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散文集-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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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思想〃(原话虽不是这样说的,意思是这样)。有一句话,我是记得很清楚的,鲁迅说:“我们有些人恐怕现在从左边上来,将来要从右边下去的。〃这话很尖锐,给我印象很深。后来果然如此,如成立时参加的杨邨人后来就成了叛徒。鲁迅讲完后就散会了,两、三人分批走的。
除了这个会,还有些小会,二三人参加,都不是在个人家中开,而是在公共场所,如在咖啡店。此外为了配合各种纪念活动,常常是大家分头活动,如纪念五一节,纪念文章登不出来,是在马路上贴贴标语。
“左联〃其他活动是办一个刊物,最初名为《前哨》,只出了一期。这一期内容全部是关于五作家被害的事。这是秘密出版的,经费是由〃左联〃成员中经济情况好一些的量力捐助。《前哨》出了一篇改名《文学导报》,这个刊物完全是鲁迅领导的,文章也都是经过鲁迅看过的,定稿是鲁迅决定的。
一九三一年上半年,五烈士被捕后,“左联〃活动减少了,后来就改变一种活动方式,一些青年成员,想法找一些学生或工人同他们交朋友,目的不是介绍他们进〃左联〃,而是向他们作政治宣传,后来连这也不能进行了。
这时周扬还没有进〃左联〃,冯雪峰是书记处的成员,这一年下半年或是第二年上半年冯雪峰找过我,对我说,你也来担任一期执行书记。我说:我不熟悉情况,恐怕不行。他说:可以试试看。因此我也担任过一个月的执行书记。〃左联〃成员做宣传工作的,要定期向执行书记汇报,可能一个月内开一两次小会。
自五作家被捕后,〃左联〃可以说没有什么发展。一九三二年后,白色恐怖更加厉害,发展工作就完全停顿了。
大家住的地方彼此都保密的,当然熟人之间不保密,对不熟的人就保密。鲁迅和我住的地方,我们彼此不保密,我们书信一般由书店转,鲁迅由内山书店,我由开明书店。我原来住景云里,后来鲁迅搬新建的大陆新村,他告诉我,大陆新村还有空房子,我后来也搬去了。他住在大陆新村第一弄,我住在大陆新村第三弄。
周扬从日本回来以后,加入〃左翼戏剧界联盟〃,后来冯雪峰把他拉进〃左联〃。但是不久他们之间闹了矛盾,冯雪峰就离开了〃左联〃(这事情大概发生在一九三三年,也许我记错了。)周扬他们主持〃左联〃工作以后,由于白色恐怖,就不开全体成员会了,凡事也不再向鲁迅请示。此后,鲁迅领导〃左联〃,不过是名义而已。
二关于〃左联〃解散
大约一九三六年正月头上或一九三五年底,那时上海已经有了统一战线的组织,拿抗日救国作旗帜,组织了〃文化界抗日救国协会〃,包括律师、记者、杂志编辑、学术工作者,主要人物有沈钧儒、邹韬奋,另外还有个别的工商界人士如章乃起等等(抗日战争以后叫〃救国会〃),但是,没有文艺界的抗日统一战线的组织。
一九三五年底或一九三六年初,郑振铎找我说,夏衍要找我谈一下。我与夏衍来往很少,与周扬、田汉、阳翰笙都不大往来。我问郑振铎,夏衍找我有什么事?郑说,夏衍没说。郑振铎是暨南大学教授,是商务印书馆董事并编译所长高梦旦的女婿,国民党特务不会注意他的,在他家里谈话是保险的,所以我就约夏衍在郑家里谈话。谈话重点:夏衍讲中央号召要组织抗日统一战线,文化界已有了,文艺界目前还没有,准备组织一个范围大的文艺界抗日统一战线组织。夏衍说,他们已经与好多方面联系过,〃礼拜六派〃也答应加入。这个组织的宗旨是,不管他文艺观点如何,只要主张抗日救国都可以参加,打算叫做〃文艺家抗日协会〃,或〃文艺家协会〃,名称没定。夏衍说,这事要征求鲁迅意见,但鲁迅不肯见他们,所以只好找我把这意思转告鲁迅。他问我对新组织有什么意见。我说:我与鲁迅谈过再说。他说:第二个问题是〃左联〃要解散。如果不解散〃左联〃,人家以为这新组织就是变相的〃左联〃,有些人就害怕,不敢来参加了,那么统战范围就小了。夏衍还讲了一些其他的事,大概是已经有多少人参加之类。我说,我可以把这两个问题转告鲁迅。夏衍又问几天以后听回音,我说三天后仍在郑振铎家会面。夏衍走后,我问郑:他们找过你没有,他们连〃礼拜六派〃都找了。郑说:也和我谈了,我不是〃左联〃成员,我无所谓。郑对要拉〃礼拜六派〃不放心,以为如果这样办,那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可以进来了。
我忘了是当天还是第二天,我就去告诉鲁迅。鲁迅说:组织抗日统一战线容纳〃礼拜六派〃进来也不妨,如果他们进来以后不抗日救国,可以把他们开除出去。说到解散〃左联〃,鲁迅不赞成。他说,统一战线要有个核心,不然要被人家统了去,要被人家利用的。鲁迅说:“左联〃应该在这个新组织中起核心作用,至于夏衍说不解散〃左联〃,则有些人要害怕这个新组织,不敢加入,如果这些人这样胆小,那么抗日也是假的。我说,我赞成你的意见。下次我和夏衍见面,就把你的意见告诉他。三天后,我和夏衍会面,我把鲁迅的意见讲了。夏衍说:我们这些人都在新组织里头,就是核心。我说:我是赞成鲁迅意见的,现在我可以把你这话转告鲁迅。这次,鲁迅只说一句话:“对他们这般人,我早已不信任了。”我就托郑把这句话转告夏。夏衍等因为鲁迅不赞成解散〃左联〃,也就把解散〃左联〃和成立新组织的事拖下来了。后来,他们在一个期刊(他们办的)上登了一个消息,大意说〃左联〃已经完成历史任务,没有存在的必要,从此解散。是什么期刊,我记不得了。
一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说的中央批准解散〃左联〃是上海临时中央。临时中央是哪些人,我搞不清楚,〃长征〃以后,他们与中央的联系就中断了。
三关于两个口号的论争
一九三六年春天,周扬、夏衍等已提出〃国防文学〃、“国防音乐〃等口号,我和鲁迅也是谈过的。鲁迅说国防文学这个口号,我们可以用,国民党也可以用。至于周扬他们的口号内容实质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还要看看他们的口号下面卖的是什么货色。不久《赛金花》就出来了。鲁迅说,原来是这个货色,哈哈大笑。
那时夏衍常找我和郑振铎,我问过他,你们提〃国防文学〃的口号根据是什么。他说,根据中央的精神,在《救国时报》上有党驻第三国际代表(就是王明)写的文章,其中提到〃国防文学〃,又说看到〃INPREGO〃(中文应译为《国际时事通讯》,是第三国际出的期刊,用英、德、法、西班牙等文字出版),英文版也有这口号,即〃Literatureofnationaldefence”(中文即〃国防文学〃)。夏衍这样引证,表示〃国防文学〃这个口号不是他们杜撰的。
一九三六年四月冯雪峰从陕北到上海。一天我到鲁迅那里去谈别的事,临走时鲁迅谈到口号的问题,认为〃国防文学〃这个口号太笼统,意义含混不清;又说他们拟了一个新的口号:“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鲁迅说这个新口号和冯雪峰他们都谈过,问我意见如何。我说很好,没意见,并劝鲁迅自己写一篇文章,正式提出这个口号来,这样才有力量。因为周扬他们说〃国防文学”这个口号是根据中央指示提出的,所以我主张鲁迅出面写文章,提出新口号。鲁迅说也可以,但近来身体不大好,慢慢儿来吧。
大约两个星期后,胡风在他们的小刊物上,写了一篇文章,把这个新口号提出来,丝毫不提这口号是鲁迅提的。郑振铎告诉我,我大为惊异,就去找鲁迅。鲁迅说:他昨天才知道。我说:你没有写,为什么胡风写呢?鲁迅说:上次我和你说过之后,胡风自告奋勇,要写这篇文章。但胡风写了后,也不给鲁迅看,就发表了。我说:胡风不应该这样做的,第一,写出文章没有给你看,第二,文章中没有提鲁迅的名字,使读者以为这个新口号就是胡风提的。胡风这个人相当复杂,这篇文章解释新口号也不全面。我仍劝鲁迅写文章,谈这个新口号,纠正胡风的缺点。但后来鲁迅还是没有写,因为那时鲁迅身体已经不太好,经常发低烧。他只用口述,冯雪峰笔录的方式写答托派的信,以及《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的短论。
徐懋庸给鲁迅的信,也是在这时来的,鲁迅写了《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的信。两个口号的问题在此信中有了详尽的阐述。
四鲁迅在景云里情况
一九二七年鲁迅从广州来到上海,住在景云里,当时我也住在景云里。还有周建人、叶圣陶,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好多人都住在那里。从我的屋子的凉台上就可以看到鲁迅的家。鲁迅曾来我家看过我一次。当时我家里人曾放空气,说我从武汉出来就到日本去了,告诫我不要出门,因此我没有到过鲁迅寓所。我在这里写了《幻灭》、《追求》、《动摇》。当时我爱人正在生病。第二年夏,我真的到日本去了。
鲁迅一般多在晚上工作,拂晓方睡。
五关于贺长征电
鲁迅贺〃长征〃电的经过是这样的:
当时史沫特莱和我们来往密切。史沫特莱是德国人,后来入了美国籍,德文、英文都好。她一九二七年前后到中国,住上海。她来上海的公开身份是德国的《佛兰克福汇报》的特派记者。史沫特莱交游广阔,其中有孙夫人、新西兰的共产党人路易·艾黎、埃·斯诺。后者我在鲁迅家里遇见过。当时斯诺正请鲁迅选编中国现代短篇小说集,并由鲁迅写一个小引。斯诺把这本短篇小说集译为英文,后来在美国出版。
关于毛主席率领红军长征的胜利,国民党是封锁消息的,上海一般人直到很晚才知道。一天我到鲁迅那里谈别的事,临告别时,鲁迅说史沫特莱昨来告知,红军长征胜利,并建议拍一个电报到陕北祝贺。我当时说这很好,却因为还有约会,只问电报如何发出去。鲁迅说,我交给史沫特莱,让她去办就是了;又说电文只要短短几句话。当时我实未见电文原稿,因为鲁迅还没起草,以后因事忙,把此事忘了,没有再问过鲁迅,也没有问过史沫特莱。不知史沫特莱如何把这个电报拍出去的,现在相传是通过第三国际从法国转的,这只是猜想而已。
史沫特莱曾应鲁迅之请,用英文给鲁迅翻印的《珂勒惠支木刻集》写了序言,由我译成中文。
六关于鲁迅的病
一九三五年十月革命节后一天(十一月八日),史沫特莱通知我,这天晚上,苏联驻上海总领事馆邀请少数人参加酒会,这是不公开的,总领事馆在十一月七号举行过公开的庆祝酒会。史说,也邀请了鲁迅。届时她自己开小轿车来接我。就这样,当天气时后,我们到了总领事馆。
所谓少数人中,有孙夫人、廖夫人(何香凝),也有路易·艾黎。大家随便谈谈,吃点东西。就在那时,史沫特莱把我拉到一边说:我们大家都觉得鲁迅有病,脸色不好看,我们也知道中国文坛上的纠纷,他心情不愉快,我们想他顶好到苏联去休养,如果他同意的话,全家都可以去,一切旅行的问题,我们来办。她叫我同鲁迅谈谈,如果去的话,苏联方面早已作了准备,保证生活上一点麻烦也没有。第二天我就对鲁迅说了。鲁迅不愿去。他说,他并不觉得有病,而且到了苏联的话,即与中国隔绝,中国报纸要隔好久才可以看到,而且不懂俄文,总觉得不方便。而且有人就会造谣说他是逃避战斗而出国的。他要在国内坚持战斗。鲁迅叫我把他的这些意见转告史沫特莱。以后史沫特莱不再提鲁迅出国的事,而谈鲁迅的健康状态,她认为鲁迅得的是肺病。她有两个朋友,都是肺病专家,一个是德国人,一个是美国人,都是很可靠的。她要我转告鲁迅,让这两个专家诊一下。但鲁迅不同意,因为鲁迅一向由须藤医生诊治,一旦又请别人诊断,似乎不信任须藤了,鲁迅觉得这不是待朋友之道。一九三五年底到一九三六年春,鲁迅经常有低烧,须藤经常给他注射,但仍有低烧。许广平也曾劝过鲁迅,可否叫这两位医生来诊断一下,但鲁迅坚不同意。
一九三六年四月,冯雪峰从陕北回上海,他帮同许广平说服了鲁迅。五月末的一天,冯雪峰找我,要我立即找史沫特莱转请那两位医生。我给史沫特莱打电话,恰巧一打就通了。史沫特莱说她马上去找医生,叫我先到鲁迅家等候。我到鲁迅家不久,史沫特莱同D医生也到了。我在楼下接待他们。D医生问:病人懂几国文字?史沫特莱说:日文很好,德文可以看书,不懂英文。医生说那么我们用英语交谈吧。上了二楼,D医生听诊以后,走到史面前,那时鲁迅躺在床上,面向窗,史和我站在窗前。史问大夫病情如何,大夫问答说:“严重。〃史又问严重到什么程度?医生答:“恐怕过不了年。〃史沫特莱这时忍不住流下眼泪。医生又说,鲁迅不光有肺病,还有其他病,需要详细检查。他建议找一个设备好的外国人办的医院,开个病房,由他诊治,只借用该医院的设备;病人如同意,马上就可以办。医生先走了。我同史沫特莱商量,我们只能把大夫说的住院详细检查的话告诉鲁迅,其他的话只能悄悄的告诉许广平。于是我就这样对鲁迅说了,可是鲁迅不信,他说你们骗我,大夫一定说得很严重,我看见史沫特莱哭了。鲁迅不同意去住院检查。但是以后不多几天,他果然病得连日记也不能写了,直到七月初方又渐渐好转。
许广平在《鲁迅回忆录》中〃向往苏联〃的一章中讲到一九三二年鲁迅到北京,曾准备到苏联。据我了解,一九三二年鲁迅去北京,是准备去苏联的,是去参加国际作家大会。这个大会在苏联乌克兰的哈尔科夫城召开。当时本来就在苏联的肖三参加了这个会。
许广平在《鲁迅回忆录》中也讲到鲁迅到苏联领事馆并看了电影,这不是我讲的那一次,而是另一次,大概在一九三五年五一节。
鲁迅也曾准备到日本疗养,这是在鲁迅大病之后。许广平也同我谈过,到苏联去路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