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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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地方突然找到了一位朋友,一位多好的朋友啊!他把维也纳的那些小男孩连同他们细软的声音,不懂事的瞎址,全被丢在了脑后,他们的形象好像都让位给这位新的大朋友了。当这位朋友趁现在告别之机,又一次邀请他明天上午再来时,他自豪得连心都要跳出来了。这位新朋友现在正远远向他招手,完全像一位兄长。这一刻也许是他生活中最美好的时刻。欺骗孩子真是易如反掌。男爵向这个跑走的孩子微笑着。现在他有了中间人。他知道,孩子一定会去讲给他母亲听,一直要把他母亲折腾得精疲力竭方才罢休,他准要每句话都复述一遍——这时他颇为得意地回想起,方才他是如何巧妙地在她的称呼前加上了一些恭维话,他又如何始终只谈及埃德加的“美丽的妈妈。”这位健谈的孩子不把他妈妈和他引到一起是不会安静的。对这一点他确信无疑。他无需自己动手就可以缩小他和这位漂亮的女人之间的距离,现在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做他的梦,眺望一番景色了,因为他知道,一双热情的孩子的手,正在为他建造通往她的心坎的桥梁。
三重唱(1)
几小时以后证实,这个计划是非常出色的,每个细节都获得了成功。当这位年轻的男爵故意稍晚片刻步人餐厅时,埃德加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带着幸福的微笑,急忙向他致意,向他招手,同时拉着他母亲的袖子,慌张而激动地在劝说她,一面以引人注目的手势指着男爵。她涨红了脸,尴尬地责备他的举动太过外露,但又不得不顺从这孩子的意思往那边瞧去。男爵立即抓住这个机会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这样彼此就算认识了。她不得不回礼,但是由此刻起,她始终低着头,眼睛不离杯盘,整个用餐时间都小心翼翼地避免再往那边看。埃德加可不是这样,他不停地往那边瞧,有一回甚至想要隔着桌子同那边搭话,这种放肆的行为立即遭到了他母亲的严厉责备。吃过晚饭以后他就该去睡觉了,这时他和妈妈悄悄说了好一阵子话,结果是他的热切请求得到允许,于是就走到另一张桌子去向他的朋友道别。男爵对他讲了几句恳切的话,又使这孩子的眼睛闪闪发光,还同他聊了几分钟。突然他巧妙地把话一转,站起来向另一张桌子转过身去,对那位有点惊慌失措的太太说,她有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真是值得庆贺,说他上午跟她儿子在一起十分愉快——埃德加站在旁边,快乐和骄傲使他的脸都红了——他又问起孩子的健康,问得十分详细,提了那么多细小的问题,迫使母亲只好一一作答。就这样,他们一来一往,谈了许久,男孩子见他们谈上了,高兴得很,在一旁洗耳恭听。男爵作了自我介绍,并相信觉察到了他那响亮的名字对这位爱慕虚荣的女人产生了某种印象。总之,不管怎么说,她对他非常亲切有礼,虽然她丝毫未失自己的尊严,甚至还先向他提出告别。她抱歉地说,这是因为孩子的缘故。
男孩子拼命争辩,说他不困,愿意通宵不睡。可是他母亲已经向男爵伸出了手,他尊敬地吻了它。
埃德加这一夜睡得很糟糕。他心中乱作一团,既感到幸福愉快,又怀有稚气的绝望。因为在他的生活里,今天发生了新的事情。他第一次进入了大人的行列之中。他已经半入梦乡,忘了自己还在童年,以为一下子成了大人。直到现在,他一直孤单地受着教育,常常生病,没有几个朋友。他需要温暖爱抚,然而除去很少关心他的父母以及仆人以外,再无旁人。对于爱的威力,如果只是根据其起因,而不是根据它产生之前的张力,不是根据那充满失望和孤寂的空虚而黑暗的空间来判断,就必定会判断错误。在空虚与黑暗之中,有一种过分重的,一种未被滥用的感情在期待着,如今,它伸出双臂向第一个看来应当领受这份感情的人扑将过去。埃德加在黑暗中躺着,心里快乐异常,思绪万千。他想笑,又想哭。因为他喜欢这个人,他还从未爱过一个朋友,从未爱过他的父亲和母亲,也从未爱过上帝。他以前几年里全部未成熟的激情紧紧拥抱住这个人的形象。两小时前他连他的名字还不知道呢。
但是他毕竟很聪明,并没有因为这种新的友谊来得这么突然,显得这么奇特而窘迫。使他感到十分惶惑不安的,却是他感到自己微不足道,无足轻重。“我配得上做他的朋友吗?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还在上学,晚上总要比别人更早地被打发去睡觉。” 他苦苦思索着。“在他眼里我能算得了什么呢?我又能给他什么呢?”他想以什么东西来表达自己的心意,却痛苦地感到力不从心。这使他很不愉快。往常,如果他得到了一个同伴,那末,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同这个同伴分享他书桌里珍贵的小玩艺儿:邮票、石头之类童年的财产。这些东西,他昨天还觉得非常了不起,魅力非凡,现在一下子就变得一钱不值、微不足道和令人不屑一顾了。那么他怎样才能给这位他连“你”字都不敢称呼的新朋友一些宝贵的东西呢?有什么途径、什么办法可以表露他的感情呢?他越来越因为自己的矮小,自己的半大不小、不成熟,为自己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苦恼。这使他越来越感到痛苦了。他从来还没有因为自己是孩子而如此痛恨地诅咒过自己呢,也从来没有这样殷切地渴望过自己一觉醒来会变成他所梦想的那个样子:高大、强壮,一个男子汉,同别人一样的一个成年人。
这些惶惑不安的念头很快就编织成了这个崭新的成人世界的色彩缤纷的美梦。埃德加终于带着微笑入睡,但是,对于明天的约会的记忆破坏了他的睡眠。七点钟他已经惊醒,心里直害怕会去晚了。他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到母亲房里去问了早安。这使他母亲十分惊讶,过去她总要费好大的气力才能把他从床上叫起来。还没等她开口提问,他便冲出房门下楼去了。他不耐烦地四处溜达到九点,忘了吃早餐,一心想着别让他的朋友为这次散步等得太久。
九点半,男爵终于潇洒地走了过来。他自然早就把这次约会忘在九霄云外了,但是现在,一见那男孩像俄狼似的向他奔来,他不得不对如此之大的热情报以一丝微笑,并表示准备遵守他的诺言。他又挎着孩子的胳膊,带着这个神采奕奕的孩子走上走下,只是他温柔地、但却明确地拒绝现在就一同去散步。看来他在等待什么,至少他那心神不定的、扫视着大门的目光说明了这点。突然他全身一振,埃德加的妈妈走进了前厅。她一边回答对方的问候,一边亲切地向两人走去。当她得知埃德加当做什么了不起的秘密瞒着她想和男爵一起散步的计划时,就微笑着同意了,并爽快地接受了男爵要她同去散步的邀请。
埃德加顿时变得垂头丧气,咬着嘴唇。多恼人,她偏偏现在走来了!这次散步本该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即使他把自己的朋友介绍了给妈妈,那也只是他的一番好意;这并不表明他因此愿意和她共有这位朋友。当他看到男爵对母亲的那股殷勤劲儿时,他心里就激起了某种妒意。
于是,他们三个一起去散步了,由于他们两人都对他表示了出奇的关心,因而在孩子的心里更滋长了一种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突然身价百倍的危险感觉。埃德加几乎成了谈话的中心了。母亲怀着多少有点虚伪的忧虑谈论他那苍白的脸色和神经质,而男爵却微笑着表示不敢苟同,并大大赞扬他的“朋友”——他是这么称呼他的——可爱。这是埃德加最美好的时刻。他得到了他在童年时代里还从未有人承认过的权利。他可以同大人一起说话而不立即受到申斥,要他住嘴,他甚至可以表示各种各样的冒失要求,而过去人家一听就会讨厌的。自己认为业已长大成人了,当这种自欺欺人的感情在他的心里越来越自信地滋生起来时,孩子的这种情绪是毫不奇怪的。在他的白日梦里,童年时代仿佛一件穿不下而被扔掉了的衣裳,己经被抛在了他的身后。
中午,男爵应埃德加的母亲——她变得越来越亲切友好了——之邀,与他们同桌进餐。由vis…avis①到肩并肩,由结识变成了友谊。三重唱开始进行,女声、男声、童声这三种声音配合得十分协调。
①法文:面对面。
进 攻(1)
现在这位没有耐心的猎手觉得,现在是潜近他的猎物的时候了。他并不喜欢这种亲热的像三和弦似协调的三重唱。三个人在一起聊聊天当然很惬意,但是,聊天毕竟不是他的目的。他知道男女之间的情欲,如果成了戴假面具游戏的社交活动,那就总会妨碍感官的享受,总会使他的谈话失去激情,使进攻缺乏火力。不该让她在交谈的时候忘掉他本来的意图,至于这个本意是什么,他已经使她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对此他是很有把握的。
他在这个女人身上花的心思,十有八九不会白费。她正当那种关键性的年龄,这时候一个女人开始后悔不该忠实于她本来就不曾爱过的丈夫,美貌正在消逝,风韵所余无多,在母性和女人之间她还不能作出刻不容缓的最后一次抉择生活,好像早就已经有了答案的生活,在这种时刻又成了问题,意志的磁针最后一次在渴望性爱和彻底断绝欲念之间颤动着。一个女人面临着一个危险的决断:是为了她自己的命运,还是为了孩子的命运,是做女人还是做母亲。男爵对这一切都一目了然,他感相信自己已经在她身上发现了这种动摇了。她谈话当中总是忘记提及她丈夫,实际上心里对她孩子也了解得非常之少。她那双杏仁形的眼睛上,有一道百无聊赖的阴影,在伤感的面纱下,半遮半露地掩饰着她的情欲。男爵决定迅速采取行动,但同时又得避免急不可待的样子。相反,他要像钓鱼的人慢慢收回鱼钩那样,做出一副极其冷淡的样子,让对方来追求他,而实际上追求者正是他自己。他决定表现得高傲一些,竭力强调他们社会地位的不同。他觉得只要突出他的高傲,显示他的外貌,强调他那响亮的贵族姓氏,以及做出冷冰冰的举止,就可以将这温柔、丰满、漂亮的肉体弄到手。这个念头强烈地刺激着他。
这场激烈的赌赛已经开始使他兴奋激动了,因此他强迫自己小心谨慎。整个下午他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美滋滋地相信她在找他,在惦记着他。但是,他未露面并未引起她的注意,她本来就想避开他的。可是这使可怜的孩子难受极了。埃德加整个下午一直是惘然若失,孤独寂寞。他怀着男孩子所特有的那种固执的忠诚,在漫长的好几小时里始终痴心地等着他。他觉得走掉或者独自做点什么事都是一种罪过,他无可奈何地在过道里到处乱跑,越近黄昏,他心里越是怏怏不乐。在胡思乱想中,他梦到男爵遇到了一次事故或者一次无意之中造成侮辱,由于焦急和恐惧,他差点儿哭出声来。
男爵晚上去吃饭的时候,受到了热烈欢迎。埃德加跳起来,既不顾他母亲的呼唤劝阻,也不管旁人的莫名惊诧,直向他扑去,两条细胳膊抱住他的前胸。 “您在哪儿了?您上哪儿去了?”他匆忙地叫道,“我们到处找您。”母亲不高兴把自己扯进去,所以脸红了。她相当严厉地说:“Sois sage,Edgar.Assieds toi!”①(她总是和他说法语,虽然她的法语讲得并不自如,而且一碰到难表达的句子还感到很吃力。) 埃德加听从了,但仍在追问男爵,刨根问底。“你别忘了,男爵先生可以做他愿意做的事。也许他讨厌我们跟他在一起呢。” 这一回她把自己也牵扯进去了,男爵顿时觉得心里甜滋滋的,他领会这样的指责正是为了恭维。
①法语:听话,埃德加,坐下!
这个猎手兴奋起来了。这么快就找到了猎物的真正的足迹,并且发现猎物离他的枪口这么近,他兴奋,陶醉。他眼睛炯炯发光,神采飞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同每个情欲旺盛的人一样。当他知道讨得了女人欢心时,便风度飘逸,潇洒自如,就像有些演员,只有当他们感觉到听众、呼吸着的大众对他们着了迷的时候,他们才热情洋溢。他在朋友们中间是个讲春宫故事的能手,天生有一套形象生动、绘声绘色的叙述的本领,而今天——这时他喝了几杯为庆祝这新友谊而要的香槟酒——就讲得更为出色。他讲述了印度狩猎的经历,是他在一个地位很高的英国贵族朋友那里做客时应邀参加的。这个话题选择得很聪明,那是因为这题材是轻松的,而且他可以从旁观察这些富有异国情调的轶事,这些她所无法企及的事情在这个女人身上所引起的激动。听这个故事最最着迷的,首先还是埃德加,他激动得眼睛闪闪发亮。他忘了吃,忘了喝,呆望着这个讲故事的人启唇露齿,侃侃而谈。他从未希望能够真正见到一位有过亲身经历的人,讲述他只从书本上才读到过的那些惊人的险遇,什么猎虎、棕色人、印度人以及Dschagernat①那可怕的轮子,成千上万的人葬身轮下。直到现在他还从来不相信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因为他不认为童话世界是真的。此刻,在他的心灵中第一次出现了整整一大片世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朋友,屏住呼吸,凝视着他面前的那双曾经打死过一只老虎的手。他刚敢开口问点什么,那说话的声音就激动得像是发了狂似的。在他驰骋的想像里,他的大朋友成了故事里的主角:他的朋友高高地坐在铺有紫红色长垫的象背上,左右是扎着珍贵头巾的棕色皮肤的男子,接着,从热带丛林里跳出一头呲牙咧嘴的猛虎,伸着前爪去抓大象的鼻子。现在男爵又讲起更为有趣的、关于怎样智捕大象的故事:让驯服的老象把又野又狂的幼象引诱进木笼子里。孩子的眼睛迸发出炽热的光芒。这时妈妈看了一下表,突然说:“Neuf; heures!Aulit!②”他觉得,仿佛在他面前落下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埃德加吃了一惊,脸刷地一下变得煞白。对于所有的孩子来说,被送上床是一句可怕的话,因为他们觉得,这句话是在大人面前对他们公然的轻蔑,是一种自我招供,是童年和小孩需要多睡眠的一种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