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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林海雪原-第25部分

小说: 林海雪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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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机会!”杨子荣当的一枪,打中了老虎的一只前腿。这一扑它没有扑到应有的距离,可是离杨子荣只有三四步远,老虎一声狂吼,直立两只后腿,张开血盆似的大嘴,迎面扑向杨子荣。杨子荣就在这一瞬间,枪口对准了虎嘴,当的一枪,枪弹通过口腔,从脑盖骨穿过,老虎仆卧在雪地上,只有一条尾巴乱绞了一阵,死去了!

杨子荣上前两步,用脚踩着虎背,蹬了两蹬,死老虎已全身松软。他自己也和老虎一样,全身松软,四肢一点力气也没有,一披股坐在雪地上,爬也爬不起来,腿和手抖颤得更加厉害,他一仰身躺在雪地上,想恢复一下过度的紧张。他偏过头去,看了看那匹受惊如瘫的马,此刻已十分平静了,在安闲地吃着草料。杨子荣一阵轻松的喜悦,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得意地自言自语道:

“有意思,要去威虎山,半路上又过了个‘景阳岗’。”但他又想:“这个虎怎么处理呢?

送回小分队吗?已是不可能的事;带到威虎山去吗?这只大虎又太笨了。我这次虽是去献礼的,可是所有礼物的一分一毫也不能为匪徒所得,我给予他们的只是他们的覆灭。怎么办呢?只有埋起来,深深地埋在雪底下,等剿完座山雕再取下山去。”他微微一笑,“有意思,那时我们拿着一虎一雕下山该多有趣,小分队同志不知能乐到个什么样子呢。”

想到这里,他一股分外的高兴涌上心头,顿时全身涌出了力气,他的两腿向上一举,向下猛一落,就势站了起来,打扫了一下粘在身上的雪粉,正要弯腰去拖虎,忽然在西北虎来的方向,传来了叽叽咕咕的说话声。杨子荣愣住了,最初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过度紧张后发生的耳鸣。可是这语声越来越近,他便蹲下身子,顺树空向语声窥望,发现在林深处有五个人向这里走来,他顿时心一翻,“这一定是威虎山的匪徒了,他们是撵虎而来呢,还是听到我的枪声而来呢?”一阵激烈的思索,使他全身有些紧张,“不管怎样,来了就得对付。”他这样一冷静,发觉了自己由于紧张而紧握的双手,出了两把冷汗。他极力让紧张的肌肉松缓下来,内心对自己作了一个尖锐的批评:

“太不沉着,太胆小!这是一种畏惧的表现,这简直太危险,这种表现分明是向敌人招供,承认了自己不是胡彪,再愚蠢的敌人也会把你识破。快!

快镇静下来,斗争瞬间就要开始了!我不是杨子荣,我是胡彪。”

想着,他哼开了小曲,蹓蹓跶跶,缓步向马走去。

“提起了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他哼得是那样地像,完全像土匪的淫调。他对那五个人一瞧也不瞧,只当没看见,满不在乎地搅拌着马草料。心想:“我等着他,看他先来啥?”

“蘑菇,溜哪路?什么价?”①

五个人中的一个,发出一句莫名其妙的黑话。

杨子荣一听,心想:“来得好顺当。”他笑嘻嘻地回头一看,五个人惊瞪着十只眼,并列地站在离他二十步远的地方。

杨子荣直起身来,把右腮一摸,用食指按着鼻子尖,“嘿!想啥来啥,想吃奶,就来了妈妈,想娘家的人,小孩他舅舅就来啦。”②

他流利地答了匪徒的第一句黑话,并做了回答时按鼻尖的手式,接着他走上前去,在离匪徒五步远的地方,施了一个土匪的坎子礼道:

“紧三天,慢三天,怎么看不见天王山?”③

五个匪徒一听杨子荣的黑话,互相递了一下眼色,内中一个高个大麻子,叭的一声,把手捏了一个响道:

“野鸡闷头钻,哪能上天王山。”④

———————————

①土匪黑话,意为:什么人?到哪去?

②土匪黑话,意为:找同行。

③土匪黑话,意为:我走了九天,也没找到哇?

④土匪黑话,意为:因为你不是正牌的。

————————————

杨子荣把大皮帽子一摘,在头上划了一个圈又戴上。他发完了这个暗号,右臂向前平伸道:

“地上有的是米,唔呀有根底。”①

“拜见过啊么啦?”②

大麻子把眼一瞪。“他房上没有瓦,非否非,否非否。”③

杨子荣答。

“哂哒?哂哒?”④

大麻子又道。

杨子荣两臂一摇,施出又一个暗号道:

“一座玲珑塔,面向青带,背靠沙。”⑤

“么哈?么哈?”⑥

“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⑦

五个匪徒怀疑的眼光,随着杨子荣这套毫不外行的暗号、暗语消失了。他们微微一笑,盯向三十步开外的那只死老虎。

然后大麻子向杨子荣一笑道:

“老大好枪法。”

“彼此彼此!老大不嫌的话,兄弟奉送。”

五个匪徒一齐狂笑地伸出大拇指头,“够朋友!够朋友!”

说着行了个土匪礼。杨子荣也还了礼。

“老大,你的心意?”大麻子好像有点近乎地问道。

————————————

①土匪黑话,意为:老子是正牌的,老牌的。

②土匪黑话,意为:你从小拜谁为师?

③土匪黑话,意为:不到正堂不能说,徒不言师讳。

④土匪黑话,意为:谁引点你这里来?

⑤土匪黑话,意为:是个道人。

⑥土匪黑话,意为:以前独干吗?

⑦土匪黑话,意为:许大马棒山上。

—————————————

杨子荣面上略带一点凄凉地答道:“许旅长遭难,兄弟我也只有脱骨换胎,步步登高吧!”

“那太好啦!”大麻子咧嘴一笑,“老弟,门坎在眼前,咱给你挑门帘。”

“多谢大哥引荐。”

“彼此关照,咱家向来办事仗义。”大麻子说着向杨子荣把眼一闭。

杨子荣已完全明白了大麻子闭眼的意思,心中一阵喜欢,“这个匪徒给我进山的暗号了。”

想着,他从腰里掏出一条三寸宽二尺长的黑布,把黑布一甩道:

“朋友,少等。”

杨子荣把步枪和大肚匣子挂在马鞍环上,收起了马料袋,解开马缰绳,然后按着匪徒的山规,把那条黑布蒙在眼上扎好,背向着大麻子等五人道:

“好交的,方便。”

大麻子哈哈一笑道:“错不了,朋友。”说着他命令其余四人把虎抬在马背上,又用匕首削下一根树枝,一端递给杨子荣握着,另一端大麻子自己握着,顺着五个匪徒的来路向正北而去。

座山雕的大本营,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圆木垒成的大木房,座落在五福岭中央那个小山包的脚下。大木房的地板上,铺着几十张黑熊皮缝接的熊皮大地毯,七八盏大碗的野猪油灯,闪耀着晃眼的光亮。

座山雕坐在正中的一把粗糙的大椅子上,上面垫着一张虎皮。他那光秃秃的大脑袋,像个大球胆一样,反射着像啤酒瓶子一样的亮光。一个尖尖的鹰嘴鼻子,鼻尖快要触到上嘴唇。下嘴巴蓄着一撮四寸多长的山羊胡子,穿一身宽宽大大的貂皮袄。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大条山,条山上画着一个老鹰,振翘着双翅,单腿独立,爪下抓着那块峰顶的巨石,野凶凶地俯视着山下。

座山雕的两旁,每边四个人,坐在八块大木墩上。内中有一个是大麻子,他坐在左首的第一位。这就是座山雕从当土匪以来,纠合的八大金刚。国民党委了他的旅长要职后,这八大金刚就成了他部下的旅参谋长,副官长,和各团的团长、团副。

看这伙匪徒的凶恶的气派,真像旧小说中所描绘的山大王。

杨子荣被一个看押他的小匪徒领进来后,去掉了眼上蒙的进山罩,他先按匪徒们的进山礼向座山雕行了大礼,然后又向他行了国民党的军礼,便从容地站在被审的位置上,看着座山雕,等候着这个老匪的问话。

座山雕瞪着像猴子一样的一对圆溜溜小眼睛,撅着山羊胡子,直盯着杨子荣。八大金刚凶恶的眼睛和座山雕一样紧逼着杨子荣,每人手里握着一把闪亮的匕首,寒光逼人。座山雕三分钟一句话也没问,他是在施下马威,这是他在考查所有的人惯用的手法,对杨子荣的来历,当然他是不会潦草放过的。老匪的这一着也着实厉害。这三分钟里,杨子荣像受刑一样难忍,可是他心里老是这样鼓励着自己,“不要怕,别慌,镇静,这是匪徒的手法,忍不住就要露馅,革命斗争没有太容易的事,大胆,大胆……相信自己没有一点破绽。不能先说话,那样……”

“天王盖地虎。”①

座山雕突然发出一声粗沉的黑话,两只眼睛向杨子荣逼得更紧,八大金刚也是一样,连已经用黑话考察过他的大麻子,也瞪起凶恶的眼睛。

这是匪徒中最机密的黑话,在匪徒的供词中不知多少次的核对过它。杨子荣一听这个老匪开口了,心里顿时轻松了一大半,可是马上又转为紧张,因为还不敢百分之百地保证匪徒俘虏的供词完全可靠,这一句要是答错了,马上自己就会被毁灭,甚至连解释的余地也没有。杨子荣在座山雕和八大金刚凶恶的虎视下,努力控制着内心的紧张,他从容地按匪徒们回答这句黑话的规矩,把右衣襟一翻答道:

“宝塔镇河妖。”②

杨子荣的黑话刚出口,内心一阵激烈的跳动,是对?还是错?

“脸红什么?”座山雕紧逼一句,这既是一句黑话,但在这个节骨眼问这样一句,确有着很大的神经战的作用。

“精神焕发。”杨子荣因为这个老匪问的这一句,虽然在匪徒黑话谱以内,可是此刻问他,使杨子荣觉得也不知是黑话,还是明话?因而内心愈加紧张,可是他的外表却硬是装着满不在乎的神气。

“怎么又黄啦?”座山雕的眼威比前更凶。

“防冷涂的蜡。”杨子荣微笑而从容地摸了一下嘴巴。

—————————

①土匪黑话,意为:你好大的胆!

敢来气你祖宗。

②土匪黑话,意为:要是那样,叫我从山上摔死,掉河里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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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叭哒!”①

“天下大大啦。”②

座山雕听到被审者流利而从容的回答,嗯一声喘了一口气,向后一仰,靠在椅圈上,脸朝上,眼瞅着屋顶,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的像个兔尾巴。八大金刚的凶气,也缓和下来。接着这八大金刚一人一句又轮流问了一些普通的黑话,杨子荣对答如流,没有一句难住他,他内心感谢着自己这几天的苦练。

可是,杨子荣从俘虏口中所学到的黑话快要用完了,内心又是一阵焦急,心想:“匪徒们为了考察他们的同类,到底有多少黑话呢?是不是还有自己没掌握到的呢?”他激剧地担心着这一点。

正在这时,座山雕突然从椅子上直起腰来,把手一挥,八大金刚立时停止了再问。他捋了两下山羊胡子,哼了哼鹰嘴鼻,把鼻尖歪了两歪,拉着长腔,傲慢地向杨子荣问道:

“这么说,你是许旅长的人了?”

杨子荣一听黑话结束,心里就像卸了重担一样地轻松,神色更加从容,他点了点头答道:

“许旅长的饲马副官胡彪。”

“你想怎么办呢?”

“投奔三爷,好步步登高。”

“山穷水尽,也有点进见礼?”

—————————

①土匪黑话,意为:内行,是把老手。

②土匪黑话,意为:不吹牛,闯过大队头。

————————

杨子荣笑嘻嘻地,“托三爷的威风,一只老虎碰到我的枪口上。”

座山雕格格地笑了一阵,八大金刚也狂笑了许久,还恭维着他们的魁首道:

“三爷,碰得真巧,六十大寿,有人献虎。”

座山雕在狂喜中,使了个眼色,大麻子从身后舀了一大碗酒,递给杨子荣,杨子荣一看来了酒,内心完全轻松下来,这证明匪徒的进门坎子已经结束了,往下便可以随便些。他接过酒,朝空一举,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喝完后把满脸的胡髭一摸,转身坐在一个木头墩子上,他决心把他准备的真正礼物再晚一点献,好让这些匪徒看重自己。于是他拿出了土匪的气派,装上一袋烟吸着,说开了他这个胡彪的来历。

“三爷,我胡彪这趟溜子可不容易!跟许旅长多年,还没苦过这么一次。奶头山被共军打破以后,许旅长和弟兄们都被囚起来啦,只有几个人流了水。栾副官没在山上,夫人和郑三炮找侯专员讨封去啦,我在蜡烛台养马,只有咱们四个人没遭难。现在俺们四个都各奔各的咧,我老胡走了一个多月,才来这里……”

“那栾副官哪里去了呢?”座山雕急急地打断了杨子荣的叙述,眼中放出一种贪婪的神色。

杨子荣一眼就看透了这个老匪的心事,于是他故意唉的一声,叹了一口粗气,摇了摇头,“别提啦!”

“怎么?你见到他没有?”座山雕有点焦急的样子。

杨子荣吸了一口小烟袋。“看是看见啦!是在梨树沟他三舅家碰面的,可是这个人哪!真他妈的不够朋友,哼!

……”

“那么刘维山和老栾碰面没有?”

“什么?”杨子荣故意地问道。

“刘维山,刘维山,”座山雕好像是担心着什么,“就是那个一撮毛!”他的手向右腮上一比划。

杨子荣早明白了这个老匪的意思,便故意拉了拉架子摇了摇头,“不认识,我也没看见什么一撮毛!”

“嗯!”座山雕眉头一皱,若有所虑地纳起闷来,“梨树沟他三舅家,一撮毛一定也去呀!”

他自言自语地抽了一口冷气,把头一歪。

杨子荣心想:“叫你们这群老匪猜吧!你们这辈子也不用想再见一撮毛了。”

静了一些时刻,座山雕又一伸脖颈向杨子荣问道:

“那么老栾他的心意怎么样呢?”

杨子荣见谈到了正题,故意拿拿架子,“妈的,一言难尽,请再来一碗酒,咱慢慢谈。”杨子荣本来就酒量很大,又加上座山雕的酒,全是匪徒自造的野葡萄酒,度数很低,在部队时杨子荣是遵守军纪的模范,从未喝过酒,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要来它几大碗,在匪徒面前要表表他的气派,不能当个低三下四的喽罗。

座山雕为了探听出他长期找的那栾匪的消息,忙令大麻子又舀了一碗。杨子荣接过来又是一饮而尽,拭了拭嘴,清了清嗓子道:

“老栾真他妈的不仗义,我们俩一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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