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另一半-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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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另一半》
第01章 泄密
马辛用他修长、强壮的手指缓慢而仔细地搞直曲形针。〃抓紧他的头,杰克,〃他对站在哈尔斯蒂德身后的人说,〃请紧紧抓住他的头。〃
哈尔斯蒂德明白马辛想干什么,于是开始尖叫起来,杰克。兰格雷的大手紧紧抓着他的头,使之一动不动。尖叫声在废弃的仓库回荡。巨大的空间成了一个天然的扩音器。哈尔斯蒂德听上去就像一个歌唱演员在首映式前夜练嗓子。我回来了,——
乔治。斯达克:《马辛的方式》第一章泄密一
五月二十三日的《大众》杂志很有代表性。
封面是一位摇摆歌星的照片,这位歌星因为藏有可卡因和各种麻醉药而被关进监狱,本周他在牢房中上吊身亡。杂志里面是通常的内容:内布达斯加州荒凉的西半部九宗未破的性谋杀案;一位健康食品领袖因猥亵而造毒打;一位马里兰家庭主妇种出了一个很像耶稣雕像的南瓜——这是说,在一间昏暗的房间你半闭眼睛看它时,它才像;一个跛脚的、半身麻痹姑娘学习跳交谊舞;一宗好莱坞离婚案;一宗纽约社交界婚事;一位摔跤运动员从心脏病中恢复过来;一位喜剧演员在打一场金钱官司。
还有一篇报道,内容是有关犹他州一位企业家在推销一种新玩具,名叫“你妈妈!”这种玩具看上去像“可爱(?)的丈母娘或婆婆”。她里面装有一个录音机,能够说诸如:“亲爱的,他从小到大,我家饭菜从不是凉的”,或“我来跟你兄弟住几周时,他们从不给我脸色看”之类的话。最可笑的是,如果你要这种玩具说话,用不着去拉她背后的绳子,只要使劲踢这该死的东西就行了。“‘你妈妈!’里面添满了软物,保证不会破裂,也保证不会划破墙壁或家具”,发明者盖斯帕德。威尔摩特先生骄傲地报道说(报道中偶然提到,他曾被指控逃税——后来这一指控有取消了)。
再这本美国主要的娱乐和知识杂志的第三十三页上,第一幅图片是典型的《大众》式风格:有力、简洁而尖刻。上面写到:传记。
“《大众》杂志喜欢开门见山。”泰德对他妻子丽兹说,他们俩正坐在厨房桌子边,一起第二次读那篇文章,“如果你不喜欢传记栏,那么你就去读灾难栏,读有关内布达斯加州姑娘被谋杀的报道。”
“当你认真考虑这件事的时候,就不觉得好玩了。”丽兹。波蒙特说,接着,又自我否定似的用手捂住嘴咯咯笑起来。
“不是非常滑稽,但肯定很古怪。”泰德说,又开始翻那篇文章。同时,他的手心不在焉地摸着额头上一块白色的小疤痕。
像《大众》中的多数传记一样,这篇文章的文字多过图片。
“你对此觉得遗憾吗?”丽兹问,一边侧耳倾听隔壁的双胞胎有什么动静,但他们到目前为止仍熟睡未醒。
“首先,”泰德说,“不是我做的,而是我们做的。记得吗,我们是密不可分的!”他敲敲文章第二页上的一幅照片,照片中,泰德坐在他的打字机旁,滚筒上还卷着一张纸,丽兹正把一盘巧克力糖递给他。纸上写的是什么,无法看清。但这无关紧要,反正都是摆摆样子而已。写作对他来讲是艰苦的劳动,有人在一边看他就无法工作,如果这个人是《大众》杂志的摄影师,那就更不可能了。对于乔治可能容意些,但是对泰德。波蒙特就非常困难了。他写作时,丽兹从不靠近他。她连电报都不会拿给他,更不用说巧克力糖了。
“对,但是——”
“其次〃
他看着他俩的照片:丽兹拿着巧克力,他抬头看着她。他俩都在咧着嘴笑。这种笑容看上去很古怪,显得有些做作。他想起自己以前在缅因州、新罕布什尔州和佛蒙特州当阿帕拉契亚山道导游的时光。那时,他有一个宠物浣熊,名叫约翰。韦斯利。哈丁。他并没注意去驯养约翰,他们是偶然相遇的。再寒冷的晚上,他喜欢喝点儿酒,浣熊也喜欢喝,有时,浣熊喝多了,他就会这么咧嘴笑。
“其次什么?”
其次,全国图书侯选者和他的妻子,像喝醉了酒的浣熊一样咧着嘴相对而笑,这很滑稽,他想,于是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
“泰德,你会吵醒双胞胎的!”
他试着压低笑声,但没成功。
“其次,我们看上去像一对傻瓜,而我一点也不在乎。”他边说边紧紧搂住她,亲吻她的脖子。
在另一间屋里,威廉和温蒂先后开始哭起来。
丽兹看着他,想要责备几句,但做不到。听到他大笑,真是太好了。这也许是因为他很少笑。他的笑声对她有一种陌生而奇异的魔力。泰德。波蒙特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
“这是我的错,”他说,“我去照看他们。”
他开始站起身,却碰到了桌子,几乎把它撞翻。他是个很温柔的男子,单却出奇的笨拙。在这方面,他还是个男孩。
桌子正中的花瓶滑向桌边,幸亏丽兹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才没有掉到地上摔个粉碎。
“你真是!泰德!”她说,但这时,她也开始笑起来。
他又坐下片刻。他没有拉她的手,而是用两手轻轻抚摩:“听着,宝贝,你在乎吗?”
“不在乎。”她说。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说:但是,它使我不安。不是因为我们看上去可笑,而是因为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点儿不安。
她这么想,但没有说出口。听到他笑真是太好了。她抓住她的一只手,紧紧握了一下。“不,”她说,“我不在乎。我觉得很有意思。你最终决定彻底了解这该死的事情了。如果这次宣传有利于《金狗》的发行,那就更好了。”
她站起身,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不让他跟她一起去。
“下一次你再照顾他们吧,”她说,“我要你就坐在这里,指导你摧毁我花瓶的下意识冲动消失为止。”
“好吧,”他微笑着说,“我爱你,丽兹。”
“我也爱你。”她照看双胞胎去了,泰德。波蒙特又开始翻他的传记。
和《大众》中大多数文章不同,泰德。波蒙特的传记并未以整幅照片开始,而是一张不到四分之一页的照片。它很引人注目,因为设计的很独特,场景是泰德和丽兹在一座墓地,穿着黑色衣服。下面的一行字非常瞩目,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照片中,泰德拿着一把铁锹,丽兹拿着一把锄头。旁边是一辆手推车,上面放着各种墓场用的工具。坟墓上放着几束花,而墓碑上的字清晰可见。
乔治。斯达克
1975…1988
不是一个很可爱的家伙
和这个地点和行为形成明显对照的,是两个假教堂司事在新坟上握手——还高兴的笑着。
当然,这都是故意做给人看的。配合文章有许多照片:埋尸体的、那巧克力糖的、泰德在一条林中小道上独自散步的,所有这些,都是故意做给人看的。这很好笑。五年来,丽兹一直在超市购买《大众》杂志,他们俩都嘲笑这本杂志,但是,他们又都轮流在晚饭前翻阅它,有时在厕所也看它,如果他们手头没有别的好书的话。泰德和常常思考这本杂志成功的原因,是由于它热衷于名人的生活琐事而显得这么有趣呢,还是由于它的编辑风格:大幅黑白照片,有简单的宣言式句子构成的文章?但是,他从没有想到这,这些照片都是经过人为导演的。
摄影师是个女的,叫菲丽斯。麦尔兹。她队泰德和丽兹说,她曾拍过许多躺在棺材里的玩具熊的照片,这些玩具熊都穿着儿童的衣服。她希望把这些照片都辑成一本书,卖给纽约一家出版社。拍照和采访进行到第二天时,泰德才发现这个女人在试探他,看他愿不愿意为她的影集撰写解说词。她说,《死亡和玩具熊》将是“对美国死亡方式最终的、最完美的评论,你不这样认为吗,泰德?”
泰德认为她有一种可怕的嗜好,从这个角度看,麦尔兹为乔治。斯达克定制了一块墓碑并从纽约带过来一事就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了。墓碑是混凝纸做的。
“你们在这前面握握手好吗?”她微笑着问,这笑容几谄媚又自负,“这回是一张极棒的照片。”
丽兹惊恐的看了泰德一眼,然后他俩一起看着这远道运来的假墓碑,他们的眼神很复杂:惊奇、困惑、不可思议。泰德的眼睛总是反复落到墓志铭上:
不是一个很可爱的家伙
其实,《大众》要告诉广大美国名人崇拜者的故事非常简单。泰德。波蒙特是个很受尊敬的作家,他的第一部小说《狂舞者们》获得1970年国家图书奖提名。这类事对文学评论家有影响,但美国广大的名人崇拜者们对泰德。波蒙特毫无兴趣,他在那以后只用自己的名字出过一本书。名人崇拜者们关心的是另一个人,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泰德以另一个名字写过一本极为畅销的小说,以及三本极为成功的续集。当然,他用的那个名字就是乔治。斯达克。
泰德的经纪人里克。考莱在征得他本人的同意后,向《出版家周刊》的路易斯。布克透露了乔治。斯达克的秘密。随后,出版协会的杰里。哈卡维有进一步传播了这一消息。但是,无论哈卡维还是布克都不了解全部情况,因为泰德严禁他们提起那个自负的王八蛋费里德里克。克劳森。出版协会和出版行业周刊的影响有限,所以这个秘密被认为值得在更大范围内传播。泰德告诉丽兹和里克,克劳森是迫使他们公开这一秘密的王八蛋,在报道中别提他。
在第一步采访中,杰里问他,他认为乔治。斯达克是个什么样的人。“乔治,”泰德回答说,“不是一个很可爱的家伙。”这句话成了杰里文章的标题,它也给了那个女摄影师叫麦尔兹灵感,使她真的定制了一个假墓碑,并把这句话刻在上面。不可思议的世界。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的世界。
突然,泰德又爆发出一阵大笑。二
在泰德和丽兹墓场照片的下面,黑底上印着两行字。
第一行:死者与此二人极为亲密。
第二行:那么为什么他们在笑呢?
“因为世界是一个奇怪的鬼地方。”泰德。波蒙特捂着嘴笑道。
对这次突然而至的宣传,丽兹。波蒙特不是唯一感到不安的人。他自己也感到一点不安。尽管这样,他仍觉得无法停止大笑。他停下片刻,眼睛一看到那句碑铭——不是一个很可爱的家伙——就又忍不住大笑起来。尝试停止笑,就像去堵一个千疮百孔的堤坝,你刚堵住一个洞,马上又在别处发现一个新的漏洞。
泰德怀疑这种抑制不住的大笑有点不对劲——它是一种歇斯底里。他知道这种发泄与幽默无关。实际上,个中原因往往毫不有趣。
也许,是害怕什么事。
你害怕《大众》杂志上的一篇该死的文章吗?那就是你所想的吗?愚蠢。害怕你在英文系的同事看到那些照片后,认为你已经丧失理智了吗?
不。他根本不怕他的同事们,甚至其中资力最老的那些人他也不在乎。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成为一个专业作家,他有足够的金钱作保证,这一点是值得欣慰的。当然,目前他并不想这么做,因为虽然他不喜欢大学生活中的官僚气和事务性工作,但却很喜欢教书工作。几年前,他是很在乎他的同事们怎么看他的,现在已经不了。的确,他很在乎他们的朋友们怎么想,他的朋友,丽兹的朋友,以及他们共同的朋友,其中有些人恰好是他的同事,但他认为这些人不会把这件事看得太认真。
如果有什么事要怕的话,它是——
到此打住。他在心里以一种冷淡的、严厉的语气命令自己。这种语气曾吓得他班里最调皮的学生脸色苍白不敢吱声。马上停止这种胡思乱想。
他再次低头看那张照片,但这次他没有看他的妻子和他自己的脸,照片上他们像两个做家家似地对视而笑。
乔治。斯达克
1975…1988
不是一个很可爱的家伙
那才是使他不安的东西。
那个墓碑。那个名字。那些日期。最主要的,那酸溜溜的墓志铭,这墓志铭使他大笑不止,但是,由于某些原因,笑声的下面一点儿也不可笑。
那个名字。
那个墓志铭。
“没关系,”泰德低声说,“操他妈的他现在已经死了。”
但是,他仍感到不安。
当丽兹一手一个抱着刚换好衣服的双胞胎走回来时,泰德又低头开始读那篇文章报道。
“我谋杀了他吗?”
泰德。波蒙特反复问道,陷入沉思。他曾被认为是美国最有前途的小说家,他的小说《狂舞者们》曾获得1972年全国图书奖提名。他看上去有点儿困惑。“谋杀,”他有一次轻声说,好像从没想到这个词虽然乔治。斯达克所写的几乎全是谋杀,而波蒙特称他为自己“黑暗的另一半”。
老实的打字机旁放着一个大口陶瓷瓶,他伸手从中抽出一只黑美人贝洛儿牌铅笔(波蒙特说,斯达克就用它写作),开始轻轻咬它。从瓶中十几只铅笔的外表判断,咬铅笔是他的一种习惯。
“没有,”他把铅笔扔回瓶中,终于又开口了,“我没有谋杀他。”他抬起头,露出微笑。波蒙特三十九岁,他那么爽朗的微笑时,看上去像一个大学生,“乔治是自然死亡的。”
波蒙特说乔治。斯达克是他妻子的主意。伊丽莎白。斯蒂芬斯。波蒙特是一个沉静、可爱的金发女人,她不认为应该归功于她一人。“我所做的,”她说,“是建议他用另一个名字写另一部小说,看看回有什么结果。泰德在写作上遇到了阻碍,他需要新的突破。而且实际上”——她笑了——“乔治。斯达克早就在那里了。我从泰德断断续续所写的一些未完成的稿子中看到了他的迹象。这不过是让他从暗处走出来罢了。”
波蒙特的许多同行认为,他的问题不仅是写作上阻碍。至少两位著名作家他们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说,在他第一本书和第二本书之间的那段艰难时期,他们担心波蒙特是否心智健全。一位作家说,《狂舞者们》出版后,批评多于赞扬,他相信波蒙特曾企图自杀。
当问及他是否考虑过自杀时,波蒙特只是摇摇头说,“这是个愚蠢的念头。真正的问题不是被大众接受,而是写作上的阻碍。一个死掉的作家永远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