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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部分

沧月镜系列-第119部分

小说: 沧月镜系列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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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记得。”慕湮微笑起来了,看着眼前已经长成英俊青年的弟子,眼睛却是悲悯而怜惜的,“地窖里面那唯一活着的孩子。”

“师傅……”再也无法压住内心剧烈翻涌的急流,云焕只觉膝盖没有力气,颓然跪倒。握紧了手,将头抵在榻边,断续不成声的哽咽,“师傅。”

十五年前曾经惊动帝都的人质事件,如今大约已经没有人记得。

继沧流历四十年、霍图部叛乱后,沧流历七十四年,砂之国再次发生了小规模的牧民暴动。曼尔哥部落有些牧民冲入了空际城,虏走十八位沧流帝国的冰族居民,转入了沙漠和镇野军团对抗,并试图以人质要挟帝都改变一些政令。然而帝都伽蓝发出了命令,镇野军团放弃了那些人质、对曼尔哥部落反叛的牧民进行了全力追杀,深入大漠两千里。三个月后,叛军的最后一个据点被消灭。

这场小规模的叛乱,早已湮没在沧流帝国的历史里。还有谁会记得牧民暴动的时候掠走的冰族人质里,只有一个孩子活了下来?

只有空桑女剑圣还记得打开那个地窖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一个不成人形的孩子正发狂般将头用力撞向石壁。看到有人来,立刻拼命挣扎着爬过来,穿过那些已经在腐烂的族人尸体。双手被铁镣反铐在背后,流着发臭的脓液,露出雪白的牙齿、拼命咬着她从怀里找出来递过去的桃子,如同一只饿疯了的小兽。

抱起那个**岁孩子的时候,她震惊于他只有蓝狐那么轻。

显然镇野军团已经放弃了解救冰族人质的希望,而被追杀的叛军也遗弃了这些无用的棋子,将那十几个冰族平民反锁在沙漠的一个地窖里。她无意发现的时候,大约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里面的尸体都已经腐烂。

她只带出了唯一一个活着的孩子。而那个孩子畏光,怕人走近,经常蜷缩在墙角,习惯用牙齿叼东西,从周围人那里抢夺一切能找到的食物。显然是双手长期被绑在背后,才形成了兽类的习惯动作——那些暴动的牧民大约将所有怒气都发泄在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冰族平民身上,用过极其残忍的手段折磨孩子的身体和心灵,先是把他饿了很久,然后对其拷问和毒打。

她甚至无法问出一点头绪来——因为那个孩子已经失语,只会说很少几个词语:姐姐,父亲,空寂城。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已经在这次叛乱中被暴民杀死了,而孩子的姐姐早在一年前被送入帝都参加五年一度的圣女大会,幸运当选、再也不能回到属国。

她只是在三天后将这个幸存的孩子送回了空际城,偷偷在一边看着他被镇野军团带走后,才放心离去。

那样的事情在多年的隐居生活中有过很多,她很快就将他遗忘。

以后的好多年她也没有再碰见那个孩子,直到那天霍图部的一群牧民孩子忽然涌进古墓,将她惊起——在一群高大的砂之国牧民孩子中,她注意到了里面一个瘦小苍白的少年。浅色的头发,略深的五官,苍白的肤色——显然应该是冰族的孩子。

然而在一群孩子开始打架时,她一眼便认出了他。

那样的黑暗中闪烁的冷光和不顾一切抢夺抗争的眼神……尽管活了那么多岁月,她依然能清晰地从记忆中迅速找到同样的一双眼睛。

微微笑着,她如同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一样,轻轻抚摩着帝国少将的头发:“是的,我一开始就认出你了,焕儿。”

“为什么您从来不说?我以为您早就忘了……”云焕有些茫然地低声问。

“那时候你还小,我想你也不愿再提起那件事吧?有些噩梦,是要等长大后才敢回头去看的。”慕湮叹了口气,轻轻将他的袖子卷下来,盖住伤痕累累的手腕,“而且你也不说,我以为这个孩子也早不认得我了呢,还说什么?”

“怎么会不认得……一眼就认出来了。”云焕嘴角往上弯了一下,那个笑容和他一身装束大不符合,“我怕说了,师傅就会识穿我是冰族人,不肯教我把我赶走了——我那时可是第一次求人,好容易叶赛尔他们答应了不把我的身份说出去。”

“傻孩子。”慕湮忍不住地微笑起来,伸指弹了他额角一记,“怎么看不出?你看看你的眉眼、头发和肤色……沙漠里长大的牧民没有这样子的。”

沧流帝国的少将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那样的笑容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流露。

“所以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收你入门。”空桑女剑圣点点头,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子,感慨,“剑技无界限……空桑人也好,冰族也好,鲛人也好,只要心地纯正、天份过人,我想就已经够了。你没有武艺的时候、尚自不肯借力屠戮所谓的贱民;若有了剑圣之剑,应更加出色,能为这世间做更多。”

“……”云焕忽然沉默,没有回应师傅的话。

要怎么和师傅说,当年回到空际城后、尚未完全恢复的他就主动要求和镇野军团一起去到了曼尔哥部里,凭着记忆将那些劫持过他的残余牧民一一指认出来?

那些侥幸从帝**队的剿杀中逃脱的牧人,被孩子用阴冷的目光一一挑出,全家的尸体挂上了绞架,如林耸立。他反反复复地在人群中看,不肯放过一个当初折磨过他的人。手腕上的伤还在溃烂,孩子的心也一度在仇恨中腐烂下去。

后来遇到叶赛尔他们,并不是他心怀仁慈而不曾报告军队,而只是——这个被族人孤立的孩子感到寂寞,他需要玩伴。而和人打架、至少可以缓解寂寞,同时也让自己变得和那些贱民一样强健。

同样也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努力,总有一天可以打赢那些同龄人,他是有机会赢的;

如果象童年那次一样、遇到了没有任何赢面的敌对者,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回到空际城、去报告那些军人有暴民袭击冰族,然后和九岁时那样——带着军队去指认那些贱民,让他们的尸体在绞刑架上腐烂。

他并不是个心怀仁慈的人,从小就不是。

许久许久,他才转过头,看着石室的某处,轻轻道,“师傅,我真的不想让你失望。”

“那么你就尽力,”慕湮仿佛知道弟子心里想的是什么,眼神也是有些复杂,“哪怕用你自己的方法去努力——只要你相信那是对的。”

“是。”云焕低下头去,用力握紧了剑。

“焕儿,你一定心里早就知道师傅最后会如此对你说吧?”慕湮蓦然轻轻摇头微笑,拍拍弟子的肩,无奈地苦笑,“所以一开始、你就没打算瞒我什么——你知道师傅最后一定不会杀你,是不是?”

“师傅自小疼我。”帝国少将的眼睛微微一变,只是低声回答。

“但我同样也疼西京他们,”慕湮的脸色依旧是苍白,吐出了一句话,“看到你们自相残杀,师傅心里很疼。”

“那是没办法的事……”云焕沉默片刻,轻声,“——而且我们都长大了,各自的选择和立场都不同。师傅不要再为我们操心,照顾好自己身体是最要紧的。这一战过后,如果我还活着,一定立刻回古墓来看您。”

“你如果回来,就证明西京和白璎他们一定死了。”慕湮摇着头,喃喃低语,忽然苦笑起来,“焕儿,焕儿……你说为什么一定要变成这样。这个世间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六千年前,星尊帝就不该驱逐你们、灭了海国;百年前,你们同样不该将空桑亡国灭种;现在,你们三个更不该拔剑相向……一切不该是这样。”

“那是没办法的事。”沧流帝国少将低下头去,轻轻重复了一遍,“不是他们杀我们,就是我们灭了他们——只有一个云荒,但是各族都想拥有这片土地。只能有一个王,其他族只能是奴隶。我们冰族被星尊帝驱逐出去,在海外漂流几千年,拥有这片土地是多少年的梦……我们没有错。”

“我不知道是谁的错。”那样长的谈话,让慕湮恢复中的精神显得疲弱,她苦笑摇头,用手撑住了额头,“我只觉得这个世间不该是这样子……但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避免。而且,我不知道自己想法是对是错?很久以来,我好像都不能肯定是非黑白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人死后,我想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有想通,干脆就不想了……焕儿,你的师傅其实是个很没主意的人啊。”

云焕忽然忍不住微微一笑:“嗯,弟子很早就发觉了。”

“真是老实不客气。”慕湮笑叱,眼里的迷惘却层层涌起,“因为师傅知道自己是个没主见的人,所以除了剑技、不敢教你什么,总觉得你将来会遇到能引导你的人——想不到,呵,你居然遇到了巫彭……”

“元帅同样很提携我。”说到那个名字,微笑的眼睛忽然凝聚,变成铁灰色,一字一句都是经过思考后说出的,不似先前随意,“他是所有军人的榜样。”

“真是榜样啊……学的十足十。看你那时候抓起鲛人就挡的举动,都和当年的他一摸一样。”空桑女剑圣忽然冷笑,终于忍住,不再说下去,“去做饭吧,你一定饿了。”

云焕站起身,刚回头的时候忽然一怔:不知道什么时候湘已经到了拱门外面。鲛人动作一向轻捷,而自己方才和师傅说得投机,居然没有察觉这个傀儡已经醒了。

“主人。”湘身上的伤也还在渗着血,却跪了下来。

“去做饭。”云焕只是吩咐了一句,刚想走开,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停了下来,叫住自己的傀儡,把一个东西扔给她,“把这个抹上,别让肌肤干裂了。”

“是。”湘的眼睛是木然的,接过那个填满油膏的贝壳答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慕湮看着,眼睛里却有了一丝笑意,等那个鲛人走开了,微笑对弟子说:“看来你的确是很爱惜她呀。”

“答应了飞廉那家伙。”云焕却没有在师傅面前粉饰自己的意思,无可奈何摊开手,“湘是他的鲛人傀儡,调借给我而已。偏生他把鲛人看作宝贝一样——有什么办法?不然回去他要找我算帐。和他打一架不划算。”

“飞廉?”慕湮微微点头,笑,“你的朋友?”

帝国少将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了,仿佛不知如何回答,片刻,才淡淡道:“不是。不过是讲武堂里的同窗罢了,一起出科的。最后的比试里我差点输给他。”

“谁能胜过我的焕儿?”慕湮也不问,只是点头,笑,“不过难得你还顾忌一个人啊,以为你们交情不错。”

“怎么可能。”云焕嘴角浮起复杂的笑意,“他是国务大臣巫朗家族的人。”

“嗯?”慕湮微微诧异。

“而我是巫彭元帅一手提拔上来的。”云焕摇了摇头,冷硬的眉目间有一丝失落,“我们不是同盟者,不相互残杀就不错了,注定没办法成为朋友。”

“……”对于帝都伽蓝里种种派系斗争,空桑女剑圣显然是一无所知,然而看得出弟子在说到这些时候、眉间就有阴郁的神色,慕湮也不多问,只是转开了话题,微微笑着:“焕儿,你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吧?成家了没?”

明显愣了一下,云焕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去年刚订了婚事。”

“哦?是什么样的女孩?”毕竟是女子,说到这样的事情慕湮眼里涌动着光芒,欢喜地笑了起来,“性情如何?会武功么?——长得美么?”

“一般吧。”云焕侧头、很是回忆了一下,才淡淡道,“倒是个挺聪明的人——可惜是庶出。巫彭大人替我提的亲,她是巫即家族二房里三夫人的第二个女儿,其母本来是巫姑家族的长房么女,也是庶出。”

“嗯?”慕湮知道弟子的性格:随口说一般,那便是很不错的了——然而却不知道云焕这样介绍未婚妻的父母家世究竟为了说明什么,随口反问,“庶出又如何?”

云焕愣了一下,才想起师傅多年独居古墓、远离人世,当然更不知道帝都如今的政治格局和百年来根深蒂固的门阀制度,不由微微苦笑,不知从何说起。

自从在智者带领下重新回到云荒、夺得天下,建立沧流帝国至今已将近百年。而帝都的政治格局、在帝国建立初就没有再变过。

智者成为垂帘后定夺大事的最高决策者,然而极少直接干预帝**政。所以在国务上,以“十巫”为首的十大家族把持了上下,而且权力被代代传承下去,成为门阀世家、垄断了所有上层权力。世袭制成为培植私家势力的重要工具,从而造成任人唯亲的恶性循环,也让其余外族根本没有机会接近权力核心。

在那铁一般秩序的帝都里,高高的皇城阴影中,一切按照门第和血统被划分开来:评定乡品,铨选官吏,区别士庶,选择婚姻均以此为依据。高贵的家族不与门户不相当的人交谈、共坐、来往,更不用说作为势力联盟象征的通婚。十大家族百年繁衍至今、每族人数庞杂。为了证明血统高贵,谱牒之学变得异常发达。正出庶出,更是看得比命还重。

云家本来没有任何机会从这样一个铁般的秩序中冒头——如果不是先前巫真家族的圣女莫名触犯了智者大人,居然遭到灭族的惩罚;如果不是云家长女云烛成为新的圣女、并得到了智者大人出乎意料的宠幸,将“巫真”的称号封给这个原本属于冰族里面最下等的人家——云家说不定还被流放在属国、连帝都外城都不许进入。

虽然因为幸运、在短短几年内崛起于朝野,然而根基未深、血统不纯的云家即使有了“巫真”的称号,依然受到其余九个家族的排挤和孤立。如果不是巫彭元帅在朝廷内外看顾他们,为他们打点关系、介绍人脉,他是不可能和巫即家族里的女子结亲的。

而巫彭元帅——那个和国务大臣巫朗多年来明争暗斗的元帅大人,这样殷勤扶持云家姐弟,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云烛是他引入帝都并推荐给智者大人,自然成为他朝堂上的大臂助;而云焕,以不败的骄人战绩从讲武堂出科的年轻人,在军中成为他对抗巫朗家族中飞廉的王牌,免得征天军团年轻军官阶层倒向飞廉一方。

这样错综复杂的事情,如何能对师傅说清楚?

然而令云焕惊讶的是、虽然只是寥寥提了一下,看似不曾接触过政治权谋的师傅居然并没有流露出懵懂的表情,回答的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令他再次诧异——今年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并不知道,早在他没有降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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