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月镜系列-第1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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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对无语,天马静静在水中扑扇着翅膀。
那笙望着湖底那个幽蓝色的天眼,感受到身周无所不在的呼啸,天不怕地不怕的心里也有了颤栗的感觉。
“真是不怕死啊……居然去惊动蜃怪来消灭靖海军团!”美丽的赤王勒马临流,俯视着巨大的漩涡,眼里也流露出敬畏的神色,“这些鲛人……实在是让人佩服。”
“鲛人一直很了不起啊!”那笙望着水底,却是自然而然地由衷附和。
“是么?”红鸢望了望怀里这个小姑娘,不由笑了起来,“也是,我在空桑族里长大,心里怎么都脱不开那个樊篱。”
“当然,”那笙转过头,望着红鸢,认真地道:“你看,鲛人长得美,活的长,能歌善舞,连眼泪都能变成珍珠!——哪一样不比陆地上的人好啊。”
红鸢勒马微笑:“嗯,尽管他们有千般好,可是不会打仗,所以亡了国。”
“为什么要打仗呢?”那笙蹙眉,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们本来活得好好得,谁也不得罪,为什么要逼得他们打仗!”她转过脸,认真地望着赤王:“你喜欢鲛人么?听真岚和白璎说,空桑族里有很多人不喜欢鲛人——你也是这样的么?”
“我……我——”一下子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赤王身子微微一颤,那两个字到了舌尖,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
没有听到回答,那笙有些失望地撅起了嘴,对这个漂亮的女人起了敌意。她转过头去看着天眼,喃喃:“鲛人还有一点比人好——他们喜欢了谁,就会为那个人变身。不像人那么虚伪,骗自己也骗别人——”
话未说完,她忽然觉得背后一震,赤王猛地抓紧了她的肩膀,痛得她忘了下面的话。
再度骇然回头,却正对上了一双微红的眼眸。
“怎么、怎么啦……”她怔怔地望着赤王,发现赤王的眼睛里蓦然涌出晶莹的泪水,正在极力克制着不让其坠落。
“我、我——”赤王用力抓着那笙的肩膀,仿佛生怕自己会忽然间失去控制。那两个字一直在她心里挣扎了百年,如今正要不顾一切地挣脱出来。
最终,她还是说出来了——
“我喜欢鲛人!”
那句话不顾一切地从嘴里冲出,仿佛暗流冲破了冰层。赤王眼里的泪水终于随着那句话悄然坠落,她带着苦痛和绝望,凝望着天眼深处,喃喃:“对,喜欢——是喜欢的。我不敢说。一百多年了,我从来不敢说出来……”
那笙吃惊地望着马背上那个高贵优雅的女子——这个已然成为冥灵的赤王心里,原来埋藏着如此隐秘的过往,如火一样压抑着燃烧在心底。
仿佛尘封多年的往事忽然被触动,孤身站在水底,望着那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漩涡,赤王喃喃地说着——不知道是对身前这个异族的少女,还是对自己一直故意漠视的内心坦白:“整个云荒都没有一个男子比治修他更温柔……可是,我不敢。我不是没看到白璎的下场。”
“那个鲛人,叫治修么?”那笙在她再度沉默的刹那,忍不住问。
“治修……对,治修……”赤王唇边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多少年了,我从不敢说出这个名字——就像是被下了一个禁咒。”
她仰起头,望着上空荡漾的水面,眼神恍惚。
日光在镜湖上折射出璀璨的光,巨大的白塔将影子投在水面上,仿佛一只巨大的日冕。
那些光阴,那些流年,就这样在水镜上无声无息地流逝了么?
然而,就算是成为了冥灵,连身体和后世都没有了,她还是不敢说出来。
——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分属不同的种族啊……这是什么样的禁咒,竟然能将人的感情禁锢到如此!
“那么,后来他怎么了?”那笙看到红鸢说了一句又沉默了,忍不住继续问。
“在我大婚的那天,他沿着海魂川走了,”赤王望着水面,默默摇了摇头,“其实他早就可以走了的,因为我已烧掉了他的丹书。我知道他为什么留下……他希望我能跟他一起返回碧落海——”
“多么美丽的幻想……”回忆着的女子蓦然笑了,“一起返回碧落海!”
“但我是空桑人,我会淹死在那片蓝色里啊……
“而且,我是赤王唯一的女儿,会成为下一任的王。
“我怎么能够走呢?”
“我甚至都不敢对任何人说起他的名字……我害怕这个秘密会成为我们这一族被其余几族耻笑和倾轧的借口——就像当年白族的白璎郡主迷恋那个傀儡师一样。”
“我没有白璎那样的勇敢。”
“我怕被人耻笑,我怕我的族人都会因此离弃我。”
赤王忽然举手掩面,虚幻的泪水从指缝间流下,却是炽热的:“甚至在白璎被定罪那天,我都不敢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哪怕那时候我心里是绝对站在她那一边的,可我竟不敢站出来反对青王迫害她……”
那笙怔怔地望着这个历经沧桑的女子,抬起手想去擦她的眼泪,仿佛安慰一般,轻声道:“不怕了——如今臭手当了皇太子,他和海国结盟了,鲛人不再是空桑人的奴隶了,没有人会再来耻笑你……”
可是,她的手却穿透了红鸢的面颊。
那笙怔住——她忘记了,眼前这个女子已然死去。所有爱憎,都已经是前世的记忆。
她举着手,望着赤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天马拍打着翅膀,轻轻打着响鼻,仿佛在安慰着主人。周围的呼啸声在沉默里渐渐减弱,水流的速度也缓慢下来,仿佛风暴终于过去。
“看啊——”那笙忽然叫起来了,指着深处那一点渐渐闭阖的蓝光,“天眼关了!”
她一个鲤鱼挺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我要去找炎汐——”
顿了顿,她回头望了红鸢一眼:“你……跟我一起去么?去找那个治修?他不是逃走了么?大概就在复国军大营里啊!你跟我去问问说不定就能找到!”
然而,红鸢迟迟没有回答她,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我已经死了……还去做什么?”她望着镜湖的最深处,喃喃,“说不定,他也已经忘记我了——而且,他们连戴着皇天的外族人都敌视,何况是空桑的赤王呢?”
看到赤王摇头,那笙一跺脚,赌气:“好,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她转身沿着水底,奔出了几步,忽然间觉得后颈一紧,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喂!干什么?”她大怒,在水中悬浮着转动,想去踢那个揪住她的家伙。
然而一转身,就遇到了一张僵尸般苍白木然的脸,吓得一声尖叫。黑袍法师模样的老者悄然出现在无色城外,骑着天马,一手拎住了她的衣领,拖了回来。
“黑王,你做什么?”赤王也不禁有点怒意,斥问,“放开她!”
黑王玄羽却只是将苍白枯瘦的手臂平平伸出去:“奉皇太子之命,送那笙姑娘去叶城。”
“什么?为什么要我去叶城!”发现了这个僵尸一样的老者原来也不过是个冥灵,那笙大叫起来,用力去踢,却忘了冥灵的身体是虚幻不受力的,“我要去镜湖大营!我要去找炎汐!”
“那笙,别闹了。我感觉到了我的左手如今被霍图部的遗民带到了叶城……需要你去解开封印。”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叹息,“唉……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是别去给炎汐添乱了。”
熟悉的语声过后,虚空里仿佛烟雾凝结,一个头颅凭空出现在水里。
真岚显然尚未回复到可以支持形体,急切间只好让大司命用金盘托着他走出无色城,望着那笙,苦口婆心地劝告:“如今复国军遭到袭击,人心浮动,刚才他们对空桑的敌意你也是看见了——你如果去了,我怕炎汐也保不住你。”
那笙哼了一声,挥动着自己的右手:“不怕,我有皇天!”
真岚却忽然正色,厉声道:“可你总不想让炎汐和族人闹翻吧?!”
“……”那笙怔了一怔,想起那一群鲛人果然是对自己深怀敌意,仿佛一下子被问住了,但很快又恼怒地跺脚,“可是!难道你让炎汐不要我么?——他说要我等着他……他迟早会和族人闹翻的!”
“我不是让炎汐不要你。”看到小丫头动了真怒,真岚的脸色缓和下来了,带着微微的疲惫,道,“只是要你等一等。”
“有什么好等的?”那笙不服气。
“等苏摩回来吧……”真岚翻起眼睛,望向镜湖水面上空,眼神里却流露出一种深刻的无力和茫然,“他是海国的王,如果他出面支持你和炎汐,长老们定然不再好反对下去。”
“嗯……”那笙迟疑了一下,却很快就想通了,欢喜地用力点头,“你说的也对!”
真岚笑了笑,将视线从天空中移开:“如果想一辈子在一起,就不能急在一时啊……小丫头,你不要太要强,非逼得炎汐在你和族人之间做选择。那是很不好的,知道么?”
“嗯。”那笙被说服了,乖乖地点着头。
然后很快又急不可待:“可是……苏摩他去了哪里?他什么时候回镜湖来啊!”
“他……”真岚再度将视线投向天空,却轻微地叹了口气,“他应该去帝都追白璎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成功,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那笙愣了一下,想起真岚曾经说到白璎此去凶险异常,那么,苏摩这一次一定是去救她了?
脑子里终于将事情理出了一个大概,她不自禁地脱口大叫:“什么?臭手……你是不是疯啦?”她跳了起来,几乎要去敲金盘上那颗头:“你脑壳烧坏了?你让他去追太子妃姐姐,自己却来这里替他和沧流人打仗!你不要你老婆了么?”
真岚微微侧头,躲开了那一击,嘴角却浮出一丝苦笑:“我可清醒得很……丫头,你不明白。有些事情,他能去做而我不能;所以,另一些事情,我就不妨替他担一下。”
“……”那笙这一次没听明白,然而心里不知如何也觉得不好受。
“你……你的身体散架了么?”半晌,她才想起该说什么,望着金盘上那颗孤零零的头颅,问,“还能拼起来么?”
“放心,我没事,”真岚点了点头,难掩眉间的疲惫:“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恢复。刚才那一剑实在过于耗费力量了。”
“刚才那一剑……”想起方才劈开地底的一剑,那笙忽然打了个寒颤,“厉害得叫人害怕……”
“当然厉害……我召唤出了血脉里的那种力量。”真岚苦笑起来,望着自己支离破碎的身体,“六体未全,血脉未通,我强行提前使用了帝王之血的力量,所以只能出一击而且迅速衰竭——小丫头,等我稍微恢复一些,就陪着你去叶城。”
“嗯。好吧,我等你好起来,去找你的左手——”那笙乖乖地点头,望着真岚,“这样你就只缺身体了。身体在哪里呢?”
“在白塔底下。”真岚微笑着回答,望向水面。
那笙吓了一跳,大叫起来:“什么!压在白塔底下?那怎么拿的出来?”
“先不去想这个……”真岚只是笑着,不急不躁地安慰这个受惊的少女,“一样一样来,我们先去找我的左手吧。”
“嗯,好。”那笙点头答应,很快却又在那里碎碎念,“等找完了左手,苏摩也该回镜湖了吧……他一定会帮我的,是不是?如果他不肯,我去求太子妃姐姐好了……”
她打着自己幸福的小算盘,天下苍生暂时被搁到了一边。
却没有看到、一旁金盘里那双眼睛,透出了越来越多的苍凉和沉重,一直一直地望着镜湖水面上白塔的倒影,眉间锁着深刻的愁绪。
苏摩,你是否追上了她呢?
这边的战斗,我会替你挡下,而你,能否将她从必死的境地里带回?
他默默向着,嘴角却浮出一丝淡漠的苦笑:然而无论如何,这一次
之后,他大约就会真正的失去她了……她曾经那样深切的爱过这个鲛人少年,却不知对方也是怎样的爱着她。
当那掩饰了百年的热情如熔岩一样爆发而出,又有谁可以抗拒!
开境之夜过后不久,自从皇天出现后就一直动荡不安的泽之国出现了新的转机。
位于息风郡的东泽首府越城里,忽然出现了一位神秘人物。他得到了高舜昭总督的任命,开始成为东泽十二郡兵马的元帅,指挥军队开始和沧流的镇野军团交战。
据泽之国的军队里传言,那个胡子拉嚓的中年人竟然是中刚刚诞生的新剑圣,前朝空桑的名将西京!
不管这个说法是不是真实,然而所有士兵们都确实地看到了那个陌生男子在用兵上的帅才,在他的指挥之下,本来如同一盘散沙、战斗力远远逊色于沧流镇野军团的泽之**队,居然开始能够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晔临湖一役,西京和桃源郡总兵郭燕云相互配合,出奇制胜,第一次重创了镇野军团的第三军!
自从发起反抗以来从未取得过一次大胜的泽之**队得到了巨大的鼓舞,原本开始涣散的军心再次凝聚。十二郡的总兵都开始心悦诚服地接受了这个新任命的陌生将领的领导,将自己的军队带到帐下听从调配。
那些因为一直对沧流军队的欺压掳掠深怀不满、从而借机起来反抗的东泽军队终于有了一个统一的将领,从而渐渐扭转了和沧流军队交手中的不利局面。
渐渐地,在西京的带领下,泽之国的军队仗着对当地地形的了解,甚至可以开始反守为攻,和镇野军团打起了游击战。
帝都原以为能在三个月内平定的泽之国的动乱,竟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
息风郡越城的总督府里,高高的紫檀木座位上,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傀儡。
手握着双头金翅鸟的令符,穿着和十巫一样的黑袍,带着高高的玉冠——这,赫然是帝都元老院委派往东部泽之国的最高首脑:总督高舜昭。
然而,面对着堂下聚集的部下和幕僚,这个男子的眼睛里却已然没有了神采。
他的嘴巴不停开阖着,吐出一句又一句的指令,然而每一句话的语气都是平板的,毫无起伏。一旦身侧的白衣青年递上文卷,让他盖上玉玺,令指令生效。当盖下玉玺的时候,他的双手硬得如同僵尸,几度发出喀嚓喀嚓的响声,仿佛关节都已经生锈。
——没有人知道,总督现在已然是一具行尸走肉!
傀儡虫种到了他心里,蚕食了他的神智。
一面绣着东泽十二景的华丽屏风逶迤地延展在他身后,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