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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部分

中国文学史-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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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书事》)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山中》)
细雨中的碧苔和湿润的青山,在诗人的幻觉中翠色欲滴,仿佛荡漾开来,弥漫为一派绿的氛围。这种空际着笔,若有若无的写法,尤其具有神韵,是唯知巧构形似的诗人所远不能及的。他的《汉江临眺》则是在另一种角度上驰骋想象之作: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首二句在远望和遥想的结合中,把三湘九派连成一气;颔联又把所见江山的空间跨度扩展至无限,由实景化入虚白;颈联再以郡邑浮沉、天空摇曳的幻觉,极写水势的浩渺潏荡。如此空阔广大的境界,如此撼人耳目的动感和气势,是充分发挥诗歌艺术之特长,使虚实相生、“目击”和“神游”相融才能创造出的境界。
王维似乎常常凝神关注着大自然中万物的动、静、生、息,沉潜到自然的幽深之处,感悟到某种不可言喻的内在生命的存在。由此写出的诗篇,虽并不用说理的文字,却令人感到其中蕴涵着哲理,是一种很有特色的作品。如《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这里,人闲、夜静、山空是从静态着手的,花落、月出、鸟鸣是从动态着手的,一个“惊”字唤醒了一个息息相通的世界。又如《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一些似乎是虚幻的声音和光影浮动着,山林因此而显得更幽静沉寂,但它却是有生命的。还有前面举出的《辛夷坞》,也有类似特点。
以上所涉及的例子,多为山水诗。王维的田园诗篇,以《渭川田家》最为有名:
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立,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这首诗用笔清淡自然,景物和人物笼罩在一片和谐、亲切的气氛中,引人神往。诗歌风格很近于陶渊明,但细读下来,却比陶诗来得精致。
山水田园诗在王维手中,得到一次总结和显著的提高。他的诗,既有精细的刻划,又注重完整的意境;既有明丽的色彩,又有深长隽永的情味;既包涵哲理,又避免了枯淡无味的表述,而且风格多变,极富于艺术创作性。他的成就,对后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当时和王、孟风格比较接近的,还有綦毋潜、祖咏、储光羲、裴迪、常建等人。他们生活在盛唐时代,都有不同程度的理想追求,如“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祖咏《望蓟门》),“邀以青松色,同之白华洁。永愿登龙门,相将持此节”(储光羲《酬李处士山中见赠》)等。不过隐逸生活是他们吟咏的中心。他们的诗歌多写山林、寺观,表现幽寂之景和方外之趣。“归山深浅去,须尽丘壑美”(裴迪《崔九欲往南山马上口号与别》)的向往,使他们对自然的美时有清新的感受,而“疏钟清月殿,幽梵静花台”(储光羲《苑外至龙兴院作》)的禅院道观,又赋予他们的诗歌以幽冷的氛围。
裴迪早年与王维、崔兴宗隐居终南,以诗唱和,今存诗中有《辋川诗》二十首,如:
落日松风起,还家草露晞。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华子冈》)
跂石复临水,弄波情未极。日下川上寒,浮云澹无色。(《白石滩》)
祖咏有《终南望余雪》诗,相传本是应试之作,五言八句方能完卷,祖咏赋四句即纳于有司,“或诘之,咏曰:意尽。”
(《唐诗纪事》)可见其对意兴的重视。诗曰: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储光羲曾写有《田家杂兴》八首,其宗旨是表现隐逸生活的乐趣,但不如《钓鱼湾》这样的小品亲切可喜:
垂钓绿湾春,春深杏花乱。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
常建、綦毋潜则好以光和影写幽深空寂的景象和感觉,如常建的“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茅亭宿花影,药院滋苔纹”(《宿王昌龄隐居》),“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题破山寺后禅院》);綦毋潜的“塔影挂清汉,钟声和白云”(《题灵隐寺山顶禅院》)等。常建的诗被称为“清而僻”(《诗薮》),他有些写景诗深僻幽寒,下开孟郊、贾岛一路,如“山暝学栖鸟,月来随暗蛬”(《第三峰》)、“寒虫临砌急,清吹袅灯频”(《听琴秋夜赠寇尊师》)等,而《昭君墓》、《王将军墓》、《古意》、《张公子行》等诗,其触目惊心的意象组合则又开了李贺的先声。殷А逗釉烙⒘榧匪邓俺醴⑼ㄗ囱耙熬丁保诘笔钡氖成峡沙票鸬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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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王昌龄李颀

在盛唐诗坛上,有一批位卑而名高的诗人,他们在仕途上落拓不遇,但意气风发的时代精神却激荡着其诗情,使他们的创造才华喷涌而出。尽管他们在题材上各有侧重,在形式上各有擅长,但都能拓展诗境、别开生面,使初唐以来以“风骨”为号召的诗歌审美理想得以血肉丰满的表现。王之涣、王昌龄、李颀、崔颢就是其中几个年辈较早的杰出代表。
王之涣(688—742)字季淩,绛州(今山西新绛)人。他一生只担任过主簿、县尉等吏职,曾不屑于“屈腰之耻”而拂衣去官,天宝元年去世。据靳能在为他所作的墓志铭中称,王之涣为人“慷慨有大略,倜傥有异才”,其吟咏从军出塞之作,“传乎乐章,布在人口”。由著名的“旗亭画壁”故事(事见薛用弱《集异记》)即可见其影响之一斑。王之涣今存诗仅六首,均是绝句精品,如《登鹳雀楼》①: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①此诗唐芮挺章《国秀集》作处士朱斌作,宋范成大《吴郡志》引唐张著《翰林盛事》云吴郡人朱佐日作。自宋初以来,《文苑英华》、《温公续诗话》、《梦溪笔谈》等都以为王之涣作。暂存疑。
前两句在辽阔无垠的画面上,以白日运转、河海奔流为生生不息的世界灌注了无限生气。后两句由实入虚,升华为不懈追求、进取不息的感情境界。通篇对偶而不觉其偶,用笔疏朗而气势恢宏。他的《凉州词二首》是唐代边塞诗的名篇,其一云: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苍茫云海中万仞高山围绕一座永无春色的孤城,写出绝域荒寒之苦。但诗中画面雄壮阔大,声调从容豪迈而不落于凄切,仍可见出英雄本色。诗歌因此获得了骏爽的意气和遒壮的风力。开元时期另一诗人王翰也有《凉州词》,与此篇可谓异曲同工。诗云: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纵然战死不归,何妨美酒先醉。其中并非没有痛苦,却压不倒豪荡磊落的壮怀。
王昌龄(690?—756?)字少伯,京兆万年(今属西安市)人。他家境比较贫寒,开元十五年进士及第,授秘书省校书郎。后改授汜水尉,再迁为江宁丞。一生曾两次被谪蛮荒之地:一次约在开元二十五年秋,他获罪被谪岭南;一次约在天宝六载秋,以所谓“不护细行”被贬为龙标尉。安史之乱爆发后,他避乱至江淮一带,被濠州刺史闾丘晓杀害。有《王昌龄集》。
王昌龄是盛唐时享有盛誉的一位诗人。他和当时著名的诗人几乎都有交游,孟浩然、李白、岑参、常建等都存有赠他的诗篇。殷А逗釉烙⒘榧钒阉傥逑帧胺绻恰钡拇恚涫爸行烁咦鳌保∪氲氖恳参凇U庑┒伎杉谑成系牡匚弧
王昌龄的诗以三类题材居多,即边塞、闺情宫怨和送别。
王昌龄的边塞诗有很高的艺术概括力,其着眼点往往不在于具体的战事,而是把边塞战争作为一种历史现象,在各个视角上进行深入的思考,以深刻的内涵,饱满的热情,突破了六朝以来边塞诗主要就乐府旧题加以敷衍的固有程式,使之更富于生气。
这些诗中有的热烈赞扬了前线将士舍身许国的豪情: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从军行七首》其四)
亦不乏胜利的喜悦和自豪: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同上其五)
但诗人的眼光并不停留在这些地方,他还清醒地看到了他那个时代中战争的阴暗面。譬如说,那些义勇健儿往往是上层统治集团刻薄寡恩政策的牺牲品:“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同上其三)“功勋多被黜,兵马亦寻分。更遣黄龙戍,唯当哭塞云。”(《塞下曲》其四)“五道分兵去,孤军百战场。功多翻下狱,士卒但心伤。”(《塞上曲》)诗人在《箜篌引》中,还叙述了一个身经百战、屡建奇勋的少数民族将领,如何由于不能满足上司的贪欲而被诬害的悲惨遭遇。于是,边塞生活在王昌龄的笔下成为透视畸型的社会万象的一个窗口。而与此同时,他又把笔触深入到士卒的内心生活中去,开掘出征人戍士最普遍最典型的真切情思,如: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从军行七首》其一)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同上其二)
据《资治通鉴·唐纪》载,玄宗时,改府兵为募兵,兵士戍边时间从一年延至三年、六年,终于成为久戍之役,“天宝以后,山东戍卒还者十无二、三”。正是由于正视这种事实,诗人才不同于当时的许多文士沉溺在以边功取封侯的幻想之中,而更多地注意到战争给普通士卒带来的巨大痛苦。因此,他虽然肯定在保家卫国的意义上战争有其必要和不可避免的一面,然而对那些不以士卒的生命与鲜血为意、持宠寻衅、挑起战事以邀功的边将,则提出严厉的揭露与指斥。如《宿灞上寄侍御玙弟》一诗中,就鲜明地表示了对穷兵黩武的开边政策的激烈反对,而主张不图远荒之地,改用“怀柔”方针。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王昌龄的边塞诗中,表现出一种深沉的历史感。自有史以来,在中国西北和北部广阔的边缘地带各民族之间发生过无数次血与火的冲突,这根本上是不同人类群体之间残酷的生存竞争,是这一土地上的人们难以摆脱的历史命运。王昌龄是意识到这一点的,试看《塞下曲》之二: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昔日”、“今古”点明这乃是一代一代重演着的历史悲剧,是民族命运的悲剧。诗中流露出对和平生活的热切向往,而又因在当时的条件下看不到使边塞战争彻底根绝的可能性,发出深长的叹息。在他的名作《出塞》诗中,相似的情绪以更精粹的语言表达出来: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首诗被后人誉为唐人绝句压卷之作(见王世贞《艺苑卮言》),其原因就在它不但具有丰厚的内涵,而且唱出了时代的心声,诚如清人施补华《岘佣说诗》所云,此诗“意态绝健,音节高亮,情思悱恻,百读不厌”,堪称是王昌龄的力作。
擅长写雄健浑厚的边塞诗的王昌龄,同时又以情思婉绵的闺情、宫怨诗著称。他用比较新起的七绝体式处理这种传统题材,使人耳目一新。他善于提炼情思和物色,并把两者凝聚为鲜明的一点,凝眸注目处言语无多,而神情毕现。例如《青楼曲二首》其一:
白马金鞍从武皇,旌旗十万宿长杨。楼头小妇鸣筝坐,遥见飞尘入建章。
末句只写少妇注视夫婿疾驰入宫,而自矜得意之情已尽在不语之中,王夫之评曰:“此善于取影者也。”(《薑斋诗话》)又如《闺怨》: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诗题为“闺怨”,偏从不知愁写起。有无忧无虑的轻快心情方有凝妆、上楼之举,然则没遮拦的浓丽春色又恰成了开启少妇内心奥秘的锁钥,诗情急转直下,回头方知少妇不是无愁,凝妆上楼不是无谓之举,而是由寂寞孤独的潜意识激发出来的不由自主的行为。“闺怨”的主题就在这种内心开启的过程中,被鲜明有力地揭示出来。他的《长信秋词》其三是写宫怨的名篇:
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诗中通篇借用汉成帝妃子班婕妤的故事来写。但诗人无意于铺叙情节,这是绝句的篇制所无法容纳的,他着力于摄取焦点,捕捉最能点醒人物内心意绪的物色,这就是沐浴着朝阳的寒鸦。“奉帚”、“团扇”两句虽已点明人物身份,但只有到了第三句,在“玉颜”和“寒鸦”的强烈对照下,那“怨”字才呼之欲出,移情于物,而又托物言情,王昌龄宫怨诗大抵如此。
王昌龄写别情的诗也颇具特色,他好以“月”“雨”为主要意象,在迷离幽微的别愁中烘托出澄朗晶莹、心心相印的友谊。《芙蓉楼送辛渐》是这一类诗中的名篇: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诗作于王昌龄官江宁丞之日,诗人正遭谤议,况送至友远行,其凄切心情可知。临别所嘱,惟以玉壶冰心自明心迹。诗里的南国烟雨和兀然傲立的孤峰,既是景语也是情语。又如《送柴侍御》:
沅水通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武冈在龙标东南,其时诗人和这位柴姓的友人皆贬谪湘西,但诗中回避悲戚的愁态,用“青山”“明月”这样开朗的形象一扫天涯沦落的颓丧,展示了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真挚情怀。
从诗体来说,王昌龄最擅长七绝。绝句本自南朝五言四句的乐府短歌演变而成,故五绝的成熟较早。七绝出现则稍晚,初唐时虽偶见佳作,一则数量不多,尚未蔚成风气,二则尚未完成自家体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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