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开眼-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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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母亲,真是个坏母亲!”
礼子那厉声的叫喊,刺痛了阿岛的心。
虽然想同正春见面,但那样一来,只能是越发遭到怀疑。
至于同芝野家的亲属或矢岛伯爵见面,也感到厌倦了。
芝野葬礼的那天,也是在这个旅馆里,给初枝穿上了丧服,骗她说是新年的盛装。但是,现在她的眼睛已经复明了。不仅仅是肉眼,也包括一个女人心灵的眼睛。
阿岛心想,就这样回去,将怎样面对初枝呢?正当她闷闷不乐时,礼子来了。
礼子显得十分激动,像穿着铠甲似的,沉默了一会儿,脸颊上的胭脂比平时更浓些,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真实的心情。
“听说你见过我父亲了?”
她粗暴地说。
十三
“见过了!”
阿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礼子垂下了眼睫毛。
默默中,阿岛意识到礼子对自己复杂的责难。那或许是阿岛自己内心的影子。
从昨晚到今早,子爵是否已经坦率地告诉礼子,阿岛就是礼子的生身母亲。
但她又想,大概不至于,子爵也不会干出那种蠢事。但是,礼子的神色看上去确实非同一般。
对于礼子那异乎寻常的聪明,有时阿岛会十分敏感地有所察觉,但有时无论如何也都看不透。
阿岛想进行一次大胆的试探。
“同我根据小姐的谈话所想象的,可是一位大不相同的父亲啊!”
“是吗?他轻视你了?”
礼子冷冷地说。
“那倒没有。不过……”
阿岛又前进一步:
“据您父亲说,小姐是府上的一个异端分子。”
“是啊。”
礼子轻轻地避开这个话题。
“我这样说,也许很不礼貌,听说小姐看不起您父亲。”
“是吗?可这种事情怕是同你无关吧。”
“啊,可是,他连对我都能说,难道不正说明问题很不一般了么?”
“别说了!我还不是不幸到连自己父亲都看不起的女儿。”
礼子仿佛是让对方窥视自己的内心世界似的说。但是,她却不给人以任何可乘之机。
“但是,你是否为了一旦我父亲成为初枝的公公,才打听这些事的?”
这真是一出巧妙的突然袭击。
“我父亲很喜欢哥哥,所以,不要紧的。”
“啊?”
“父亲好像同你说了许多粗暴的话。”
“不!”
阿岛扬起脸说。
“突然同我父亲见面,这事不像是你做的。见面的结果会怎样,难道你不是一清二楚吗?”
看来子爵还是没有将自己这个秘密的母亲暴露给礼子,阿岛放下心来,但另一方面,也不免有些遗憾。
“昨天我见到哥哥了。哥哥说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也要跟初枝结婚。”
礼子生硬地说:
“我父亲也许会同意的。”
“啊!”
阿岛反而显得有些出乎意料,但却不由得探出身子,她对于自己的失态感到吃惊。
“今天早上我跟父亲谈过了。”
“谢谢您!”
“道谢的话以后再说吧。首先要弄清初枝真的结婚之后,这桩婚姻是真正幸福的……”
礼子的语气中,不知为什么包含着一种冷漠。
但是,阿岛正沉醉在这一意外的喜悦之中,没有听到礼子的话。
“一切都交给我吧。”
“是。”
阿岛热泪盈眶,正当她行礼时,礼子已经准备回去了。
十四
“礼子,您……”
或许现在已经可以这样招呼她了,但她却说:
“小姐,请您稍等一下。”
阿岛抬头望着礼子。
“我给初枝挂电话,请您和她说句话,不知道她会怎样高兴呢!”
“是吗?”
礼子背对着阿岛,准备穿大衣。
阿岛急忙站起来,从后面帮她穿,当接触到她的肩膀时,手指微微地颤抖。
礼子比初枝略瘦些,但是却富有弹性,显得气质高雅。
阿岛望着礼子脖子的皮肤,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礼子不由得缩回了肩膀。
“小姐来之前,初枝也来过电话了。”
“是吗?但是,能不能让初枝高兴,还说不清楚哪!所以……”
礼子冷淡地说。
“再说不久就会见面的。”
“真是一切都让小姐……”
阿岛稍微停顿一下。
“不过,究竟应该怎样办才好呢?”
“你说怎么办?对了,暂时你先不要同我父亲直接见面。”
“啊?”
“还有,可以把初枝送到东京来吗?”
“好的。刚才在电话里还说想来东京呢。”
“倒也不必那么急。”
“只要您认为合适,我随时都可以带她来。”
“好吧,你就当是把初枝送给我了。我们不是早已约定了吗?”
“是。”
阿岛突然露出怀疑的神色。
送走礼子后,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安。
也许是由于根本意想不到的喜悦,但是阿岛想起礼子的样子有些令人难以捉摸。
昨天那样大吵大闹的子爵,竟被礼子说服。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况下,他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父女之间肯定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是不是子爵大动肝火,向礼子说了些什么呢?
肯定是事后心情不好,所以礼子才那样冷漠。而且,礼子好像有事在瞒着阿岛。
是不是礼子第一次得知阿岛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她可怜同母异父的妹妹初枝,为了这母女二人去威胁父亲呢?还是以牺牲自己为代价,而一味蛮干呢?
“事到如今,怎么能让礼子背起沉重的负担,而自己却自顾自地高兴呢?”
阿岛又胡思乱想了。
“哥哥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要和初枝结婚。父亲喜欢哥哥,所以,不要紧的。”
如果像礼子所说的那样,正春真能一心说服父亲,那倒是阿岛求之不得的。而正春会那么顽强吗?这是值得怀疑的。
在这种情况下,问题必须涉及到礼子的亲事。于是,阿岛查过电话号码簿,给伯爵家挂了电话。
伯爵答复马上见面。
十五
阿岛被让进豪华的客厅,她泰然自若,以一个花街柳巷女子的眼光去观察富贵和权势的心情,又突然回到了她的身上。
阿岛就花月饭馆受到关照一事道过谢之后,紧接着便说:
“关于我的事,您没有告诉小姐,实在太感谢了!”
“嗯,没有什么可谢的。她不愿意让我知道你的存在,那会使她的自尊心受到伤害的,甚至更加主动地为了忘掉另外还有一个母亲的不快,还想同我结婚哪!”
“啊!”
“所以,你出于卑劣的动机反对我们结婚,真是大错特错了。你不该肤浅地去看她的虚荣心。我们的婚姻如果不能成功,让礼子产生敢于这样做的念头,你也是有责任的。”
为所欲为的伯爵,居然能有将对方观察得如此透彻的眼光,这使阿岛深感意外。
“她要从有生以来像垃圾堆似的生活中一步登天了。这不是你出头露面的时候。”
阿岛虽想将伯爵对自己的侮辱顶回去,但却被他那充满自信的气势压倒了。
“我也并不是以小姐母亲的身份接受她的照顾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但是,如果我们结婚了,那么你就更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了。这一点希望你能清楚地知道。”
“小姐如果永远像现在这样,该有多么……”
“那是你的卑劣想法。我们的幸与不幸,不能用你的尺度去衡量。像你这种女人,往往自以为饱尝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但是,你同我们经受磨练的环境是不一样的。”
阿岛虽然强压怒火,但她仍若无其事地说:
“大喜的日子已经很近了吧?”
“快了!”
“日子已经定了吗?”
“是的。”
伯爵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葡萄酒。
“你那个饭馆想怎么处理?还打算继续办下去吗?”
“啊?”
阿岛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如果礼子已经决定结婚,而且,初枝的亲事也有进展,那就不再是阿岛一个人所能擅自决定的了。
“我想听从大家的意见。”
“大家?大家是谁?”
“那个……请您放心!我不会再以小姐母亲的身份给您添麻烦的。饭馆租出去,有了好买主,上次您替我垫付的钱,我也能奉还了。”
“马上就这样理解,你们这种人实在讨厌。”
“那总不能就此不了了之。”
“如果我可以不关心她母亲的经济困难,那么只出那一点儿钱,实在太便宜了。我不想让你感恩戴德。算了,不谈这个了。你那个可爱的女儿怎么样了?”
“实际上……”
礼子一旦结了婚,说不定初枝要住到伯爵家去,想到这里,阿岛不知该怎样说下去才好。
十六
“初枝受到小姐的许多照顾……”
阿岛说不下去了。
“那如果是她的一种爱好也好嘛!不过,以前我想也和你说过,你的做法,未免太狡猾、太阴险了吧!”
“子爵好像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我即使是为了小姐,可曾针锋相对,不甘示弱地干过什么事吗?”
“你见过子爵了?”
“昨天见过了。”
“昨天?”
伯爵像是在盘问似的。
“有什么事吗?”
“一方面是想知道小姐的婚事究竟怎么样了。”
阿岛壮起胆子看着伯爵。
“你反对吗?”
“我反对。”
“彻底反对吗?”
“您说不能用我的尺度衡量,但是,不论是贵族家的女孩,还是艺妓出身的,就一个女人的幸福而言是没有区别的。”
“你就是为了这个,到我家里来的吗?”
“我能够为她尽力,恐怕也只有这一次。就是拼上性命也一定要保护她,难道能够容忍让她落入你的魔掌吗?”
她的肩膀都在瑟瑟发抖。
“这倒很有意思!”
伯爵用激动的眼神笑了。
“你不了解作为当今的贵族,同世上低级的庸人们进行斗争的我和她的心情。这毫无办法。但是,你如果还留有自己是礼子母亲的恋恋不舍的情分,你可以告诉她,‘我是你的母亲。’她听到后,如果高兴还好,不过,她肯定会感到是一种下贱的侮辱,而大为愤慨。到那时你就会觉醒了。”
对于阿岛来说,这是残酷的要害,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
她犹如一只受伤的野兽,长期以来一直忍气吞声的愤懑,一下子爆发了!
“即便我不说出来,我们的心是相通的,礼子和初枝两姐妹的血也是相通的。如果你想动礼子一指头,你就动动看!”
“你不认为那是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女人的梦想么?”
伯爵站了起来。
“你回去吧!等你冷静下来之后,也许我们还可以虚心坦怀地打交道。”
阿岛此行与其说是为了礼子,还不如说是为了初枝,但却出现了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然而,阿岛似乎已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有了阔步前进的力量,心里感到十分痛快。
不管初枝的前景将会如何,她都下定决心,首先毁掉礼子的亲事。
虽然觉得应该同礼子和正春见面,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很难把握自己会说些什么。
阿岛回长野去了。
她准备带着初枝立即返回东京。
“那个伯爵我也见过了。”
阿岛牵着初枝的手,脸扭向一旁说:
“听说他跟小姐举行婚礼的日子已经定了。”
“哎哟!为什么?我不喜欢,不喜欢这种事!”
初枝好像难以置信似的:
“为什么呢?”
“妈妈也不能让小姐遭到不幸,初枝也要报答小姐的恩情啊!”
初枝连连点头。
嫩叶凋零
一
有人说,户隐升麻①已经开花,并采了回来。
①户隐升麻,长野县北部的户隐山上野生的一种草,开花。
长野师范的校徽和校旗,都使用了它的图案,是带来雪融信息的花。
附近一带还都埋在积雪中,在隐约出现的黑土上,淡紫色的花朵在开放。花萼和花瓣都是六片,雄蕊也是六个,用手一摸,它们便会向内侧倒下,是一种具有感觉机能的雄蕊。
因为它是喜阴植物,所以总是生长在榆树和掬树等茂密不透光的树阴下,一旦受到强光照射,一天便会蔫的。
在长野的附近,户隐山和黑姬山都有这种花,是天然纪念物。
初枝一面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它那笔直的茎,背面那白色的叶,以及雄蕊的感觉运动等,一面想着,和眼睛复明那天所看到的正春温室里的花相比,还是这山里的花显得更加谦和、优雅和高洁。
城山公园的樱花尚未凋谢,安茂里的杏花又盛开了。
山风吹拂嫩叶,小鸟高声婉转啼鸣。
初枝第一次亲眼看见的春天,仿佛在她的心中茁壮地萌发出人生的幼芽。
每天面对的镜子上,也充满了光明,她感到自己的美丽终于属于自己了。
眼睛看不见时,只有母亲是将自己同外部世界联系起来的惟一途径,而现在春天的大自然变得如同母亲一般。
本来她一直在非常狭窄的门道里走,可是现在却突然面对着没有门的广阔天地,这使她理解母亲内心世界的直感反而变得迟钝了。
由于赏花季节的来临,阿岛在店里也很忙碌,但初枝已经能自己给正春写信,有时出去寄信,顺便看看到善光寺朝山拜庙的香客们,然后回家。
“昨天不是有鸽子飞到我们家的屋顶上了么,今天我在山门前遇见那只鸽子了。”
“有那么多鸽子,能认出是哪一只吗?”
“我记得很清楚。”
“是吗?”
阿岛心想,这孩子又说起像失明时的话来。
“什么时候去东京啊?”
“如果天气好,后天早上去。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阿岛阴沉着脸。
因为昨天晚上收到了一封有田寄来的奇怪的信。
信的大意是,有些事情十分可疑,据说作为让正春和初枝结婚的交换条件,礼子将被迫同矢岛伯爵结婚。问阿岛是否同意。
“愚蠢透顶!”
阿岛大吃一惊,仿佛冻僵了似的。
“如果是这样,礼子肯定是什么都知道了。”
倘若她不知道阿岛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初枝是妹妹,无论如何礼子也不会发生那种事情。
阿岛心中又重新滋生了对礼子父亲的憎恶。
可是,阿岛事后回想起来,在大川端见面时的子爵,使人感到他对正春也怀着殊死的爱心,子爵也是个孤独的人。
这样一个人寄托于儿子的希望,真是忘我与执着交织在一起,这种感情,悲惨更甚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