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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桑那高地的太阳-第34部分

小说: 桑那高地的太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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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她头晕,脸色于白,又烧热。她冲着李裕吼道:‘你还信不过我?你放老实点,

是你来找的我,不是我去找的你。你懂吗?什么瞎话不瞎话?!信不过我,就给我

滚!滚!滚……“她倒在椅子上哭了起来。李裕没有”滚“。等到她哭停,把存折、

账本交给了她。事情就这么定了。后来才知道,那天李裕交给她的还不是全部存折

和账本。这几年,这家伙到底赚了多少,恐怕除过他自己,再没第二个人知晓,他

也不会让第二个人知晓……

……他们把谢平抬到一间暖和的小屋里。别看外墙是泥巴糊的;里头,地板、

天花板、加上护墙板,叫谢平觉得,他们把他抬进了一只白皮大板箱。

李裕在谢平床对面的一个板箱上盘腿坐下。他长得粗憨肥壮,坐罢也不吭声,

便低下他那牛脖梗一般的颈根,用心卷他的莫合烟去了,由着秦嘉、齐景芳忙着端

茶送水。他不时把手伸到裤裆里挠挠,扶扶磨盘一般厚大的屁股;尔后,拘下身,

伸出贴饼似的大舌头,舔舔卷得的烟卷,尔后极其熟练地用他强有力的牙齿“啪”

一声咬掉烟尾上多余的纸捻。他把烟卷得很细,又不长。猛一看,倒更像根牙

签叼在他两片肥厚暗褐的嘴唇中间。吸几口,就忙着去伺候一下他那根细卷卷:或

者掸掉可能掉落在裤裆里的烟粒,或者再在细卷卷上舔上点口水,把它再粘牢实。

不一会儿,大夫来了。场卫生队的。秦嘉派老头那个上过初中的小儿子三旦,开着

手扶拖拉机去接来的。他俩下了拖车,一口气跑进来。

大夫给服了镇静解痉的苯巴比安钠,又对他额角上的伤口进行了扩创处理,用

百分之三的过氧化氢进行了湿敷。谢平昏昏地睡去。大概是因为屋里火墙烧得太热,

也有些紧张,包扎完毕,那位年轻的实习大夫出汗了。齐景芳绞了把热毛巾给他。

他谢了声,接过毛巾,对李裕说:“你最好别在这屋里抽烟。”又一边打量着

谢平,问齐景芳和秦嘉:“他是你们什么人?”

“熟人。我们的老同学。”

齐景芳担心地问:“不会得破伤风吧?”

大夫说:“不是没这可能。不过我给他注射了血清……观察一段,我下午再来。”

李裕说:“定个时间,我让儿子再开车接你。”

大夫笑笑说道:“行啦。等你置备了‘丰田’‘皇冠’我再沾光吧。就你那破

拖斗,我可领教够了。刚才差点把我眼镜给颠到车底下去。”

他们把他送到院子外边。齐景芳替他拎着棕色的猪皮药械箱。三旦已经突突地

把拖车发动着了。

“你们都请回。病情有什么变化,可以随时来找我。”大夫说道。

“真麻烦您了。”齐景芳真诚地感激道。大夫接过药械箱,并没立即上车,沉

吟了一会儿,迟疑地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报告政法股……查一查凶手……”

秦嘉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哪来凶手……”

“也许是我多嘴。你们这位老同学体魄健壮,可说是一条少见的好汉。但从他

头上的伤口看,是被人用钝器连续猛烈敲击所致,而且几乎都打在同一个地方。很

难设想,这么一个壮汉,能一动不动让人用钝器在自己头部的同一个地方连续打这

么多下。要么他当时昏迷了,要么他被捆绑了起来,又被人死死摁……这种明显的

暴力行为,怎么能允许发生在今天……”年轻的大夫越说越激动。他那短皮大衣的

毛领,在他不时扭动的肩膀头上,抖闪着。

“没人捆绑他。他当时也很清醒……”秦嘉叹气道。

“绝对不可能!”年轻的大夫激烈地反驳道。

“大夫,您今年多大?”秦嘉突然平和地这么问道。

大夫稍稍迟疑了一下,答道:“这跟我年纪有何相干?”

“随便问问……”秦嘉微微一笑。“您……大概也就二十四五岁吧?小我们八

九岁。两代人啊。也就难怪您猜不透发生在我们这帮人中间的事了。回去吧。这事

儿跟政法股没干系……”

到吃早饭时,大旦的老婆端来一碗白面糊糊,一碗苞谷糊糊,十来根油条,一

碟泡尖椒。还切了一碟卤猪头肉。秦嘉端来一盆水,叫谢平和李裕洗手。尔后,李

裕把那碗白面糊糊端给谢平,自己喝那碗苞谷糊糊。他对谢平说:“我每天都得喝

点苞谷糊糊。喜欢。那糊糊喝着香。不是装穷。你自管吃。在拘留所那会儿赵长泰

常跟我说起你。秦嘉也常在我跟前念叨你。我们就算是老熟人了。在我家,你爱咋

着就咋着。只是有一条,不许在秦嘉跟前说我坏话。我老夫少妻的,可经不住挑拨

……”说着,他端起巨大的下巴,开心地笑了起来。

就这样,谢平像一条断了脊梁骨的蛇,蜷曲着,在床上整整躺了十天。就在这

十天里,外边的雪,开始消融。窗檐上的冰挂日益变细,不时格巴格巴让风吹折,

掉到地上。而那风,也不似冬日里那般干硬。南山群峰,也像怀孕少妇的乳房,颜

色日渐变深,膨胀着在抻长抽条。有一天,他看见北归的大雁群从这片黄泥屋顶上

飞过,他再躺不住了,下了床,扶着墙,去开门;发觉门从外边锁上了。他使劲拽

了两下。纹丝儿不动。因为使了暗劲,他的头又似要裂开了一般,右边的眼窝和那

半拉脸,同时一惊一惊地扎疼,恶心得地板都晃动了,好似站在风浪中的船甲板上

一般,使他不敢睁眼。等这一阵头重脚轻的感觉过去之后,他便又去用力捶门,喊

道:‘你们关贼呢?快开门!“捶了这几下,额角上便虚汗淋漓了,但头却反不似

以前那般晕眩了,跳疼也不那么剧烈了;又砸了几下门,便听到李裕大儿媳妇喊着

:”来了来了……你别急……“说话间人已经到了门口,哗嘟嘟掏出一大串钥匙,

去下了门鼻子上那把大铁锁,一进得门来,便去床底下够那从卫生队借来的白搪瓷

便盆。谢平真是又气恼又可笑,说:’你当我是你们家喂的一只大豚鼠呢?除了吃,

就知道拉?”尔后,他自顾自就出了门去,并且“赶走”了想跟在后头“监护”他

的那大儿媳。大门外,没狗。白大不使它们。一根高大的拴马桩上倒拴着好几匹骡

马。鞍于磨得油光黑亮。马肚带依然紧勒着。大腿根上的长毛被汗儒湿了,结起一

球球霜花,又打着旋。这一切,似表明,马的主人急匆匆来,还要急匆匆去。一边

的墙根上,还靠着几辆老旧的灰尘仆仆的自行车,还停着两辆拉红砖的拖车。这一

家,见天客商不断。对此谢平在这十天里是熟知的了。谢平慢慢向缓缓隆起的高包

走去。不一会儿,秦嘉追了过来,臂弯里抱着谢平的那件皮大衣“你怎么连大衣也

不拨就往外跑?”她气喘嘘嘘。谢平只管走上高包。原野起伏不平。那大洼处,横

起一条宽宽的林带,时断时续,时隐时现。林带里掩藏的便是场部。

“别关我了。放我走吧。”谢平说道。

“待不惯?瞧不起我和我丈夫?”秦嘉苦笑了一下问。

“没的事……”谢平掩饰着。

“放心。我不会留你一辈子的。”秦嘉说着,把皮大衣往谢平手里一塞,扭头

回院里忙她的去了。谢平不再去看林带和被阳光映照的场部,而只去盯着秦嘉。她

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快速地走着。昨天,谢平得知秦嘉相帮李裕在给下属人员发

工资,大吃一惊。他问她:‘称和你……那个丈夫给人家发工资?“”不给人家发

工资,人家白给你干?“秦嘉当时正在替他换绷带。”你们赚的钱不全归场里?

“”公司是我们的。我们上税。“”你们雇人了?‘“”雇了。“”你们是老

板?

“”那又怎么样呢!“

那又怎么样呢……他真闹不懂……秦嘉当“女老板”?女老板…………好静啊。

桂荣在屋里实在待不住,便撂下正在苦苦默记的中文打字机上的‘字盘表“,

走到空空荡荡的走廊上。自从到福海县来之后,刘延军就把她安排住这达了。这是

县文化站后身的一个杂合院。下午三四点钟光景,正是院里最静最静的空儿。谢平

走后,快一个来月了,她连着给他发了四封信,一封回信也没见来。她真快要急疯

了。

前出很深的廊檐和下垂很宽的雕花护檐板,使走廊笼罩在极深重的阴影里。院

墙外矗立着一圈二十来米高的大叶杨。那青灰色的粗于上留着的一个个疤痢,活像

许多个张开着的嘴。呆呆的。树们挡住视线,叫桂荣看不到多大一块蓝天。完全可

以想见,人夏后,这里会更静。树叶婆挲和蝉的长吟低唱所衬托的静,会越发叫人

无法抵御。骆驼圈子虽然也静,但那儿毕竟还有风的啸叫、沙石的撞击、云的奔涌、

高地似动未动的搏动……我在那达长大。我就是它们——沙丘土包冲积扇冰大裂谷

骆驼黄羊火成岩白日遥远干旱粗野悠闲和原始旷达……我就是静的本身,静的一部

分。骆驼圈子的许多许多的静是从我心里流出去的,是我的一股血、一口气……再

静,我也能感到它内里的搏动,就像在深夜里总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喘息声一样…

…但这儿……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它们只是它们。你只是

你。

你们就没有这样的体会吗?当你无法和身边的静融合,只能生受着它的陌生和

挤压时,这种静,只会带给你寂寞。还有比这情景更寂寞的吗?没有了……

文化站陈旧的木门上,涂着猪血红的土漆。刘延军带公司的铜管乐队来文化站

排练。他本人就是相当不错的圆号手。

“今天晚上有事吗?”小刘问。

“我能有什么事?”桂荣快快地答道。

“那好。今天晚上还跟我到老崔家去。”

这几天,刘延军常带她到他一个姓崔的老同学家去。这位“老崔”,原先跟刘

延军在一个牧业大队里插队,后来当了马背小学的老师。一干七八年。去年,刘延

军向县委推荐了自己这位老同学,调任县中的副校长。据说这一年多,刘延军连着

推举好几位老同学,进县的局、委领导班子。人家都说,这小刘心里是摆着个八卦

九龙阵,深浅莫测。桂荣倒没去管他什么八卦九龙,还是九卦八龙。她只是犯疑。

那老崔刚离了婚,自己一个女孩子家老往人那儿跑,算个啥?

“我……我还得背字盘表……”桂荣口吃起来。

“在我这儿,得学会自我调控,得会生活。看过《赤橙黄绿青蓝紫》没有?一

个年轻人单色调可不行。”

“我……”

“我五点半结束排练。尔后咱们上老崔那儿吃晚饭。那小子在蒙古包里学了一

手拉画揪片子的好技术,今天叫他亮一手给你瞧瞧。我已经通知他了,叫他把面和

上醒在那儿了。”

“别……”

“换件衣服!”

“我”

“五点半!”他喊着,已经跑进了木门。

“别……”她呻吟般地嚷了声。他听不到也不想听她的拒绝。

“换一件衣服……干吗要换一件衣服?”她有些慌乱。两颊火烫。心像小鹿似

的在胸壁后头乱撞。她恨自己没有勇气拒绝。如果小刘用商量的口气跟她谈这件事,

她会表现得很任性,并坚持自己的意见。但他是命令“五点半”。

“我不去……”她心里想着,人却已经在回后院的路上了。圆号在吹奏一首旋

律火辣的非洲摇滚乐《没完没了地跳》。该换上件什么样的衣服呢?穿那件中式盘

香扣的两用衫会太老气吗?为什么要换衣服?我不去……可“五点半”……没完没

了地跳……她像躲开可怕的梦魔似的,跑过来。推开房门,门缝里掉下来一小片白

色的东西。天爷。信。谢平的信。

“桂荣。我的小桂荣:一进家门,就看到你接二连三发出的那几封信。顿时,

这漫长的走了一个多月才了结(?)的旅途生活所强加给我的困顿、疲惫,一下子

全烟消云散了。我几乎再没心思跟家里人说话,就在窗前的八仙桌旁一口气读完了

你所有的信。下了火车,我曾经异常激动过。我想,我回来了。我想告诉马路上那

些打扮人时、长相细巧的每一个青年‘阿拉’们,我回来了。从新疆……你们知道

什么是新疆、什么是大西北吗?老天,光是找无轨电车站,我就问了三个人。我走

进我们家的那个弄堂口,一点不认识它了。我只能依靠弄堂口那块蓝铁皮路牌所唤

起的一点回忆,追索它的以往。它变得那么窄。出奇地干净。木板楼的窗台快架到

弄堂的中央。黑竹篱笆里的夹竹桃在这么个早春季节,竟绿得那么黑了。我在街道

团委工作时,曾和这里的每一家打过交道。我想他们会认出我。我怕他们认出我。

我心里潮热。我寻找。又低下头。但没有人认出我。没有人跟我打招呼。当我

回到我离开了十四年的家门口,我才那样强烈地意识到,这个上海,这个家,离我

是那样的远了……看到你的信,看到你的字,我确实比看见爸爸妈妈姐姐妹妹弟弟

还高兴。虽然我离开他们足足十四年,他们也足足等了我十四年,而我离开你才一

个月,你也才等了我一个月……这又是为什么呢?哦,桑那高地。我看不见的蓝色

的太阳……

“现在他们都睡着了。时间归我自己支配。我想到的头一件事,就是给你回信。

桂荣,这一路我为什么会走一个月。我为什么拖到今天才敢给你写信。这些你

最想知道的,我要放在最后写。我现在迫切想告诉你的是,我心烦。我找不到人说

话。

我看到的,全是些似曾相识的陌生人。到场部时,我就有这种感觉。我曾跟你

说过,那年,我头一次进政委家的门,产生过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总好似十分眼

熟。好像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就见过那几面白墙和几个老旧的板凳。十四年后,

我再度细细光顾场部,却是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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