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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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也不是,小姐,”我说道。
“一点也不是,”默德斯通小姐同意地说。“我不愿记起往日分歧,或往日的粗暴行为。我受到过一个人——一个女人,为了我们女人的名誉,我讲起来未免遗憾——的粗暴对待,提起她来,我就讨厌并恶心,所以我不肯提到她。”
为了姨奶奶之故,我心头很愤慨;但我说,如果默德斯通小姐愿意,不提她当然更好。我还说,听到别人不客气地提到她,我就不能不直爽明白地说出我的看法。
默德斯通小姐闭上眼,一脸轻视地低下头;然后慢慢睁开眼,继续说道:
“大卫·科波菲尔,我不想掩盖这事实,在你小的时候,我对你持不满意的看法。这看法或许是错的,你也许已经变好了。现在,在我们中间这已不成障碍了。我相信,我属于一个素以坚定著称的家庭,我不是由环境造就的那种人或可以改变的人。对你,我可以持自己的看法。对我,你亦可持你自己的看法。”
这次低下头的是我。
“不过,这些看法”,默德斯通小姐说道,“没必要在这里相冲突。眼前这种情况下,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最好不这样。既然命运使我们又走到一起,那么别的机会下我们还会相遇。我建议,让我们在这里像远亲那样相处吧。家庭的情况使我们只好这样,我俩应谁也完全不谈到对方。你同意这意见吗?”
“默德斯通小姐,”我答道,“我觉得,你和默德斯通先生对我很残酷,对我母亲很刻毒。我只要活着,就不会改变这看法。不过,我完全同意你的建议。”
默德斯通小姐又闭上眼、低下头。然后,她只用她那冰冷坚硬的手指点点我手背,就调弄着她腕上和脖子上的那些小锁链走开了。这些小锁链似乎还是从前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些,因为样式完全相同。这些锁链,和默德斯通小姐的性格联系在一起,就使我想起监狱门上的锁链;使一切在门外看到它们的人能想到门里的情形。
那个夜里我知道的不过如此:我心上的皇后弹奏着吉它这样了不起的乐器并用法语唱迷人的小曲。歌词大意是:“不管什么,我们应该跳个不停,嗒拉拉,嗒拉拉!”我深深陶醉于幸福中了。我不肯吃点心。我的灵魂对酒特别生畏。当默德斯通小姐把她拘捕带走时,她微笑了,向我伸出她那芬芳的手。我在一面镜子里看了自己一眼,我那傻乎乎的模样如同白痴一样。我在一种如醉如痴的状态下入睡,在一种脆弱迷恋的心境中起床。
这是个晴朗的早晨,时间尚早,我觉得我应该去那些拱形花棚下的小径上走走,玩味她的影子。我走过过道时,碰见了她的狗。狗的名字是吉普(吉普赛的简称)。我温和地朝它走去,因为我连它也爱上了。可它露出满口牙,钻到一把椅子下面大声吠叫,一点也不愿接受我的爱抚。
花园里很凉爽而安静。我边走边想,如果我一旦和这宝贝订婚,我会幸福到何等地步。至于结婚、财产等这类问题,我相信那时我像爱小爱米丽时一样天真无邪。能被允许称她朵拉,给她写信,爱她,崇拜她,我能相信她就是和别人在一起时仍然思念我,这一切于我就是人类一切野心的顶点了——我相信那是我野心的极限了。无疑,我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小情种;不过在这一切之上,我仍有一颗纯洁的心。回想这一切,虽觉好笑,却不觉有半点轻视。
我走了没多久,就在拐弯处碰见了她。我记起那个角落时,我又感到从头到脚一阵颤慄,手中的笔也发抖了。
“你——出来得——这么早,斯宾罗小姐,”我说道。
“在屋里那么无聊,”她回答道,“而默德斯通小姐又那么荒谬。她胡说什么要等天气干一点我才能出来。干一点!(说到这里,她发出最悦耳的笑声)。在星期天早上,我不练习音乐的早上;我总得有点什么事干呀。所以我昨晚告诉爸爸,我非得出来。何况,这是一天中最亮的时候,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不顾一切并且结结巴巴地说,我觉得当时的确很亮了,但一分钟前还是很黑暗呢。
“你是讲客气话吧?”朵拉说道,“还是天气真的变了?”
我更结结巴巴地说,这不是客气话,实在是明明白白的事实;虽然我并没感到天气有什么变化。我很不好意思地又补充说明道:是我心情状态有变化。
她把她那鬈发摇了下来,这下就把她羞红的脸遮住了。我从没见过那样的鬈发呢——我怎么能见过呢,因为从没有那样的鬈发呀!而那鬈发顶上的草帽和蓝缎带,如果我能把它们挂在我白金汉街上的卧室里,那会是怎样的无价之宝呀!
“你刚从巴黎回吗?”我说道。
“是的,”她说道。“你去过巴黎吗?”
“没有。”
“哦!我希望你不久去那儿。你一定会很喜欢它的!”
心底的悲哀不由得浮上了脸。她竟希望我走,她竟以为我会走,这让我受不了。我看不起巴黎!我看不起法国!我说,眼下,无论为了人世间何种理由,我也不会离开英国。什么也打动不了我。一句话,她又摇那些鬈发。这时,那头小狗沿小径跑来解救我们了。
它很嫉妒我们,一个劲冲我叫。她把它抱在怀里——哦,我的天哪!——她爱抚它,可它还一个劲叫。我想摸摸它,它却不肯;于是她拍拍它。看到她拍着它那感觉迟钝的鼻头来惩罚它,它就闭上眼,舔她的手,仍然发出低音提琴的呜呜声,这使我更加痛苦。终于,它安静下来了——头抵着她那有小酒涡的下巴,它当然该安静了!——于是我们向一间温室走去。
“你和默德斯通小姐并不亲密,是吧?”朵拉说道——
“我的宝贝!”
(这后一句话是对狗说的。哦,但愿这话是对我说的!)
“不,”我答道。“一点也不亲密。”
“她挺讨厌,”朵拉噘着嘴说道,“我真想不通,爸爸选了这么一个让人讨厌的家伙作我的陪伴是为什么——是不是,吉普?我们不会信任那种性格怪僻的人,吉普和我。我们喜欢信任谁就信任谁,我们要寻找自己的朋友,我们不要他们帮我们找,是不是,吉普?”
吉普发出很舒服的声音来回答,那声音像小茶壶沸腾时发出的。对于我,每个字都是加在旧锁链上的新锁链。
“真叫人难过,就因为我们没有一个慈祥的妈妈,我们就得有一个像默德斯通小姐那样乖戾讨厌的老家伙时时盯着——是吧,吉普?不要紧,吉普。我们不要信任她,不管她怎样,我们都要尽可能让自己快乐,我们要捉弄她,不巴结她——是不是,吉普?”
如果这一切再持续下去,我想我一定会在石子路上跪下,或膝行,或被马上赶出门。好在温室离我们不远,我们也很快就到了。
温室里有许多美丽的天竺葵陈列着。我们在天竺葵前徘徊,朵拉不时停下称赞这一盆或那一盆,我也就驻下步子来称赞那同一盆花。朵拉孩子气地笑着把狗抱起来嗅那些花。如果不是我们仨全在仙境,那我肯定是在的。直到今天,天竺葵叶的气味还使我对那瞬间的变化而半惊半喜。那时我看到,在重重的花儿和亮闪闪的叶片下,有一顶草帽和蓝缎带,浓浓鬈发,还有一只被秀丽的双臂抱着的小黑狗。
默德斯通小姐已经在找我们了。她在这里找到了我们,就向我们呈献上那张令人不快的脸,还有那张脸上用粉填平的沟沟道道;她还要朵拉亲她。然后,她挽起朵拉的胳臂,率领我们去吃早饭,我们就像是一支送葬的军人仪仗队。
由于茶是朵拉泡的,我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可我完全记得,我坐在那里拼命喝,一直喝到我的整个神经系统(如果那时我还有一个神经系统的话)崩溃。不久,我们就去教堂。在家庭厢位中,默德斯通小姐坐在朵拉和我之间,可我听见了她唱诗,那时全体会众都不存在了。崇拜仪式中有篇布道——当然和朵拉有关——我怕我对那次礼拜所能记得的不过如此了。
那一天我们安安静静度过了,没有来客人,我们只散了一次步,四个人用了家庭晚餐,晚上就看书。默德斯通小姐面前摆着一本大的讲道集,眼却盯着我们,认真地监视我们。啊,那天晚餐后,斯宾罗先生头上顶着小方帕坐在我对面,却没想到我在幻想中正以快婿的身份热情拥抱他呢!夜间向他告别时,他也没想到在我的幻想中,他已完全应允我和朵拉订婚,我正为他祝福呢!
清早,我们就动身了,因为海军法庭正在审理一桩救援船只的案子。审理这案子需要了解所有有关航海术的知识,因为关于那类问题,我们博士院里的人不会知道得很多,所以法官出于好心已经请了两年高年资的三一院专家来帮他。不过,朵拉在早餐桌上又泡茶。她抱着吉普站在台阶上时,我在马车上向她又伤心又高兴地摘帽致意。
那天我对海军法庭持什么感想;听审时我脑子里是怎样把这案子搅得一团糟;我在桌上作为高等判决权标记的银记上怎样看出有“朵拉”字样;当斯宾罗先生扔下我而回家去时——我曾发了疯似地盼他会再带我回他家——我觉得自己有如被遗弃在荒岛上的水手;我不要再花力气去描写这没有结果的一切了。如果那个昏睡的老法庭可以醒来,把我在那里做的有关朵拉的白日梦以可见的形式显现出,或许可以显示出真实的我来。
这并不是说,我只在那一天做梦。我是一天又一天,一星期又一星期地做梦,一学期又一学期地做。我去那里,不是去听正在受理的案件进行过程,而是去想朵拉。那些案件在我面前慢吞吞拖,如果我记一下,那只是在婚姻案时,我(想着朵拉)想了解,结了婚的人为什么会不幸福;在遗产案时,我考虑如果由我继承案中财产,我会对朵拉首先采取什么行动。在我头脑发热的第一个星期里,我买了四件华丽的背心,不是为自己,我并不喜欢那种玩艺,而是为了朵拉;我走在外面时戴上草绿色手套,穿上紧靴子使我那从没长过鸡眼的脚从此就生了这玩艺而没好过。如果把我那时穿的鞋找得出来,再和我的脚比比大小,就可以生动说明我当时心境如何了。
虽然为了向朵拉表示敬意,我把自己弄成了跛子,可我仍怀着能见到她的希望走很多路。没多久,在诺伍德一带我就像邮递员一样人人皆知了。同样,我也走遍了伦敦。我在设有最好的女人用品商店的街区走来走去,我像一个不安宁的鬼魂那样逗留在商品展览馆,我早精疲力尽,却仍艰辛地在公园里徘徊。有时,过了很久,在极少的机会下我见到了她。或见她在车窗后摆摆手套,或见她后便与她和默德斯通小姐一起走一小段路,并和她说几句话。在后一种情况下,我总是很悲哀,因为我感到我没说上一句要紧的话,或者感到她完全不了解我有多么虔诚,甚至觉得她一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不用说,我一直盼着再度被邀请去斯宾罗家。可我不断失望,因为我再未受到这种邀请。
克鲁普太太肯定是个眼力极好的女人;因为当这恋情才产生几个星期,就连对爱妮丝,我也只在信上写道我去过了斯宾罗先生家。“他,”我写道,“只有一个女儿,”我都没勇气写得更透了。我说克鲁普太太肯定是个有眼力的女人,因为就在不过是刚开始的阶段,她便觉察出来了。一个晚上,我心烦意乱时,她上楼来,问我肯不肯赏给她一点搀了大黄和七滴丁香精的小豆蔻汁,当时她正得了我前面说过的毛病。这是治她毛病最有效的药——如果我手头没那东西,就请赏给她一点白兰地,那也是仅次于前者最好的药。她说,她对这白兰地并没有嗜好,只不过它是退而求其次的最佳药物。而我从没听说过头一种药,后一种倒是壁橱中常备有的,我就给了克鲁普太太一杯,她便当我面开始把它喝下去,免得让我疑心她会把它用在什么不正当的用途上。
“提起劲来,先生,”克鲁普太太说道,“看到你这样子,先生,我受不了呀,我自己也是个做母亲的呀”。
我虽不怎么明白怎么可以对·我这么说,但仍尽力做出亲切状,朝克鲁普太太笑笑。
“喂,先生,”克鲁普太太说道。“原谅我吧。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先生。这里面有一个年轻小姐哟。”
“克鲁普太太?”我马上红着脸说道。
“哦,唉哟哟!要抱希望,先生!”克鲁普太太点点头以示鼓励道。“别失望,先生!如果她不对你微笑,天下人还多的是的,你·可·是一个让人喜欢的青年人,科波福尔先生,你一定要明白你自己的价值,先生。”
克鲁普太太总叫我科波福尔先生。第一,毫无疑问,这不是我的姓,其次,我不由不把它和一个洗衣日隐约地联系在一起①“你怎么想到这里会有什么年轻小姐呢,克鲁普太太?”我说道——
①Copper可作铜解,亦可作锅解,Copperful(科波福尔)意谓满满一锅的衣。
“科波福尔先生,”克鲁普太太动情地说道,“我自己就是一个做母亲的呀。”
有那么一会儿,克鲁普太太只好把手放在紫花布胸衣上,用一口一口的“药”来减轻她复发的病痛。终于,她又开口了。
“当你亲爱的姨奶奶为你租眼下这住处时,科波福尔先生,”克鲁普太太说道,“我就说了,我现在找到一个我可以照顾的人了。谢天谢地!我说道,‘我现在找到一个我可以照顾的人了!’——你吃得少,先生,也喝得少。”
“就凭这你这么推论吗,克鲁普太太?”我说道。
“先生,”克鲁普太太用一种近似严厉的腔调说道,“除了为你,我也为别的后生洗过衣物。一个青年男子可以过分关心自己,也可以太疏忽自己。他可以把他的头发梳得太勤,也可以太疏于梳头。他可以穿太大的靴子,也可以穿过小的。这全由那小伙子原来已形成的个性而定。可是他如果朝任何方面走极端,先生,那在这两种情况里总有一个年轻小姐。”
克鲁普太太那么坚定地摇头,我连招架都来不及便败下阵来。
“在你以前死在这里的那个人,”克鲁普太太说道,“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