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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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种说法,你知道,科波菲尔少爷!”尤来亚半乞怜半挑衅地说道。
“——一个这么年轻迷人的女人,虽然她是发自内心地尊敬你,但结婚时也许完全出自追求财产的动机。我从不考虑那数不清的可以结善果的良好情感和局面。看在上天份上,千万记住这点!”
“他这么说真是仁慈!”尤来亚摇着头说道。
“一直从某个观念观察她,”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不过,我的老朋友,就你所重视的一切,我请求你这么考虑这问题吧;我现在只能承认,无法回避了——”
“是的,是无法回避,威克费尔德先生,先生,”尤来亚说道,“既然必须这样。”
“——的确,我过去,”威克费尔德先生神情恍惚而无奈地看着他过去的伙计说道,“的确,我过去猜疑她,觉得她没有对你尽心尽责;诚然,我过去——如果我必须全讲出来——不喜欢爱妮丝和她那么亲密来往,所以我发现了我所看到的或因为我那病态的道理我自认为我看到的,但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事。我从来不打算使任何人知道这事。虽然,你听到这事感到很可怕,”威克费尔德先生十分怯怯地说道,“可是如果你知道我说这事时感到有多可怕,你就准会对我抱以同情了!”
天性善良的博士伸出手。威克费尔德先生低下头把他的手握了一小会。
“我相信,”尤来亚像条海鳗一样扭动着说道,“这事让大家都感到不愉快。可是,我们既然说到这份上了,我得冒昧地说,想来科波菲尔也注意到这事了。”
我转向他,问他怎么敢把我牵连进去!
“哦!这就是你的宽厚之处啰,科波菲尔,”尤来亚浑身扭动着说道,“我们都知道你性格温和善良;可你知道,那天晚上我对你说时,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你知道,你那时就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科波菲尔。别想不承认了!你出自再好不过的心地想不承认;可是不要不承认呀,科波菲尔。”
我看到,有那么一会儿,那善良的老博士把他温和的目光转向了我。我感到旧日的担忧和记忆在我脸上表现得太明显了,无法掩饰,发怒也没用。我掩饰不了。无论我说什么也不能挽回了。
我们又都沉默了,博士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两三次,大家谁也没说话。博士马上又走到他的座位那儿,背靠在椅背上,不时把小手帕按在眼睛上,用让我起敬的坦诚态度说道:
“我应当负很大的责任。我相信我应当负很大的责任。我使我心爱的人受了折磨,受到毁谤——就算被任何人隐于心中不发,我也把这称为毁谤——如果不是为了我,她永远不会成为毁谤的对象。”
尤来亚·希普做出吸鼻涕的样子,大约算是表示同情。
“要不是因为我,”博士说道,“我的安妮永远不会成为毁谤的对象。诸位,你们都知道,我已经老了;今天晚上我觉得我活下去的意义并不大。但是,我用我的生命——我的生命——来保证成为这次谈话题目的那位可爱的女人之名誉!”
最典型的侠客骑士,艺术家想象中最英俊多情的人物,都不能像这个厚道的老博士这样感动人地怀着巨大的威严说这番话。我不相信他们能。
“不过,我并不打算否认,”他继续说道,“——也许我不自觉地想承认——是我不知不觉让那女人陷入这不幸的婚姻中的。我是个很不会观察的人;我只能相信一些年龄和地位都不同的人们观察的结果(他们的观察非常自然又非常相同),他们的观察胜过我的观察。”
正如我在其它地方写到的,我常常对他对待他年轻太太的那种仁慈态度十分称许。可是,这一次他每提到她时所表现的尊敬和亲爱,还有他对她的纯洁没有半点怀疑的虔敬,使他在我眼里成为无比高尚的人。
“当那位夫人很年轻时,”博士说道,“我就和她结婚了。那时,她的品格还没定型,我就娶了她。从发展她的品格这点来说,我曾以塑造她的品格为乐。我熟悉她的父亲。我熟悉她。出于对她所有美丽高尚品质的爱,我曾尽我一切教导她。如果我利用她的感激和爱慕而委屈了她(恐怕我是的,可我从未存心这样过),我在我的内心请求那位夫人饶恕!”
他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又回来;和他那压低的声音一样,他握着椅子的手也因为他的激动而发抖。
“我把自己看作她躲开人生危险和变幻的保护伞。我相信,虽然我们年龄有悬殊,她仍然可以和我平静满足地生活。我并不是没考虑过她会有自由的时候,那时她仍年轻美丽,但会有更成熟的判断力了——我考虑过的,各位——相信我吧!”
他那普普通通的外表似乎被他的忠诚和宽厚照耀得容光焕发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有力,胜过任何华丽的词语。
“我一直和这个女人共度着幸福生活。我一直不断感谢我有愧于她的生活,直到今天晚上。”
他说这话时,声音越来越颤抖,他停了一下又往下说道:
“一旦我从梦中醒来——不知为什么,我一生都不经常做梦——我看到她对她旧日伙伴和与她同样的人有愧惭之情,这也是很自然而然的。如果说她对他怀着天真的悔恨,怀着假设没有我会怎样的这种无可指责的想法,我怕这也是很真实的。许多我见到过但不曾注意到的事在这痛苦的最后时刻都对我带着新的意义了。可是,各位,除以此外,决不能把任何暧昧的话或把任何猜疑与那位夫人的名字联系起来。”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目光炯炯,声音也很坚定;但他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后,他又像先前那样说了下去:
“由我引起的不快的消息,完全应由我坦然接受。应当受责难的是我,不是她。为她消除误会——这误会太残酷了,连我的朋友们都不免这么误会!——当我的死解除她受的约束时,我会因拥有无限信心和爱情而对她那灿烂的脸闭上我双眼;让她随心去过更快乐更明朗的生活,那时她再不会有忧伤。”
他的诚恳善良和他的纯洁爱心交相辉映,我双眼充满泪水,我看不见他了。他向门口挪去,并说道:
“各位,我已把我的心事告诉你们了。我相信你们会认真对待考虑的。我们今天晚上已经说过了,永远不再提了。威克费尔德,向我伸出你这老朋友的胳膊,扶我上楼吧!”
威克费尔德先生朝他跑过去。他们什么话都没说,一起慢慢走出了房间,尤来亚在他们背后看着他们。
“行了,科波菲尔少爷!”尤来亚很温顺地向我转过身来说道,“这件事不完全像期望的那样好。由于那老学究——多奇特的人——像石砖一样盲目;不过,这个家已经背运了,我想!”
就是听到他的声音和口气,我也像疯了一样地发怒了,我过去和后来都没那样狂怒过。
“你这恶棍,”我说道,“你为什么把我拉进你的圈套?你这个撒谎的坏蛋,你刚才怎么敢提到我就像我们是商量好的那样呢?”
我们是面对面地站着,从他脸上暗暗得意的样子,我把我已明白的事看得更清楚了——他当初吞吞吐吐把他的秘密告诉我,用意是要让我难过,并在这问题上为我设下一个精心策划的圈套。我再也容忍不了啦。看到他那个瘦面孔让我真想揍上去。我伸出手打过去。我用的力气那么大,连我的手指头都像烧过一样火辣辣地痛。
他抓住我的手。我们就那样僵持着站在那里,相互打量。我们那样站了好久;久得使我看着我手指的白色痕迹从他那样猪肝红的脸上褪去,那脸更红了。
“科波菲尔,”他终于无气无力地说道,“你把理性都抛弃了?”
“我抛弃了你,”我把我手挣脱并说道,“你这只狗,我和你再不来往。”
“你不?”他痛得把手放到脸上说道,“也许你不得不那样呢?喏,你这样是不是忘恩负义呢?”
“我曾多次告诉你,”我说道,“我厌恶你。现在,我已更明明白白做给你看了,我就是这样。我为什么要怕你对你周围的人行你的恶?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他完全知道,我所暗示的是过去使我维持和他来往的那些顾虑。如果我不是那天晚上在爱妮丝那里得到了保证,我相信我不会打那一拳也不会发出那些暗示。现在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又过了好久。他看着我时,他的双眼似乎聚集了各种丑恶的眼色。
“科波菲尔,”他把手从脸上挪开说道,“你一向和我作对。
我知道你在威克费尔德先生家时就总和我作对。”
“随你怎么想,”仍然在狂怒中的我说道。“如果不符合事实,那就更该揍你了!”
“可我一直喜欢你,科波菲尔!”他接着说道。
我根本懒得理他,拿起帽子要离开。这时,他插进来站在门和我的中间。
“科波菲尔,”他说道,“争斗要有两个对手。可我不愿做其中的一个。”
“你可以滚开!”我说道。
“别那么说!”他答道,“我知道,你会后悔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把你的坏脾气表现出来,这使你显得反不如我了?可是我饶恕你。”
“你饶恕我!”我轻蔑地重复道。
“我要这样,你是没办法的,”尤来亚答道。“想想,你打的是一向把你当朋友的我!可是,没有两个对手也就没有争斗了,我决不做其中一个。不管怎么说,我要做你的朋友。这样,你就知道你可以期待什么了。”
为了不在这么一个不合适的时间惊扰那一家人,谈话只好用很低的声音进行(他说得慢,我说得快),这也就不能释去我的怒意。不过,我的火气正渐渐冷却。我只对他说,我会对他期待我一向所期待的,我也从没有失望过。我把门朝他拉开,仿佛他不过是一颗放在那里准备挨挤的核桃,我就走出了住宅。可他也到住宅外他母亲处去住宿,所以我走出没有100码,他又追了上来。
“你知道,科波菲尔,”他对着我耳朵说道——我连头也没回过——“你这么做大错特错了,”由于我明白他说的很对,我就更愤怒了;“你不能把这看作一种勇敢的行为,你只有接受饶恕。我不打算把这事告诉母亲,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决心饶恕你。不过,我仍不免奇怪的是,你居然举起手打一个你明知是很谦卑的人!”
我觉得我的卑劣仅次于他了。他比我自己还了解我。如果他反击或公开刺激我,那于我反会是种安慰或开脱。可他把我置于文火上,我在这文火上苦恼了半夜。
早上,我出门时,教堂敲响了晨钟,他正和他的母亲散步。他好像没事似地向我打招呼,我也不得不回答。我想,我已打得他牙痛了,不管怎么说,他的头裹在帽子下压着的一条黑丝帕里,那样子没使他好看半点。后来我听说他星期一去伦敦看牙医,并拔了一颗牙,我希望那是颗大牙。
博士说他觉得不适,在后来客人停留的日子里,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不见人。在我们的日常工作恢复前,爱妮丝和她父亲已离开一个星期了。恢复工作的前一天,博士给我写了张短柬,虽然那短柬折着却未封口。那短柬用亲热的词语告诫我永远不提那晚的事情。我曾把那事对我姨奶奶谈过,但未再向任何其他人说过。这事不应由我和爱妮丝讨论,当然,爱妮丝也就没起半点疑心。
我相信,斯特朗夫人当时也没怀疑过。几个星期后,我才看出她有些许变化。这变化是慢慢发生的,像是无风时的云一样。一开始,她对博士向她说话时的那么慈悲态度好像有些吃惊,也对博士巴不得她多和她母亲在一起能让她不那么感到单调而觉得不解。我们工作时,她常坐在一边,仰着那张叫人难忘的脸看着他。有时,她含泪站起身走到屋外去。不知不觉,她的美丽容颜为一种不快的影子笼罩,那影子日复一日地加深。马克兰太太常来府上拜访,她谈个不停,谈呀,谈呀,什么也没发现。
由于这变化偷偷潜入了安妮的心中——过去,她是博士家的阳光——博士的外表也更苍老、更严肃了。可他对安妮更迁就、更慈祥,也更关切(如果说他以往的迁就慈祥关切还有可增加的可能的话)。她生日那天的清早,我们工作时,她又走来在窗前坐下。她一直都是这样做,但现在她开始带着一种怯怯的不安神情坐在那里,于我,那神情很动人。我看到他双手捧起她的前额吻,然后激动得再也不能呆在那里而匆匆走开。她仍站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像尊石像一样。然后,她低下头,握着手哭了起来,我无法形容她有多伤心。
那以后,我觉得她想说话,甚至在没有他人在时想对我说什么。可她从没说出口。博士想方设法让她和她母亲离开家去开心一下;只喜欢娱乐而对其它事都很易厌烦的马克兰太太总兴冲冲地去了,回来大声夸赞。可是安妮总懒洋洋的,任着母亲带她去什么地方也不管,好像对什么都没情没绪。
我想不出办法来,我姨奶奶也想不出办法来。她为此伤神而踱步总计起来也会有100英里的路程了。最让人称奇的是,突围这家庭的不幸秘圈是唯一的解救,而这一突围却是靠了狄克先生才成功。
他在这事上怎么想的,或持什么意见,我无法解释,正如我不能说他会帮我解释一样。不过,正像我在讲述我学生时代时叙述的那样,他对博士是无限崇拜的。真正的爱慕中往往含有一种极入微的理解。这种理解哪怕有时是由一个低级动物对人产生的也能超过最高智慧。一种真理的光明一直照进狄克先生的心智之中(如果我可以这样称呼它的话)。
在他大多数的空闲时间里,他都骄傲地再度享受和博士散步的特权(因为他过去总是在坎特伯雷的博士家散步)。他现在比以往更早起床,这一来他的空闲也更多;可是他一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做这种散步时,情形便有所不同了。如果说,过去当博士对他读那珍奇作品——也就是辞典——时,他很开心,那么现在博士如果不从口袋里取出读,他就很烦恼了。博士和我工作时,狄克先生便和斯特朗夫人散步,修剪她心爱的花,拔掉花坛边的杂草,渐渐这些也成了他习惯。我估计他一个小时没说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