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道影(上)-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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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一行人飞马东行,一会儿便来到孔灵寺门口。正欲提袍跨门,暖风中隐隐传来一阵梵唱之声,悠远而神秘。“莫非今日寺中有祭祀?!”展昭心道。
顺着梵音一路行来,展昭恍觉自己有点离神,也许被那来自天际的神秘之乐所动容,瞬息间展昭感受到一种宁静。
江湖官场闯荡几年,平静之心早已被世俗的粗俗之气折腾得生了锈,吵杂世间寻觅一方净土,原是展昭内心深处最渴望的。
“施主有事?”一黄袍白襟的小僧,打断了展昭的思绪。
展昭躬身回礼,道:“小师父,请问今日是何人在此祭祀?”
小僧道:“空一师兄。”
展昭点了点头,道:“就是老松案里的那位空一小师父吗?”
“正是。”
展昭抱拳。“多谢小师父。”
沉思片刻后,展昭对着自己身后的马汉道:“马汉,这些天可派人看守那颗老松?”
“有的,大人放心。”
“好,我们过去看看。”
说着,两人便向后院走去。
虽说老松被剥了皮,但毕竟有千岁之龄,死而不枯,但见树叶依然葱葱,丝毫没有油尽灯枯的苍凉感。
展昭打量着老松,除了原有的坑坑洼洼的斑点外,光溜溜的身子上并无半点伤痕,只是周身覆满了乳白色的黏稠之液。
“现场可保存完好?”展昭问道。
“丝毫未动。”
“好,辛苦你们了。”
“展大人,辛苦你了。”小衙役们偷偷地看了几眼展昭的脸,不由得心一沉。
展昭微微一笑,回眼看着马汉。
展昭知道马汉为了自己的那十几巴掌忿恨了半天,因此他特意叮咛,叫马汉不要在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及弟兄们面前提及此事。可那火爆脾气的主,哪憋得住。
“我去通报一声静池方丈。”见展昭看着自己,马汉借故转身就往禅房走去。
展昭的目光重新回到了老松身上,光滑的身子下面,坚毅的树爪紧抓着地面。展昭眼光一闪,这老松树干上的刀痕为何集中在一处?展昭苦思着。
“展大人,方丈请你禅房叙话。”马汉的声音从身后而来。
展昭挺起了弯着的身子。“好,你留在这儿,看着!”
“是!”马汉道。
禅房内阵阵檀香掠过,静池方丈盘坐于炕上。
“大师,如今已是春天,为何还坐于炕上?”展昭一向心思缜密,一进禅房便发觉有点一样。
“施主有所不知,老纳乃海南之人,虽来到中原已有几十年,但终究是原生南土啊。老纳修行一生,终难敌凡世之阴寒之气。惭愧,惭愧!”静池道。
“施主请坐。”
“多谢。”展昭靠近香炉,坐定了下来,继续道:“大师,展某有一疑问,想求教大师。”
“施主请问。”
“大师可知,空一小师父身上有一针刺的‘山’字?”展昭开门见山间道。
“老纳知道,不仅老纳知道,众守院僧人都知道。”静池道。
“可是,大师,这‘山’字字形其微,为何人人都知道空一身上有字?”展昭目光凌厉地看着静池。
“此时说来话长,涉及到本寺的一个隐私……”静池脸上略显无奈,微微叹了口气。
“是否可告知展某?”展昭虔诚地请求道。
静池思量一番,起身下了炕,慢慢踱着步。
“老纳知道杀空一的凶手是谁!”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着实让一向镇定的展昭吃了一惊。
“大师可否明言?”
“施主,本寺与少林寺相比如何?”静池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佛家旨在渡人,解救万民于水火,故而众庙宇对于黎明百姓来说,都是解救他们的福音之地,其神圣的形象是一样的。”展昭稍停片刻,继续言道:“若说有什么相异之处,恐就是香火的盛衰。”
静池点点头,续言道:“香火的盛衰却源于我佛真光。西向少室山北麓五乳峰下少林寺,建于北魏太和年间,距今五百多年,终年香火鼎盛,海内闻名。”
“只因五百年前,僧人菩提达摩首创禅宗于此,使少林寺成为一代禅宗始祖,其后又有千位高僧化身于塔林,故而少林寺四季佛光普照。”
“大师之意是说,贵寺因缺少真佛之光普照,因而香火甚微?”展昭虽然并不同意大师的这一说法,却也没有相驳之意。
“正是此意!故而本寺第三代主持静清大师,也就是老纳的师父,四方游行,途中偶遇唐代游僧空云禅师的佛眼舍利。”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展昭,道:“施主可曾听过佛眼舍利?”
展昭道:“展某略知一二,佛眼舍利乃黑金刚舍利子之母位,形如佛主之眼,其成长速度非常缓慢,故而相当珍贵而少见。”
“施主高才。”静池顿了顿,道:“佛家有全身舍利,碎身舍利,金刚舍利,佛眼舍利等,唯有这佛眼舍利犹为珍贵。故而师父认为扩大本寺的时候终于到了。
“可是他老人家万万没有想到,朝中大员竟与相国寺僧人勾结欲夺佛眼舍利,更有匪寇深夜来盗佛眼。师父无奈之下,将佛跟当众砸碎,才免去本寺一场浩劫。”
展昭专注地听着,脑子快速飞转,“大师,静清大师砸碎的恐不是真正的佛眼。”
“施主何以知道?”静池大惊道。
“如此珍贵之物,想来静清大师未必真舍得砸毁。佛眼舍利外圈粉红或白色,中间含黑色舍利子、黑玛瑙或质地上等的黑石头研磨之后,可鱼目混珠。”展昭分析道。
“施主真是才思敏捷,博古通今啊!”静池一脸的钦佩神情,接语道:“所以当时师父以一颗质地上乘的黑石头骗过了所有人,而将真正的佛眼舍利藏于老松表皮下,希望天长日久,佛眼能与千年老松合体。”
“之后,师父将表钵传授给老纳,自己继续游历之路。但师父临行前曾留言,日后若有肩刺‘山’字惜人来投本寺,便安排他他们在庭院中当一守院僧,为佛眼守光。老纳也视他们为师父的弟子、老纳的师弟,平日里也只是安排他们守着庭院,寺中其它僧侣也只是知他们是山字辈守院僧。”
“空一便是守院僧中的一人,他之所以会横死树边,说明世上有人已经知道佛眼还存留在孔灵寺!”展昭日光如炬地说道。
“正是。”
“看来,众‘山’字辈的弟子里出了叛徒?”展昭敏捷地思索着,“那佛眼呢?”
“若不是佛眼已失,老纳是不可能对施主说这么多的。”静池口叹息道:“这是师父的嘱托啊,老纳愧对师父,阿弥陀佛!”说着慢慢闭上了双眼。
展昭低眉凝视方丈,但见老人脸上挂着无奈,他心下诧异,略微觉得这方丈似乎有些儿奇怪,只是却又说不清楚哪里怪异。
展昭见方丈垂目定座,便欠身告退。
展昭回到开封府,却见马汉正端着碗汤药朝自己走来。
“人人都说这猫鼠不两立,我看未必!”马汉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一碗红通通的药汤端给了展昭。
见展昭不语,他继续道:“前几年见陷空岛的那只老鼠,好像对你没这么热心啊,怎么一年不见,性情都改了,想和猫结盟友了,嘿,真是奇怪!”
马汉一回眼,见展昭看着自己。“噢,我怎么当着他的面,叫他猫啊!”心思一阵翻滚摸了摸脑袋,一个劲儿对着展昭傻笑。
展昭一手抢过药碗,“咕咚”几口便喝了个精光。
“展大人,这、这药有这么好喝吗?”马汉喃喃道。
“想喝?下次你替大人挡毒剑后,我保证向那只老鼠的大嫂要一碗参汤给你补补。”展昭道。
“呵呵,我怕是没机会了。这种机会还是留给展大人吧!”马汉调侃着,心里却是疼惜之意。
“展大人,有位叫小梨的宫女想见您。”衙役一声通报。
展昭目光一惊,应声便走出了卧房。
小梨穿着一身蓝色的罗裙,侧身斜坐在客厅的方凳之上。但见女子粉腮冰肌甚是貌美,年龄虽不大,眼中却似乎已有沧桑。她见展昭到来,忙起身躬身施礼。
“见过展大人。”小梨欠身行礼。
“不必客气,请坐。”展昭一眼便认出这是公主的贴身侍女,继续道,“小梨姑娘找展某有事?”
小梨看着展昭,目光中原本隐藏的恐惧慢慢消失,她微红双眼,道:“展大人,公主委屈你了。公主她向温顺,贤慧,只可惜……”说到这里小梨竟一阵哽咽,泪水断线般滚落脸颊。
展昭见她落泪,心头也不是滋味。他似乎可以从小梨那双眼睛中,看到许多苦楚和悲哀。
“皇家之事,做奴婢的不便多说,但公主待我如姐妹,今天小梨想多说几句。这些话出我的口,入你的耳,绝对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
“说这些话的人和听这些话的人,都可能掉脑袋。小梨为救公主,什么都不怕,愿当这个说者,不知展大人是否愿意当这个听者?”
展昭定睛看着小梨,突然觉得这女子瘦弱的身躯里,似乎藏有无限的勇气,心下钦佩,说道:“我愿意当这个听者。”
小梨微微点了点头,眼睛不由自主又看了一眼展昭,她实在对眼前这张脸感到很迷惑。良久,她缓缓说道:“记得那年公主大婚,皇上举行了最盛大的婚典为自己的妹妹送行。
“公主常说身为皇女就应为大宋造福,她是开开心心上了风辇,早听说高丽太子温文尔雅,他与公主必是天生的一对。可是,可是……”眼泪从小梨眼中滚了山来。
“姑娘,你没事吧?”展昭关切道。
“没事。”她擦了擦眼泪继续道:“到了高丽,公主恨不能马上就见到太子,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等待她的竟然是一个长着天使脸孔的恶魔。他在人前温文尔雅,知书达札,但背后却是一个十足的混蛋,十足的伪君子!”小梨的声音颤抖着!
展昭不禁眉头一紧,心随着小梨的青语牵动着!
“当天晚上,太子喝得酩酊大醉揭开了公主的红头巾,正眼都没看公主一眼就倒头大睡。公主心里虽然伤心可还强颜欢笑替太子说话,说太子喝多了,才会这样。可第二天,太子依旧如此。
“公主开始等待,过了近半个月,太子连指头都没有碰公主一下。终于,有天晚上公主责问他,为何这样对待她?那高丽太子却冷笑了起来,骂公主,骂公主淫荡,成天思淫欲,说完他竟然当着公主的面……”
小梨一时泪水奔流,吐出了几个字:“强暴了我。”
展昭心头猛地一缩,脑子骤然“轰”的一声。他原想安慰小梨,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我没事。”小梨抿起嘴角,苦苦笑道。
“原想只要以后太子能对公主好一点,小梨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可没想到太子还是跟以前一样。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到了第二年的端午,仁宗皇帝特意遣人为公主送来了粽子。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
“晚上,太子踢开了公主的门,眼神就像恶狼一样,他抓起公主的衣襟就撕。脱光了公主的罗衫,又掀起铁掌抽公主的耳光!我狂叫救命,可是没有一人赶来,我只能去和他拼命,可是我哪里是他的对手?结果公主和我就这样被他折磨了一夜。”
小梨拿起手绢擦了擦已流淌到下巴的眼泪,继续言道:“第二天,公主没有出面见那位大宋的使臣,因为她被那禽兽打得遍体鳞伤,行动不便。”
小梨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抬起了眼睛,隐隐微波中翻腾起无数痛苦回忆。
“往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太子一不高兴就拿公主出气,拳脚成了公主的家常便饭。往日抚琴作画、对酒吟诗的日子离公主越来越远,成了一种奢望。公主成日发呆,一见太子就像见到了鬼一样,神志也变得不清晰。
“高丽百姓只知道,太于娶了个成天卧病在床的大宋公主,却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眼中那位贤德英明的太子,私底下却是个畜牲!”
展昭只觉咽喉一阵干涩,他实在无法想象堂堂大宋公主和眼前这姑娘,曾经遭受过多大的罪过,心里如针刺般疼痛,道:“你们没有想过办法吗?”
“展大人是说,是否想过回大宋?”小梨一语点破展昭的言下意,略带微笑道。
展昭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宫女非一般的宫女,也自觉言语上稍有偏差。
“小梨是小女子,没有公主那样的远见。所以展大人说的也不错,我的确想过回大宋,可是公主却不同意。”
展昭用吃惊的目光看着小梨。
“公主虽然受尽凌辱,有时神志也不太清楚。所以当她清醒的时候,我就劝她写书信请求大宋皇帝接她回去。可是她却不同意,说既然不能为国做贡献,至少可以不为大宋添麻烦。
“公主说大宋自开国以来,来年受到外邦装扰,至澶渊之盟后,每年大宋都要牺牲国库里的银子去换和平。虽然高丽不比辽人,但眼下时局不同,近有番邦,西北又有元昊父子虎视耽耽……
“如果皇上因气愤皇妹受辱而与高丽大动干戈,大宋随时会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所以公主宁愿牺牲自己,去为大宋换几年太平日子。”
展昭长吸一口气,心下暗暗佩服公主。
“就这样,公主苦撑了一年。终于老天保佑,那年的冬天,他死了!”
小梨的眼睛骤然间变得有精神,无比的喜悦之情从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只是没过片刻,她又伤感道:“而后的四年,公主就像是在高丽作客,百姓都说公主是灾星,克死了他们的太子。
“虽说太子已死,公主的病也好了不少。可只要一见到与那魔鬼有关联的东西,她就发狂。所以太子死后,我们便搬出了太子府,以免她触景发病。
“我们住到了‘昌府’,昌府后面有一座红叶山,平日里可以爬上山去看看对岸那座属于大宋的‘忘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