮住自己跟发面馍似高高隆起的胸部。这些日
子,淡见三去福海县办事,带桂荣走了几趟,认识了刘县长的儿子刘延军。延军带
她到县委别的领导家串门。她看到那些有身份人家的女子,特别是那些跟她差不多
年纪,身架刚长开了的年轻闺女,待在屋里的时候,根本不像她们骆驼圈子的女人
似的,扒了棉袄,还穿褂子,人家就那么件贴身的细毛衣,但凡有客来,大不了,
肩上再围块头巾,把自己胸前那块高得忒有些招眼的地方掩一掩,让人觉得又是那
么自然大度,又是那么洒脱含蓄。真是又活泼又得体,真亏她们想得出的!叫桂荣
羡慕死!也不知为什么,看见她们那大方的新鲜的模样,她的心就会慌乱得跟没定
性的拨浪鼓似的,在她丰润的胸壁后头涌撞。离开县城时,吉普车(小刘派的车)
都开到县税务局南头的镇市梢了,她又让折回去,到县百货公司买了这条三角头巾。
在柜台前还真好费了番踌躇,在恁些真丝的、尼龙绸的。乔其纱的、印花的、夹金
丝银丝的……头巾里,挑半天,也拿不定主意。售货员见她那一身打扮,料定她不
是县城里的姑娘,随手撂了这么条浅驼色的拉毛头巾。她倒看中了。倒不是一定认
为它就有多么好。只是当别人撂出一条头巾,建议她买这条时,她的思想才活跃起
来,也才有了定见。从小她就习惯了得有人给她拿主意。“我看也是。这颜色、式
样都合适。我要围着那些水红翠绿的、金光灿灿的,咋在骆驼圈子走动?”就这样,
心悦诚服地买回了这条人家的“滞销货”。
……桂荣拨开门销,见是谢平,惊喜万分,叫:“天爷!咋是你呢?!”她仿
佛被门外浓雾似的寒气重重击中了似的,微微地战栗着。小小的圆脸上,立马闪出
那样动人的喜出望外的光彩。她把两只小手紧紧捏在一起,放在嘴前,真呆住了,
尔后才想起该关门,该帮谢平去脱皮大衣,该去接过他扔下的皮帽、皮手套、那根
她用自己捻的粗毛线替他织起来的土白色的加长围巾,还有那支步枪——黑夜起敏
什托洛盖沙包群里过,是绝不能少了它的……
所有这一切,对十七岁以后简直就再没长个儿的桂荣来说,显然太庞杂,太沉
重了。她抱不住了。步枪“陋”地一声砸到了地板上。
“捡一检呀。你!”桂荣撅起嘴,跺着脚,叫。胸前那一大抱衣物,抵住了她
下巴,使她根本低不下头,也难以弯下腰来看枪到底掉在哪达。
谢平没去捡枪。枪掉在老爷子家地板上,还着什么急?一进门,骤然间极悬殊
的温差变化,叫他脸上冻伤的那处一跳一跳地剧痛。“你舅爹呢,没在家?”他拱
起个手掌,罩在伤疼的那半拉脸上,怕暗处再有哈戳住它。
“你脸咋了?”桂荣惊问。
“别大惊小怪。我问你,分场长呢?”
“回来就查户口呢?!”桂荣见他不回答自己的关切,一心只在问老舅爹,便
不高兴;把衣物抱进自己房里,拾起枪,撂给谢平,自管自进屋,不理谢平了。
“人家有急事!”谢平跟进屋,解释道。
“冻成那样,还急!”桂荣眼圈红了。她已经跟谢平吵过几回,不让他再去带
队架线。谢平说:“我不去,让你舅爹去?”桂荣说:“骆驼圈子除了你跟我舅爹,
就再没大活人了?”谢平说:“又不只是我一个在一百零五公里。”桂荣说:‘行
嘛!你去呀!你充好佬!挨冻的又不是我。我淡吃萝卜闲(咸)操心,干吗呀!
“这样的争执每回都以桂荣心疼地掉泪,谢平闭口不言语结束’你呀,怎么老也长
不大……”谢平掏出手绢递给她。
她狠狠地打了他手一下,把那手绢打掉在地上,恨恨地说:“你那‘抹布’是
擦脸的吗?”倒也是。那手绢黑脏黑脏,团起,皱起,实在也是怕人。她骂着,噗
一声又笑了,拾起手绢,撂床底下的脸盆里,重拿块干净的给了他,这才言归正传,
问:‘啥事恁要紧?这大雪天往回赶,不要命了?“
“你跟我说实话,你舅爹扣了我一个通知没有?”谢平问。
“通知?通什么知?”桂荣脸微微红起。她在装糊涂。她知道这件事。舅爹跟
淡见三商量时,她是听见的。她还知道,这通知舅爹交淡见三锁起来了。她知道,
这么做,对不住谢平,但她又希望舅爹这么做,一想到谢平要走,她的心都皱起来
了。骆驼圈子本来就够空旷的了。她不能想象在自己的生活中再出现这样一块空白
……
“场部让我去办手续的通知。回上海……”
“你想走?”她张圆了眼睛,屏住气,问。
“我得知道你舅爹到底扣了我的通知没有。”
“你到底想不想走嘛!”她急得又快要哭了。
这时病卧在床上的舅娘,支起半拉身子,冲着过道问:“桂荣,你跟谁嚷嚷呢?
都几点了,也不去催催你舅爹。”老爷子被淡见三叫去,有半天了。
“我跟我自己嚷嚷呐!你睡你的吧!”桂荣不耐烦地答道,并“噗”地一声吹
灭了过道里的油灯。过了一会儿,谢平听见她冲他走来,在黑暗中,久久地、久久
地看着他,忽然依偎到他胸前,抽抽搭搭地哀求道:“别走……啊?别走……好吗
……”
谢平一把搂紧了桂荣。把她小小的温软的毛茸茸的脑袋,捂到自己怀里,亲着
她的头发、和并不宽阔的额角。他还从没这么亲近过她。桂荣也是头一次这么“放
肆”……但这却是真实的。她现在在他怀里。她的额头抵着自己锁骨下边的胸窝,
由她的体香,她结实的乳峰透递过来的电击般的热浪,都是那般清晰强烈……
但谢平心里又是混乱的。在路边的小杂货店里,于书田曾提醒过他:‘你要走,
我自是没话可说。如果要留,我倒要问你!你那么死心塌地向着老爷子,就没们心
自问一下:老爷子真会把桂荣给你吗?如果你只是为了桂荣才留的,我劝你,还是
抓把雪拍拍脑门子……“是的。老爷子没有制止过别人开他和桂荣的玩笑,但也从
未表示过赞许和肯定。老爷子要有心人赘他,早该开口了,特别是通知来了之后,
事情已是很”紧迫“,但他却依然一直回避着这事。这些年,老爷子确实重用、信
任自己,把分场里所有技术方面的事都交给了我。我跟淡见三成了他的左右手。但
老爷子从来没给你一个正式的任命,也不提能不能让我重新人党……我把他当父亲,
也以为他已经把我当了儿子。真是这样吧?他真想留我,明着说一声不就得了吗?
干吗要在暗地里卡?他对待被他认为是”自己人“的人,从不讲究方式方法,一老
当面开销,爱怎么训就怎么训,连你老婆孩子的事他都要替你管上。熟悉老爷子的
人都清楚,只有得到这等”待遇“,才说明他真把你当自己人看了。他暗地里卡我,
说明他还是忌讳着我,说明他跟我……还是远着一层,没把我真的当自己人。想到
这里,谢平心里隐隐地不舒坦起来,硌得慌……他慢慢松开了桂荣。
第二天,天色麻亮。淡见三上干沟边来叫谢平,说是有一辆场部来的车一头攘
在飞机场东头的大雪坑里,得想法子拽它出来。
“那得找机务上,找我干X!”谢平从被窝里折起,叨叨着,“你们就见不得
我歇个天把。分场里人都死绝了?”
“老爷子早发过话,谁使拖车,都得经你我两个批准才行。”
“行,行。我批准了……”说着,谢平一扭头又往被窝里缩去。
“哎哎……别跟我犯懒。谁让你是赵长泰的关门弟子,使拖车比我在行。跟我
走一趟吧,小老弟。”淡见三笑道。
谢平无奈,长叹口气,只得起来。白条条一身,去拿衣服。这些年,他也跟老
职工一样,喜欢脱光了睡觉。老职工图俭省、方便。他图痛快,自在。套上空壳棉
袄棉裤,趿上鞋后,捂着还没扣上扣的襟片子,一溜小跑,到屋后原先盖房子打士
坯时留下的大坑边上,一边哆嗦着解小手,一边朝飞机场东头张了张。果不其然,
在那灰蓝色的晨光里,在那灰白的雪包中,真有一辆南京出的跃进牌二吨半卡车,
撅着草绿色的屁股,栽那达了;坑边上,模模糊糊好像还有人在走动,其中有个小
模小样,还像是个孩子。于是他赶紧跑回屋,甩掉棉袄裤,重新从内衣内裤穿起。
待他们急忙中来到三岔路口,机务大组的伙计开着“尤特”也过来了。过了干沟,
淡见三对谢平说:‘你先走一步,我系系鞋带。“便猫腰蹲下身子。这时离那雪坑
边,只有二三十米。说是系鞋带,淡见三两只黄玻璃珠似的眼睛却死死盯住了寒风
中耸起肩膀头、既没戴帽子、也没戴手套的谢平。
昨天晚上,淡见三带着人,为准备来骆驼圈子做客的福海县县委领导收拾客房。
到十点钟左右,便请老爷子去过目,认可。福海县领导肯到骆驼圈子来做客,标志
骆驼圈子划归福海县一事,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这也是前一阶段,淡见三受老爷子
委托,频繁相顾福海县的结果。骆驼圈子平日就少有大客人到,眼下,福海县的领
导要来自然是件大事,自然得把啜奶的力气都使上,接待好。在这方面淡见三下了
极大的工夫。客房就设在原先留给那位不肯到任的政委的房子里。其实早两年,这
房子,就先让淡见三占了一间做卫生室。后来又占了一间做他的宿舍。大家心里也
清楚,老爷子让淡见三搬进这大房子,实际上是默认了老淡的‘代理分场长“地位。
老淡转业前,在部队里就是个卫生员,又在野战医院当过护理兵。刷痰盂、擦玻璃、
倒恭桶、背伤员……于书田跟他开玩笑:”操!你那兵当的!就学会了怎么讨好女
护土!“但淡见三这人聪明。鬼点子多。手条子辣。说干啥,一定要干成啥,也一
定能干成啥;人又长得漂亮精干,爱干净,往哪儿一站,两手往后一背,挺胸收腹,
两脚分立成肩宽,两眼平视,炯炯有光,确实显得精神,挺秀。另外,他还能扰得
住人。不管你是谁吧,只要你肯跟他干,他决不亏待了你。所以分场里,真有一帮
他的”铁杆儿“。以至远至福海县几个老乡公社,都有他的心腹朋友。老爷子喜欢
他。他待老爷子也好。他不仅是老爷子分场事务方面的总管,也是家务的总管。他
甚至还管着老爷子的生活起居,每天总要到老爷子家去三四次。其中必有一次,是
背着药箱去给老爷子打针、推拿、量血压。当然,在他身上,也有叫老爷子感到不
足,或为之挠头的地方。一,淡见三文化稍低了些,只念过初一吧。二,爱跟女人
缠和。老单身汉。又是卫生员。关起门来给人打针摸肚子,该着他的。分场里又自
有那么几个骚货,爱送上门。难管的……昨天老爷子检查完了客房准备情况;淡见
三他们又拉开桌子推了几圈牌九。回家已是半夜过后。谢平还在桂荣屋里等着老爷
子。老爷子没跟他说什么。只是叫他把齐景芳的那封信留桌上。待谢平一走后,他
立马让桂荣把淡见三从被窝里叫了来,把齐景芳的信撂在淡见三面前,骂了他个狗
血喷头。当时齐景芳要在跟前,淡见三真能拿把斧子把她劈了。淡见三那年在场卫
生队医士短训班进修,齐景芳跟四棵桩煤矿矿长的儿子结婚后(那已是她第二个丈
夫),她常带丈夫到卫生队看病,就认识了淡见三,后来又相好上了。直到前年,
她才正式办了离婚手续……
淡见三常借机去场部看她。他什么都跟她说,淡见三从来没服气过女人。可在
齐景芳跟前,他真服了。漂亮,能于,豁达,而且又那么年轻、那么的有“嚼头。”
所谓‘有嚼头“是说她有主见、通情理,两岔着也说得起来,搭得上事儿。不跟另
些女子似的,就那二两香油还全在面上浮着呢!撤去那一层,就见底儿!这就叫”
没嚼头“。玩玩儿,可以,真长久过日子,乏味,难受。
那天淡见三跟她说了谢平这事。他一再关照她,这件事不能跟任何人说。老爷
子下一阶段还要使唤谢平,捣跑了谢平,谁在老爷子面前也吃罪不起。齐景芳回答
他:“我管你们谢平不谢平。我又不认得他。我犯得着给他通风报信吗?”当时她
装得恁像,背后又来这手!而且她还要到骆驼圈子来。淡见三早就烦这种跟她“偷
偷摸摸”相好的日子了,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