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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部分

中国文学史-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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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为首的一批馆阁诗人,大量地写作辞采华丽、属对精工的诗篇,彼此唱和应酬,使这种诗风进一步流行起来。正如当时人所记载:
“咸平、景德中,钱惟演、刘筠首变诗格,而杨文公与之鼎立……大率效李义山之为,丰富藻丽,不作枯瘠语。”(《宋诗纪事》引《丹阳集》)大中祥符二年(1009),杨亿把这些诗作编为《西昆酬唱集》问世后,这种被称为“西昆体”的诗风进一步在社会中盛行,如《六一诗话》说:“自《西昆集》出,时人争效之,诗体一变。”
平心而论,西昆诗人对晚唐五代至北宋开国初的诗风是有一定冲击力的。在那一段时期中,习白体者每有俚俗滑易之弊,而西昆体较之有精致含蓄之长;习姚、贾体者每有细碎小巧之弊,而西昆体较之有丰赡开阔之优。而且,西昆诗人的作品也并不如一般批评者所说,完全是内容空泛的,如刘筠、杨亿等七名馆臣以《汉武》为题的唱酬诗,即是针对真宗妄信符瑞、东封泰山之事,而以汉武故事借古讽今。刘筠一首如下:
汉武高台切绛河,半涵非雾郁嵯峨。桑田欲看他年变,匏子先成此日歌。夏鼎几迁空象物,秦桥未就已沉波。相如作赋徒能讽,却助飘飘逸气多。
此诗多用典故,但喻示切实,包涵丰富的内容,并无堆垛之病;语言典丽,组织细密,显示了较高的艺术技巧。除此以外,他们的咏史诗和交游赠别之作中,也有写得比较有意思的。
但李商隐的诗实在很难学。它的表面特征很强烈,只要有相当的文化素养就能把握,而李商隐那种深刻的思想、炽烈的情感、痛苦的经历蕴涵于语言所形成的诗歌的张力,却非常人所能摹仿。《西昆酬唱集》中固然有些佳作,但这些佳作也难以同李商隐的诗相提并论;更何况,他们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为写诗而写诗,如杨亿在《西昆酬唱集序》中所说:
“历览遗编,研味前作,挹其芳润,发于希慕,更迭唱和,互相切劘。”因此,他们诗歌的弊病也就很明显。譬如说,李商隐用典,主要是借典故所包含的情绪色彩和象征意蕴,来显示与烘托一种朦胧迷离的内在心境,而不是作为指示符号,即不是用“故事”替代某一事物,以甲换乙,显示有学识有材料。西昆诗人却容易犯这种毛病,像杨亿、刘筠、钱惟演的《泪》诗,就只是把古来有关悲哀的故事集中在一起,好像是一堆谜语。又如他们学李商隐诗的绚丽色彩与绮瑰意象,但并非如李商隐那样是出于表现内在情感的必须,而往往只是停留在外在物象上。如杨亿写《夜宴》,便是用些“绮宴”、“芳罍”、“飞舄”、“珠喉”、“薄云”、“流雪”之类的辞藻,除了显示富贵的生活氛围和高雅的文化素养,再无其他意味,感情是很贫乏的。
在下一阶段,西昆体遭主张诗文变革的人们的集中攻击,这里面有多方面的原因。一则西昆体确有很大的弊病,而这种诗体出于朝廷馆阁诗人之手,在社会中的影响又特别大,所以主张变革文风的人首先要对付它。而另一方面,也要注意到历史文化方面的因素:西昆体实际上带有浓厚的贵族趣味,这和宋代社会的特点不相容;西昆体有明显的娱乐倾向,这和道统文学观的日渐强化相抵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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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北宋初期的词

词这一新兴文学体裁,经过晚唐五代以来许多文人的努力,在题材和语言风格上,大体形成了一定的格局。其间李煜虽有所突破,但只是一个特例,总的看来变化不大。到了北宋初期,词继续受到文人士大夫包括最高统治者的喜爱,据说宋太宗“酷爱宫词中十小调子,……命近臣十人各探一词撰一词”(《续湘山野录》)。不过词的地位并未因此而提高,它仍然只是文人在樽前花间一觞一咏之际的娱乐性创作,而不是正面向社会表现自己人格、情操、抱负的文学形式,艺术上也没有什么突破。
北宋初的词作者大都是诗人,如王禹偁、潘阆、寇准、钱惟演、林逋等都写有词作。也许,他们的精力主要是放在诗歌上,所以留下的词作数量较少。而词的风格,往往和各人的诗歌风格有些近似。如钱惟演的词,也像西昆体诗一样辞采华丽,注重于外表的雕饰,如《玉楼春》以“锦箨参差朱槛曲,露濯文犀和粉绿。未容浓翠伴桃红,已许纤枝留凤宿”写新竹,真是金碧辉煌,却实在毫无意趣。而寇准的《踏莎行》: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画堂人静雨濛濛,屏山半掩余香袅。密约沉沉,离情杳杳,菱花尘满慵将照。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
结构很精致,视线从春天的远景拉回到画堂的中景,再拉到妆台的近景,然后又从倚楼人的极目长眺拓开去,构成一个回环往复的变化,写出女子相思中的惆怅苦闷。
在这批作者中,王禹偁可以说是胸襟比较开阔的一个,他的《点绛唇》虽说篇幅小,境界却颇为远大,是北宋初期词中的佳作:
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
写登高临远,视界广大,以此衬托出末句所要表达的人生感慨。而林逋的小词《相思令》,则是语言朴素,多少保存了民间曲子的生活气息: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有离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这一时期,宋词的创作尚未进入兴盛阶段。但有一点仍可以注意到,即晚唐五代词中那种对男女之情的热烈大胆、有时很直露的表现,在北宋初期词中已经看不到了,这终究还是反映了时代文化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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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北宋初期的散文理论与创作

北宋作为一个新兴的权力高度集中的王朝,统一的思想意识形态的建设便显得必不可少。这种需要反映于文学,首先在最具有实用性的散文领域表现出来,因此在北宋初就出现古文运动的复兴。只不过,这里也存在两种略有分歧的派别。一派以柳开、穆修为代表,是纯粹把复兴古文作为复兴儒道的手段,而另一派以王禹偁为代表,虽强调“道”的至高地位,但对于“文”仍有相当的重视。
柳开(947—1000),原名肩愈,字绍元,意思是继承韩愈、柳宗元;后改名开,字仲涂。他自己解释改名、字的用意是:“将开古圣贤之道于时也,将开今人之耳目使聪且明也,必欲开之为其涂矣,使古今由于吾也。”(《补亡先生传》)他是以维持道统不堕的一代新教主自居。穆修(979—1032)字伯长,他比柳开小三十多岁,但思想与柳开很相似,也是以继承韩柳的文道合一的古文传统为己任。
柳开、穆修都曾尖锐批判晚唐五代以来流行的骈文。柳开说,这些文章“华而不实,取其刻削为工,声律为能”(《上王学士第三书》),穆修说,“今世士子习尚浅近,非章句声偶之辞不置耳目,浮轨滥辙,相迹而奔”(《答乔适书》)。
这种批评即使也有一点积极意义,但他们所要引导的方向,却是另一个更严重地束缚文学生机的极端。他们的主张大体是崇道与尊韩。“崇道”的旗号说来是历史很悠久的了,但具有文学爱好的人,总是要把这一理论原则的内涵多少加以扩充,以便为文学的审美性质与抒情性质留下余地,自刘勰至韩愈等都是如此。而柳开、穆修的“崇道”,则完全限制在宣扬封建政治与道德准则的范围,甚至他们对儒家之道的理解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所写的议论说理之文,只是些枯燥的说教。“尊韩”当然是和“崇道”联系在一起的,所以他们又把韩愈作为文学家的一面完全忽略了,而把他作为道学家的一面加以强调,如穆修说:“韩、柳氏起,然后能大叶古人之风,其言与仁义相华实而不杂。”(《唐柳先生集后序》)其实这和韩、柳的情况都是不尽相符的。在文章风格方面,由于他们没有韩柳那样的才气和个性,只是很机械地反骈文而行,人为地搞得参差不齐、古朴生僻,因而很难吸引人。所以,他们的主张在当时并不受欢迎。柳开叹息说,他本以为自己“立身行道必大出于人上而遍及于世间,岂虑动得憎嫌,挤而斥之”(《再与韩洎书》);穆修也说自己的古文被人视为“语怪”,被人“排诟之,罪毁之,不目以为迂,即指以为惑”(《答乔适书》)。
王禹偁的情况则有所不同。当时有一个叫张扶的秀才携文三十篇向他请教,他读后感觉“茫然难得其句,昧然难见其义”,于是在《答张扶书》和《再答张扶书》中谈了一通自己对文章的看法。他也强调文与道的关系,但他提出:“夫文,传道而明心也。”“传道”与“明心”并论,实际上就是不把道当作纯粹是外在的教条理念,而是与自己内在的追求、个人的性情联系在一起,这样,文的应用范围就比柳开他们所主张的广泛。同时,他又提出,文既然是传道义明心迹的,就不应该“语皆迂而艰也,义皆昧而奥也”,而应该“使句之易道,义之易晓”。
在散文写作方面,王禹偁也作了有益的尝试。骈偶之文长期以来为人们所爱好,有其内在的原因,所以机械地反对骈文,在写作上一切与之背道而驰,实际上不会有什么效果。
因此,他的散文,便有意吸收了骈文整齐而容易上口、具有声韵之美的优点,形成既自由流畅又有一定音乐节奏的新风格,如《黄州新建小竹楼记》如此描绘:
……远吞山光,平挹江濑,幽阒辽夐,不可具状。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鼓琴,琴调虚畅;宜咏诗,诗韵清绝;宜围棋,子声丁丁然;宜投壶,矢声铮铮然,皆竹楼之所助也。
这一节文字亦骈亦散,音节和谐又有变化,具有流畅跌宕的风致。在说理性的文字中,由于王禹偁提倡的是“传道而明心”,不只是以“道”即固有的儒学教条来教训人,而是在阐述“道”的同时表现出自己内心的好恶喜怒,所以也不是那么枯燥乏味。如《待漏院记》为了说明天下安危系于宰相的道德修养这一政治见解,把两种宰相在漏院等候上朝时完全不同的心思,用前后对应的排比句式加以描述,写出“贤相”与“奸相”的形象,虽说难免简单化,但确实表达了作者的政治观念(道)和个人爱憎(心),所以尚能使人多少受到感染。而无论说理文还是记叙文,王禹偁通常避免生僻晦涩的词句,文笔显得清丽流畅,这一特点在前面所引的一节文字中可以看出,再举《录海人书》的一节为例:
垣篱庐舍,具体而微,亦小有耕垦处。有曝背而偃者,有濯足而坐者,有男子网钓鱼鳖者,有妇人采撷药草者,熙熙然殆非人世之所能及也。
文章是借传闻描绘理想的社会模式,笔调颇类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正如叶适《习学记言》所说,王禹偁的散文有“简雅古淡”之长。
关于柳开、穆修及王禹偁对后来散文的影响,有一种有趣的现象:从实际创作来说,后来的散文主要是沿着王禹偁的方向发展的;他的文章中既重视表现理念又具有抒情性的特点,和化骈入散、清晓流畅而又具有韵律感的文字风格,在欧阳修、苏轼等散文家那里都得到继承,从而形成了与唐代古文不同的宋文流派。但是,在理论上,后人似乎很少提到他的作用与影响,却把柳开、穆修的地位提得很高,尊之为宋初文风改革的开山人物。如范仲淹《尹师鲁河南集序》在论及五代文体薄弱后便说:“柳仲涂起而麾之,髦俊率从焉,仲涂门人能师经探道有文于天下者多矣。”邵伯温《闻见前录》也说:“本朝古文,柳开仲涂、穆修伯长首为之倡。”这是因为:在宋代文学尤其散文中,道统文学观具有压倒性的势力,而柳开、穆修的创作虽无所成就,甚至谈不上是文学家,但他们对于“道统”的鼓吹却远比王禹偁积极有力。后代作家在追溯其文学渊源时,首先不是从散文艺术,而是从“道统”的意义上去寻找一个连结韩愈、柳宗元与自己的中介环节。创作现象常常是复杂的,而理论的归纳往往会被简单化,这是文学史上反复出现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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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北宋中期的文学变革与苏轼

十一世纪二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宋代社会在政治、经济制度和思想文化方面出现一系列的变革主张与实践,并因此引起广泛的争论乃至激烈的斗争。宋代文学也在这一过程中完成了自身的变革,形成不同于前代文学的风格特征。
这种情形的产生,具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宋虽立国未久,统一、安定和经济发展带给人们的满足感就已开始消失,各种危机都已显露出来——对西复、契丹作战不利,使得版图原本狭小的王朝面对外部的强大压迫;冗官、冗兵难以缩减,使国家财政入不敷出;民间一再发生反抗活动,使政府疲于应付等等,这些都激起了士大夫的焦虑和社会责任感。其次,中国历史上文官官僚制度在这时已经成熟,文人士大夫既完全依附于国家政权,又是这一政权的支柱,加上宋自开国以来对士大夫采取优容的政策,使他们更具有政治热情和积极表现自己的欲望,高谈激论,成为风气。再有,宋王朝虽以崇尚儒学为标榜,却也同时利用佛、道,所谓“三教合一”的趋向在这时开始形成。而大多数士大夫以儒学为安身立命之地,他们既需要争取和保持儒学的优势地位,也需要对儒学本身加以适当的改造。于是,所谓“变旧更新”成为时尚,正如陈亮所说:“方庆历、嘉祐,世之名士常患法之不变也。”(《铨选资格》)倡导变革者,具体主张并不一样,有时甚至彼此冲突,但重心无非在两个方面:一是如何建立更完善的政治经济制度,能够既维持这个高度集权和专制的政权而又能克服它所带来的弊病(由此形成了范仲淹、欧阳修等人提倡的“庆历革新”和后来的王安石变法);一是如何建立更纯正的社会意识形态,以伦理道德的广泛深化、内化来克服社会矛盾(由此形成了刘敞、欧阳修、二程等人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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