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开眼-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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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件吗?那一次您穿的?不一样,这件新。”
“对。不闭上眼睛分不清吗?”
“是新的吗?”
于是,初枝用手去触摸看见的东西,突然目光炯炯,光彩熠熠。她天真地贪婪地望着。
“多漂亮啊!”
然而,初枝既不知道那外套是黑颜色,也不知道它有光泽。在她看来黑色也一样华丽得闪闪发光。
“是什么布料?”
“是毛皮。是一种叫普鲁沃德·迪尔①的动物的。”
①音译,为一种亚洲绵羊的名称。
“毛皮?生活在山上吗?”
“不知道生活在哪里。”
“有这么大?真可怕啊!”
“把许多张小毛皮拼接在一起的。”
对此初枝好像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她专心致志地盯视着。
礼子犹如自己的心底被看透似的,双颊绯红。
那是矢岛伯爵赠送的大衣。价格约为六七百元,但现在的礼子已买不起。毛皮一色看上去显得很整洁,都是上等货。
“初枝,不礼貌哟。”
阿岛站起来责备。
但是初枝却不可能弄明白什么地方不礼貌。她对礼子脖子上围着毛皮、戴着帽子都感到很稀奇。她甚至连人的衣物与人体的区别都不知道。
可是,初枝一看到浑身黑色服装衬托出来的礼子那蔷薇色的双颊和红嘴唇,就不由得“啊、啊”地喊着扬起手。
那手也猛地撞到礼子的胸部。初枝连间隔和方向都无法判断。
“小姐。”
礼子的美貌令初枝惊愕不已。
“妈妈,妈妈!”她转而又呼喊阿岛。
“哎?妈妈?是妈妈吗?”
她睁大眼睛瞪着母亲呼喊。
“妈妈,像小姐,很像小姐啊。”
阿岛与礼子对视了一下,便立刻移开了视线。
十一
“初枝,瞎说什么,没礼貌的……”
阿岛脸色苍白,用发颤的声音严厉责备初枝。
“戴着那种金属丝网罩,能看清楚吗?”
“网罩?啊,这个?”
初枝情不自禁地使劲要把金属丝网罩眼镜摘掉,可是带子牢牢地系在头后边。
“啊呀!乱来的话,眼睛还要瞎的!”
阿岛慌忙按住初枝的手。
听人一说网罩,才发觉在眼前确实有网格。可是,眼睛刚刚能看见的初枝并未注意到那样的障碍物。
“不!我看得清楚,跟小姐很像!”
初枝用过去从未有过的强硬口吻说道。
“跟你说不像。”
“像嘛。”
“初枝。什么叫像什么叫不像,你见过几个人的脸。在你看来人的脸都相似,女人的脸都相同吧。你不会区别。女人你只见过小姐、护士和我,你懂什么?”
“是吗?”
初枝悲伤地眨巴着眼睛。
“小姐。”
“哎,说像也没关系的。初枝好不容易才这么高兴……”
礼子摆出一副调解的架式,柔声柔气地说道。
阿岛脚跟打颤,不知自己的脚该往何处落。
“啊,可不能这么说。她讲的话确实太失礼了。”
“一点也不失礼。”
“不,初枝,快向小姐道歉!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说像小姐……”
“妈妈也漂亮啊。”
初枝天真烂漫地说。
“这孩子真拿她没办法。初枝你给我住口!”
“怎么啦?”
一种近乎愤怒的情绪涌上礼子的心头,“我相信初枝的感情,即使是她妈妈也请别伤害它。从一开始就是那样的。说我的声音和体味都跟您相似,初枝有点离不开我似的,很喜欢我啊。我也曾以为大概是由于眼睛不好的缘故,可是当她眼睛能看见了,一看到我仍说我像您。再没有比这更纯真的话啦。这又有什么不行呢?”
从阿岛与初枝的争论中可以感觉到那股认真劲,礼子觉得纳闷,但她自己也让她们的认真劲儿给卷了进去。
而且,礼子又回想起往日的情景:在信浓旅店,当自己和阿岛的脸犹如重叠似的映入镜中而感到狼狈,忽然离开镜子的情景。
她产生了一种令人心焦的厌恶感,恨不得严厉地把阿岛痛骂一顿。
可是,这时初枝却喊道:
“小姐,确实看得很清楚。”
初枝用天真亲昵的目光凝视着礼子,那目光使礼子的情绪平静下来。
那眼神充满了神秘,不仅是对美丽的东西的憧憬,而且也是对远方的亲情的憧憬。
好像惟有右眼打开了新的心灵的窗口。
礼子终于平静下来,说:
“黄道眉叫得很好叫,你见过吗?”
“不,还没有。请让我看看。”
十二
黄道眉那朴素的羽毛在初枝眼里也是极漂亮的色彩。
从小喂养大的小鸟,已很驯熟,在礼子提着的鸟笼中生气勃勃地飞来飞去。说是飞其实并未展开双翼,只是轻盈地在栖木上跳来跳去。这令初枝感到惊奇,简直就像魔术。她想是不是没有羽毛。
“这么小吗?”
活泼地来回跳动让她看得入迷。
初枝想起了在傍山的苹果园中的家,听到过的各种各样的鸟翅膀的声音。
盲人比视力正常的人更加感觉到大地和天空无限广阔。难道就是像这么一点大的小鸟在那辽阔的天空中飞翔?初枝无法相信。
“样子好像挺难受,叫人害怕。”
“黄道眉?不是一副很惹人喜欢的样子吗?”
手持鸟笼的礼子身后的长椅子上摆着花瓶和盆栽的花。
枕头旁的床头柜上也摆着温室的花。
初枝认为在病房以外的世界里到处盛开着像这样的花,到处都结着像苹果这样的水果。
“花不动吗?”
“这个嘛,因为时开时落,可以说也在动吧。”
礼子已极自然地从自己与阿岛是否相似的争论中摆脱出来,因此仿佛同初枝一道欢乐似的,作了回答。
“妈妈,请让花动一动给我看。”
“即使说让花动,也……”
阿岛也笑了。
礼子使劲地摇晃了一下西洋樱花草花,只见红色和紫色的小花瓣纷纷散落。那掉落到地面的过程,初枝只能认为是花活动着。
礼子仿佛像观看某种美丽的水滴似的,望了一会儿落花后,又转过头来望着坐在长椅上的有田说:
“初枝,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嗯,从体味上可以知道是他。”
“在来这里的途中,我曾到他的研究室去过。他说很想看一看你眼睛能看见东西的情形。”
“哦。”有田有点羞涩地说,“祝贺你。”
他曾到太平间来哀悼,由此看来是与芝野家有关系的人,为此阿岛有点发窘,但马上又唠唠叨叨地讲起表示道歉的话。
有田只是一听而过,他接着说:
“你眼睛看见东西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啊。”
“嗯。”
初枝顺从他的话,点了点头。
然而,有田讲这话,无论是阿岛还是礼子都万万没有想到,叫他突然这么一说,她俩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请变化得更大一些。”
“嗯。”
初枝好像醒悟过来似的,注视着有田,不由得红了脸。
“是吗?是怎么变的?”
礼子这样问。
“问怎么变的?这很难表达清楚。不过,确实不同了。”
“那是理所当然的嘛。”
礼子突然提高了嗓门。
“眼睛第一次能看见嘛,肯定会变的。现在对凡是能看见的东西都会产生强烈的感动。况且,上一次她是在失去知觉的时候吧。这是不好相比的。”
“你说的是这么回事,可是也并非那样。”
有田平静地说。
初枝感到了莫名的忐忑不安。
十三
初枝的眼球底的网膜健全有光感,所以白昼与黑夜、背阴与向阳的区别,虽然朦胧,毕竟还是知晓的,但是她连做梦也不曾想到这个世界竟如此明亮。
“只要说有神光便会有光,请视神光为善。”
初枝相信从高滨博士那里听来的圣经上的这句话。光只能认为是上帝的奇迹,它无比珍贵。
与对这明亮的光的惊奇相比,无论是人的脸,还是花的颜色根本不值一提。
就光明为当然的存在而言,物品的美或丑陋只不过是在此基础上的奢望。初枝所说的漂亮只能是对这光明的恩宠的感谢。
因此,所有的一切都美丽得闪闪发光。
初枝的眼睛尚不能准确地判断人脸上的喜悦与悲哀。她当然已感觉到礼子的美貌,就连那也并非判断的结果,首先还是本能的爱情在起作用。
实际上,对现在的初枝而言,新生的眼睛是纯朴的心灵的窗口。由于窗口打开心飞向广漠的天空,反而显得空旷。在那天真的眼中只洋溢着光明。
“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经有田这么一说,她觉得确实如此,才点头称是的。
自身发生了变化,因此她感到有一种东西在心底猛烈燃烧。因此,直到昨天性格和感情似乎都已消失殆尽。
惟有令人眼花缭乱的光明,而且是一种无论是谁都会去爱的乐趣。
“请变化得更大一些。”有田的这句话有点喜不自禁、放荡不羁的味道。
礼子早就看穿了这一点,她对有田反唇相讥,可是初枝由于莫名的忐忑不安并未察觉到。
令人奇怪的是,有田看起来就好像是正春。
若闻闻体味或听听声音或用手去触摸,正春与有田会有很大差异,可是一用眼睛去看就总觉得无法区别。初枝的眼睛尚无识别正春的能力,尚不懂得通过理性和道德来区别,仅凭本能。
而且她沉醉于光明之中,看到的仅为异性而已。犹如雌性动物,感到有田的魅力。
初枝连自己都觉得不安。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厉害,不禁闭上了眼睛。
看到初枝突然显得很有女人味,礼子便催促有田说:
“让初枝疲劳可不行,我们回去吧。”
“不嘛。”
初枝拽住礼子的大衣。好像为自己的娇声感到吃惊,羞涩得连脖子根都红了,一个劲儿地摆弄着礼子的大衣。
“小姐。”
“你,变了可不行哟。要珍惜心灵的眼睛呀!”
“对。……这毛很柔和。”
“这叫什么普鲁沃德·迪尔,是亚洲绵羊的胎儿的毛皮。”
“啊,太可怜……”
“残酷吧。我想你会觉得厌恶的,刚才我就没有说。”
礼子的话给人一种冷淡的感觉。
送走有田和礼子后,阿岛过了很长时间还未回来。
初枝拿着小镜子专心致志地在玩,这时正春走进来。
“啊,就你一个人?可怕,可怕啊!”
说着张开双臂贪婪地抱紧初枝,像一团危险的烈火在熊熊燃烧。
新的一年
一
下午两点过后,医院小卖店的咖啡厅里已经没有客人了。
阿岛不知道有田同芝野家究竟有什么关系,虽有几分犹豫,但是她觉得这件事如果通过有田传给芝野家反而更好,所以她便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了。
说到底,尽管这是一桩不可能成的婚姻。但是,不管怎么说,她想让芝野家的人们知道,初枝被子爵家的继承人爱上了。她认为,这至少可以为直到父亲临终时还蒙受侮辱的私生子出一口气。
“这么说来,如果让她成为芝野家的孩子,也该算是门当户对了。那就暂时不要按照我个人的意见表示拒绝,先同芝野家商量一下,也许更好些。”阿岛窥视着有田的脸色说。
“是啊!芝野的儿子倒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但是,至关重要的父亲去世之后,还能让孩子入籍吗?”有田冷淡地说。
“那样做不是很好吗。我家的爵位如果能派上用场,也很有意思啊!可以和芝野商量一下,就说有这样一门亲事,请认下初枝,哪怕是作为养父母也好。”
说着,礼子也笑了。
阿岛贸然断定,礼子也在支持正春和初枝相爱,她说:
“哪里的话!按顺序来说,芝野家将要到府上去求亲,不知要给您家里添多少麻烦!”
“只要初枝的户籍能更改过来,管它以后的事情会怎样。”
阿岛似乎从高处被推落下来。礼子又说:
“不过,初枝即使成为那家的孩子,也不见得会幸福。”
“那倒也……”
阿岛点点头。
“首先,这个时候提出像初枝这样一个人和您哥哥的事来,会妨碍小姐飞黄腾达的。”
“不,别说了,说点正经事吧!什么是我的飞黄腾达呢?”
“您不是正面对一桩美好姻缘么!”
“不知道是不是美好。初枝反对,哥哥也一样。有田先生甚至说要毁掉它。这就是飞黄腾达?”
“小姐您是怎样想的呢?”
“我不认为是飞黄腾达。”
礼子仿佛是在嘲弄着自己内心孤寂似的微笑着,声音低沉地说:
“我不愿意为了我的飞黄腾达,去毁掉初枝的爱情,做梦也没有想过。我最讨厌让别人为我做出牺牲,如果有必要,牺牲的应该是我。”
“啊?”
“但是,我的事和初枝没有任何关系,别把它们搅和在一起。我并不像初枝那样幸福。”
阿岛惊讶地看着礼子。接着,她含蓄地谈到昨天见到正春,说他想娶初枝时的情形。
阿岛的话,从表面看来,是把礼子作为子爵家的小姐,而且是初枝的恩人,十分尊敬,而她的内心深处却在企盼着自己的女儿、初枝的姐姐能理解她的苦闷心情。
二
然而,阿岛这番类似倾诉的谈话反而惹恼了礼子。她甚至把它听成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从事接客生意女人的口吻。
“初枝真可怜啊!”
她略带讽刺地说。
“我跟哥哥也说过,初枝妈妈的心情我很理解。哥哥那种人,实在是太天真了。”
“不,那种事……”
“是啊,您为什么坐视不管呢,也该想想呀!”
“是的,我正想向小姐道歉。”
“哎哟,是哥哥不好呀。”
“您哥哥要我暂时保持沉默,看看再说。”
“他倒是会打如意算盘!”
“我只是一心祈求,希望能不责备初枝,使事情能悄悄地得到解决。”
“是啊,请不要责备初枝。”
“您这样说……”
阿岛低下头去,但仿佛在探索着礼子的内心想法似的。
“那就是说,小姐也是这样想的啰。”
“我吗?我是反对的呀!”
“那怎能受得了呢!”
“但是,我如果是男人就要娶初枝。”
“什么?”
“把初枝给我吧。”
礼子若无其事地说。
“好吧,您要乐意随时都可以。”
“是吗?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阿岛不由得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出于礼子这样一个任性女孩一时心血来潮的爱情,还是她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