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那高地的太阳-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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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荣蹲着,替宏宏右边袖管上戴上块黑纱,又把孩子搂到怀里,亲了亲,看着
他一步一回头地往谢平跟前走去了,才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她从于书田手里接过开
这小土屋门的钥匙,又把一个大牛皮纸信袋交给于书田,一转身,便走了。没有跟
谢平说一句话。没有看谢平一眼。她仿佛要告诉在场所有的人,她只是来送宏宏的。
她低着头,走得很快。从小土屋,到老爷子家所在的小高包,中间有一片不小的开
阔地。月光在这片开阔地里那么清晰地勾勒出她纤小的身影。她走得很急,好像在
躲开一场噩梦。一场灾难。又好像决心要闯到一片陌生的丛林里去,寻找新路……
谢平总以为她会在走完这片开阔地前停一停的,会回过头来再看他一眼。他要跟她
说……说什么呢……他等待她停下,等待她回头……但她却没有。在最后走完那月
光地,踏进小高包阴影前的一刹那,她浑身战栗过一下,放慢过脚步,似乎很冷的
样子,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谢平以为她这时会转过身来的。但她终于没转过身来,
急匆匆在那黑的深处消失了……
于书田把那信袋交给谢平。谢平急急地抽出信瓤。有两页纸。一页是骆驼圈子
分场关于撤销谢平同志原处分的决定,一页是开署给他的正式党员关系介绍信:都
盖着鲜红鲜红的印章。像太阳。谢平慌慌地再度把手伸进信袋去掏。他觉得里边应
该还有一页……哪怕半页,是桂荣写给他的几句话,临别的话。但没有,掏遍了信
袋,没有。
他知道他该走了。于是,他就走了。
1986年2月21日三稿
后记
后记
我老早就想写这么一部小说,表现我那点西部的生活和体验。但一直不敢动笔,
只怕写来没大的把握,糟践了这些积攒。为了获取这些积攒,我确确实实流过泪,
淌过汗,出过“洋相”,拖到去年,终于写了出来,并不是因为自觉已有了十分的
把握,倒是因为算算自己的年纪,再不使用这些积攒,怕要来不及使了,便着起急
来。前几天,开会讨论这部小说。会上,有一家名声颇不小的报社的年轻记者说了
这么两句话:“从历史的观点看,这一代人实在又算不了个什么”。“受过‘十七
年’熏陶的人,是不是人才,大可怀疑”。这两句话的头一句,明显指的是我这一
拨的“老知青”,后一句话,我想,他是指小说中的主角谢平一类的人的。在会场
里,他坐在我背后。听他这么说罢,我真想回过头去瞅瞅,这个极年轻的人此刻的
神情、气势和姿态。但我转不过身去,浑身十分地沉重,动不得。一时间,我周身
的血确乎地都冻住了。哦,从历史的观点看,我们这帮子“实在又算不了个什么”。
我忽然觉得自己该是“很老很老”的了……散场的时候,我嘱咐自己笑着去跟他握
握手,嘱咐自己,得让他看到自己在笑。我深信他是看到了的。他把冷静的目光审
视地注在我脸盘上,停了一两秒。哦,他是多么年轻。我也曾这么年轻过……后来,
编辑部的同志告诉我得为小说的单行本写个几百字的后记。为这几百字,我迟疑了
几天。说什么好呢?在已经写了这二十来万字之后……只有一句话:是的,我不年
轻了,得快写,写下去,写到底,算得了个什么也罢,算不了个什么也罢,反正得
让世人知道这一代人弯弯扭扭曾经走过了一条什么样的路,特别是为了肯定将瞧不
起我们这一拨的后人,留下这点轨迹……
1986年11月13日于北京劲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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