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姨-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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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的气象。他们把男爵夫人招待得如同圣母显灵一般。问长问短的消磨了一刻钟,铺子的情形可是要等男人回来报告的;在等待期间,阿黛莉娜便开始她天使般的查访工作,打听火炉匠家里可认得什么遭难的人需要帮助。“啊!好太太,”意大利女人说,“你是连罚入地狱的灵魂都能救出来的,附近就有一个小姑娘需要你去超度。”“你跟她很熟吗?”“她祖父是我丈夫的老东家,一七八九年大革命的时候就到法国来的,叫做于第西。在拿破仑朝代,于第西老头是巴黎一个最大的锅炉匠,一八一九年死后留了一笔很大的家私给儿子。可是于第西的儿子,跟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把产业统统吃光了,结果又娶了一个最坏的,生下这个女孩子,今年刚刚过十五岁。”“她现在怎么样呢?”男爵夫人听到于第西的性格很象她丈夫,不由得心中一动。“是这样的,太太。小姑娘叫做阿塔拉,离开爹娘到这儿来跟一个德国老头住在一起;他起码有八十岁,叫做维代尔,专门替不识字的人代笔。据说这老色鬼是花了一千五百法郎把女孩子从她娘手里买来的,也听说他另外还能拿到几千法郎一年的进项。当然老头儿是活不了几年的了,要是肯正式娶这孩子,她天性是很好的,将来就不至于走邪路,也不至于穷到去为非作歹。”“谢谢你告诉了我一件应该做的好事,”阿黛莉娜说,“可是得小心应付,那老头儿是怎么样的人呢?”“噢!太太,他是一个好人,小姑娘跟了他很快活。他把事情看得很清楚,因为我相信,他搬出于第西的区域,是为了不让孩子给娘抓在手里。她把女儿看做一件活宝,因为她长得漂亮,说不定打算要她做一个交际花呢!阿塔拉想起了我们,劝她的先生搬到我们这边来住;老头儿看出我们是好人,答应她到这儿来玩。可是太太,劝他们结婚吧,这样你老人家真是做了一件好事……结了婚,女孩子可以自由,不再受她娘的束缚;她老在等机会想靠女儿吃饭,送她去做戏子,或是干什么下贱的行为,在这方面出头。”“干吗那个老人家不娶她呢?”“他用不着呀;虽然维代尔那家伙不是真的坏良心,我相信他很精明,只想把女孩子占着,可是结婚,天哪!这可怜的老头,就怕象所有的老头一样,碰到那种倒霉事儿……”“你能不能把女孩子找来?我先在这儿见见她,看有什么办法……”火炉匠女人对她的大女儿做了一个手势,她马上走了。十分钟后她回来挽着一个十五岁半的姑娘,纯粹是意大利型的美女。于第西小姐全部是父系的血统:皮色在白天是黄黄的,灯光下白得象百合花;大眼睛的模样、光彩,够得上称为东方式;弯弯的浓睫毛,好象极细的黑羽毛;紫檀木色的头发;还有伦巴第女子天生的庄严,使外国人星期日在米兰城中散步的时候,觉得连看门的女孩子都俨然象王后似的。阿塔拉早就听人提过这位贵族太太,一听到火炉匠女儿的通知,便急急忙忙穿上一件漂亮的绸衣衫,套上皮靴,披了一件大方的短外氅。缀着樱桃红缎带的帽子,把她脸蛋儿陪衬得越发动人。小姑娘摆着天真的好奇的姿态,从眼角里打量男爵夫人,看她一刻不停的打战觉得好奇怪。一看到这个绝色的美女堕落在风尘之中,男爵夫人深深叹了口气,决定要救她出来,使她弃邪归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阿塔拉,太太。”“你认得字吗?”“不,太太;可是没有关系,先生是识字的……”“你父母带你上过教堂吗?有没有经过初领圣体?知道不知道你的《教理问答》?”“太太,你说的这些,爸爸要我做,可是妈妈不愿意……”“你母亲!……”男爵夫人嚷道,“难道她很凶吗,你母亲?”“她老揍我!不知道为什么,爸跟妈老是为了我吵架……”“人家从来没有跟你提到上帝吗?”女孩子睁大了眼睛。“啊!妈妈常跟爸爸说:上帝的圣名!上帝打死你!……”她憨态可掬的说。“你从来没有看见过教堂吗?没有想过要进去吗?”“教堂?……啊,圣母院,先贤祠,爸爸带我进城的时候,我远远看见过;不过这是难得的。城关就没有这些教堂。”“你以前住哪一个城关?”“就是城关啊……”“哪一个呢?”“就是夏罗讷街,太太……”圣安东城关的人,一向把那个有名的区域只叫做城关的。他们认为这才是老牌的、真正的城关,厂商嘴里说的城关,也就是指的圣安东城关。“没有人告诉过你什么叫做好,什么叫做坏吗?”“妈妈有时揍我,要是我不照她的意思做……”“离开父母,跟一个老人住在一块儿,是件不好的事,你知道吗?”阿塔拉·于第西很高傲的望着男爵夫人,不回答她。“竟是一个没有开化的野孩子!”阿黛莉娜心里想。“噢!太太,城关里象她这样的多得很呢!”火炉匠女人说。“她什么都不知道,连善恶都不知,我的天!——干吗你不回答我呢?”男爵夫人伸手想把阿塔拉拉过来。阿塔拉别扭着退了一步。“你是一个老疯子!”她说,“我爹妈饿了一个星期!妈要我干些事,大概是很坏的,因为爸爸为此揍了她一顿,叫她女贼!那时,维代尔先生把爹妈的债统统还清了,又给了他们钱……噢!满满的一口袋呢!……后来他把我带走了,可怜的爸爸哭了……可是我们一定得分手!……嗯,这就算做了坏事吗?”“你很喜欢这个维代尔先生吗?”“喜欢?……当然罗,太太!他天天晚上给我讲好听的故事!……给我好看的衣衫、衬衣、披肩。我穿扮得象公主一样,也不穿木鞋了!再说,两个月功夫我没有饿过肚子。我不再吃番薯了!他给我糖果、杏仁糖!噢!杏仁心子的巧克力多好吃!……为了一袋巧克力,他要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再说,我的维代尔老头真和气,把我招呼得真好,真亲热,我这才知道我妈是应该怎样对我的……他想雇一个老妈子照呼我,不要我下厨房弄脏了手。一个月到现在,他挣了不少钱呢。每天晚上他给我三法郎,我放在扑满里。只是一样,他不愿意我出去,除非上这儿来……他真是一个可爱的男人!所以他要我怎么我就怎么……他把我叫做他的小猫咪……我妈只叫我小畜牲……小……小贼!毒虫!这一类的名字。”“那么孩子,干吗你不把维代尔老头做了丈夫呢?”“他是我的丈夫呀,夫人!”小姑娘很骄傲的望着男爵夫人,脸也不红,眼睛、额角,都是一派天真的表情,“他告诉我说,我是他的小媳妇儿;可是做男人的老婆真别扭!……哼,要没有杏仁巧克力的话!……”“我的天!”男爵夫人轻轻的自言自语,“哪个野蛮的男人,胆敢糟蹋一个这么无邪,这么圣洁的孩子?领她到正路上去,就等于补赎我们自己的罪过。”她又记起了她和克勒韦尔的一幕,暗暗的想:“我是明知故犯,她可是一无所知!”“你认得萨玛农先生吗?……”阿塔拉做着撒娇的样子问。“不,我的孩子;为什么问我这个呢?”“真的不认识吗?”天真的孩子说。“你不用怕太太,阿塔拉……”火炉匠女人插嘴说,“她是一个天使!”“因为我的老头儿怕这个萨玛农找到他,他躲着……我很希望他能自由……”“为什么呢?”“哎,那样他可以带我上鲍比诺,或者昂必居喜剧院去看戏了!”“多有意思的孩子!”男爵夫人拥抱着小姑娘。“你有钱吗?”阿塔拉拈弄着男爵夫人袖口的花边问。“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男爵夫人回答,“对象你这样的好姑娘,我是有钱的,只要你肯跟神甫把基督徒的责任弄清楚,只要你走正路。”“什么路呀?我可以走着去的。”“道德的路!”阿塔拉带着悄皮的讪笑的神气望着男爵夫人。男爵夫人指着火炉匠女人说:“你瞧这位太太,自从她信了教之后多快活。你那种结婚就跟野兽交配差不多!”“我?只要你能给我维代尔老头给我的东西,我就愿意不结婚。结婚真讨厌!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象你这样的跟了一个男人,为了贞节就该对他忠实。”“直到他老死为止吗?……”阿塔拉很聪明的问,“那我用不着等多久。你不知道维代尔老头怎样的咳嗽,喘气!……啵!啵!”她学着老人的样。“为了贞节跟道德,你的婚姻应该经过教会跟区政府的核准。教会代表上帝,区政府代表法律。你看这位太太,她是正正当当结婚的……”“那是不是更好玩呢?”孩子问。“你可以更快乐。因为那样,谁都不能责备你的结婚不对了。你可以讨上帝喜欢!你问问这位太太,她是不是没有宗教的仪式结婚的。”阿塔拉望着火炉匠的女人,问:“她比我多些什么?我比她长得更好看呀。”“不错,可是我是一个规矩的女人,”意大利女子分辩道,“你,人家可以给你一个难听的名字……”“要是你把天上的跟世界上的法律踩在脚底下,怎么能希望上帝保佑呢?”男爵夫人说,“你知道吗,上帝替那些遵照教会戒律的人,留着一个天堂呢!”“天堂里有些什么?有没有戏看?”“噢!你想得到的快乐,天堂里都有。那边都是天使,长着雪白的翅膀。我们可以看到荣耀的上帝,分享他的威力,我们可以时时刻刻的快乐,永久的快乐!……”阿塔拉听着男爵夫人好象听着音乐;阿黛莉娜觉得她莫名其妙,便想换一个方法着手,去找老人说话。“你回去吧,孩子;我去跟维代尔先生谈谈。他是法国人吗?”“他是阿尔萨斯人,太太。他将来会有钱的呢,嗨!你要是愿意代他还清萨玛农的债,他一定会还你的!因为他说,再过几个月,他有六千法郎进款了,那时我们可以到乡下去,很远的地方,在孚日山里……”“孚日山里”这句话,使男爵夫人顿时出神了。她又看到了她的村子!直到火炉匠来招呼,才把她痛苦的默想惊醒。他拿出证据来表明他事业的发达。“再过一年,太太,我可以还清你的钱了,那是好天爷的钱,是穷人苦人的钱!将来我发了财,你尽管向我捐得了,你给我们的帮助,我可以借你的手去给予别人。”“现在我不问你要钱,只要求你合作做一件好事。我刚才看到于第西小姑娘,她跟一个老人同居,我要使他们的婚姻在宗教上法律上都变成正当的。”“啊!维代尔老头吗,他是一个好人,又规矩又会出主意。可怜的老头儿,来了两个月在街坊上已经交了不少朋友。是他替我把账目弄清的。我相信他是上校出身,替拿破仑出过力……噢!他真崇拜拿破仑!他受过勋,可是身上从来不戴。他巴望能挣一份家业,因为这可怜的好人欠了债!……我甚至相信他是躲着,衙门里的人在追究他。”“你告诉他,只要他正式娶了这个女孩子,我可以替他还债……”“噢,那容易得很!太太,咱们一块儿去吧,只有两步路,就在太阳弄。”男爵夫人跟着火炉匠出门,上太阳弄去了。“太太,这儿走,”火炉匠指着苗圃街说。太阳弄一边通到苗圃街头上,一边通岩石街。这条弄是新辟的,铺面租金相当便宜;走到半弄,男爵夫人看见玻璃窗上挂着绿纱,高度正好使行人望不到屋内,窗上有代写书信几个字,门上又有两行:事务所代办诉愿文件,整理账目等项。机密可靠,交件迅速。屋内颇象公共街车的交换站,让换车的客人等待的地方。后面一座楼梯,大概是通到底层阁楼上的住家的,附属于铺面的阁楼,靠前面的游廊取光。黝黑的白木书桌,上面放着些护书,旁边摆了一张旧货摊上买来的破椅子。一顶便帽、一个铜丝很油腻的绿绸眼罩,表明不是为了掩藏形迹,便是为了老年人目力衰退的缘故。“他在楼上,我去叫他下来,”火炉匠说。男爵夫人放下面网,坐下了。沉重的脚步震动着楼梯,阿黛莉娜一看是她丈夫于洛男爵,不由得尖叫了一声。他穿着灰毛线上装、灰呢长裤、脚上套着软底鞋。“太太,什么事呀?”于洛殷勤的问。阿黛莉娜站起来,抓着他,感动得连声音都发抖了:“啊,到底给我找着了!……”“阿黛莉娜!……”男爵叫着,愣住了。他关上了门,高声叫火炉匠:“约瑟夫!你打后边走吧。”“朋友,”她说,她快乐得把什么都忘了,“你可以回家了,我们有钱啦!你儿子一年有十六万法郎进款,养老金已经赎回,只消拿出你的生存证明书就能领到过期的一万五千法郎!瓦莱丽死了,送给你三十万。得了吧,没有人再提到你了。你尽可在外边露面,光是你儿子手中就有你一笔财产。来罢,咱们这样才是全福啦。我找了你三年,一心一意想着随时能碰到你,家里的房间都早已给你预备好了。呃!走吧,离开这儿,快快丢掉你这个不三不四的身分!”“我很愿意呀,”男爵懵懵懂懂的说,“可是我能把小姑娘带着吗?”“埃克托,把她放手了罢!你的阿黛莉娜从来没有要你作过一点儿牺牲,依了我这一遭吧!我答应你给她一笔陪嫁,好好嫁个人,把她教育起来。她既然使你快乐,我一定也使她快乐,不让她再走邪路,也不让她掉入泥坑!”“要我结婚的原来是你?……”男爵笑着说,“你等一下,我上去穿衣服,我还有一箱体面的衣衫呢……”只剩下阿黛莉娜一个人的时候,她把这间简陋不堪的铺面又看了一会,流着泪想:“他住在这种地方!我们可是过得舒舒服服的!……可怜哪!受罚也受够了,以他那种风雅的人!”火炉匠来向他的恩人告辞,她顺手叫他去雇一辆车。他回来的时候,男爵夫人要他把阿塔拉招呼到他家里去住,并且马上带走。她说:“你告诉她,要是她肯听玛德莱娜的本堂神甫指导,初领圣体的那天,我给她三万法郎陪嫁,替她找一个又规矩又年轻的丈夫!”“嗳,太太,我的大儿子啊!他二十六岁,对这个孩子喜欢得不得了!”这时男爵下来了,眼睛有点儿湿。他咬着太太的耳朵说:“你教我离开的一个,倒是差不多跟你一样爱我的!这孩子哭得什么似的,我总不能把她这样的丢下罢……”“放心,埃克托!她现在去住在一份规规矩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