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蝴蝶兰-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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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珍下午四、五点钟时兴冲冲地去西摩路丁宅。她想今天是周末,说不定西平会早回家。西平从南京回来后,他们还没见过面。
一进丁宅,就听陈妈说,少爷没在家,来电话讲今天回家晚。
继珍问到白小姐,陈妈说:“白小姐中午从学校回来,给珊珊安排好作业,刚出门去了。说是今天晚上有事,也要晚回来。”
继珍似乎敏感到什么。会不会西平与白蕙在外面约会?她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
她上楼去看望方丹。偏巧刚坐下一会儿,方舟就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就抱歉说马上要出去办点事。于是继珍只好老大没趣地告辞,快快地回家来。一到家就说头疼,饭也不吃便上楼躺下。
万发上楼来敲门,并未睡着的继珍听得清清楚楚。不知怎的,老父愈是关怀,愈是表示歉疚,她倒愈觉委屈怨恨,便硬是赌气不理。她埋怨爸爸平日不关心她,埋怨西平变心,当然更恨白蕙,是她把西平迷住了……
然而,白蕙此时其实并没与西平在一起,却是和继珍的哥哥继宗一同在文艺沙龙,正跟一班青年朋友热烈地聊着天。
自从陆续看了继宗推荐的一些普罗文艺书籍后,白蕙知道许多闻所未闻的人与事,觉得眼前似乎拓开一片新天地。吴清云住院后,病情有所缓解,白蕙情绪好多了,时间也较为充裕。因此她已两次与继宗一起参加他们文艺沙龙的活动。只是继宗不敢把这事告诉妹妹,怕继珍又拿此事开玩笑。继宗心里明白,白蕙的应约,纯粹是对沙龙活动颇感兴趣,并非对自己有什么特殊感情。
张妈把滚烫的鸡汤端上桌,又给万发盛了一碗饭。本想与儿女热热闹闹过个周末的万发,独坐在饭桌前,端起碗,却没有举筷。
刚才听张妈讲,继珍下午去丁家,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去时高高兴兴,回家后却乱发脾气,又直嚷嚷头疼,然后就关上房门,不理人,不吃饭。
万发忖度:一定又是为了西平。想到这儿,他深深自责作为一个父亲的失职。早就说要去丁家探探他们对于这两个孩子的事有什么想法,但文健夫妇从巴黎回来后,诸事繁忙,自己不好意思去打扰。也怪自己忙昏了头,连原先想找老爷子丁皓聊聊此事的打算,都一拖再拖,没能实现。唉,实在是对不起这个从小失去母爱的女儿啊。明天,趁着是星期天,无论如何一定要为此事到丁家去跑一趟。
蒋万发拿起筷子,刚扒了一口饭,电话铃响了。
张妈拿起听筒,应答了几声,回身对万发说:“老爷,厂里来找你的,好象有什么急事……”
万发叹口气,放下碗筷,起身接过话筒,马上听到话筒那头传来一个人急促的喘气声。
他刚“喂”了一声,那头就气急败坏地说:“厂长……你……快来……快来……”
万发忙问:“你是谁?”
“我……老冯……冯庆生……”
哦,原来是厂里仓库的看守员。
“什么事,慢慢说嘛!看你慌的。”
“厂长……仓库被盗……损失很大……你快来……”
“什么?仓库被盗?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对方显然犹豫了一下,然后含含糊糊地说:“刚……刚才发现的……马上要出口的丝绸成品……几大包……被搬空了……你快来……”
“原料有损失吗?”
“也……丢了……厂长……你来看一看……”
“好吧,你先报警,我马上来。”
蒋万发一边拨电话要出租车,一边吩咐张妈把他的夹大衣拿来。
“老爷,你……刚吃了一口,吃完饭再去吧。”
“我得马上赶去。这老冯头吓昏了,电话里什么都说不清楚。我亲自去看看,处理一下,回来再吃吧。”
他急匆匆走了,到大门口,又回头关照:“一会儿你上楼看看,要是小姐醒了,给她端些热的鸡汤去喝。”
赶到仓库,把出租车打发走,蒋万发快步朝仓库的大铁门走去。
他有些奇怪,铁门虚掩着,里面黑黑的,也不见有人在门口。不是关照老冯头报警了吗,难道警察还没到?
他推开铁门走进大院,往库房走去,一边高声叫“老冯,冯庆生!你在哪里,老冯……”
刚跨进库房,突然他的头上被人用木棍猛击一下。他倒下了。
一双手抓住衣领把万发从地上拎起来。
万发拼命眯着乱冒金花的双眼,想看清是谁。终于,他看见面前是两个人。一个日本浪人打扮,一身破旧的和服,脸上一道刀疤从额头中间斜插右眼,直到右耳边,以致右眼紧巴巴的只剩下一条细缝,只有左眼是贼亮贼亮的。另一个是又黑又壮的中国人,一身短打,手里拎着一根粗粗的木棒。而冯庆生被绑在库房中间的木柱上,口里还塞着一团破布。
那日本浪人冷笑一声,操着流利的汉语说:“好啊,蒋厂长,你不是一直要和我们大和商行作对吗?今天看看你骨头有多硬。”
话音刚落,那黑汉子又是一棒朝头上打来。万发在昏死之前的瞬间,只觉有什么热呼呼的东西流到眼里,眼睛一下子被糊住睁不开了。他又倒在地上。
紧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万发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被打折,五脏六腑都在流血。
依稀听到一个声音:“龟田先生,这老家伙差不多了。”
随后,他感到似乎有一只手伸到他鼻子底下。他两眼紧闭,气息奄奄。紧接着,一只穿着大头皮鞋的脚把他的头踢了一下,他的头象颗萝卜似地被甩向另一边。于是,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两个人走到冯庆生跟前,龟田一把扯出他嘴里的破布,说:“怎么样,你想不想也尝几棒子?”
老冯头哀求道:“饶了我吧,你们不是说好,只要我把厂长骗来,就放我回家的吗?”
“回家?哈哈……”龟田狰狞地仰面大笑。他再也不去理会老冯,对那黑汉子说;“快,浇上汽油。”
那黑汉子拎起早已准备好的一桶汽油,就向库房里堆得满满的原料及丝绸成品上浇去。
冯庆生狂呼:“烧不得,烧不得!放开我,求求你们放开我!”
那两人根本不理睬。龟田掏出一个打火机,打着了火,燃着一根布条,扔到一包浇上汽油的丝绸上。
“轰”地一下,库房蹿起大火。
龟田和黑汉子跑出库房。
被绑在往子上的老冯拚命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那两人看火势愈烧愈旺,便跑到仓库大门前,把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用匕首钉在门房间的大门上。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毛笔字:“给同业联盟放放血!”
呛鼻的汽油味和焦臭味刺激得万发苏醒过来。他勉强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到一片火光,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要赶快报警灭火!”他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幸而他躺倒的地方离库房门不远,他挣扎着一步步爬到门边,忍着浑身剧痛,两手扒墙慢慢站了起来。他伸手够到墙上的电话机,用发抖的手指拨通火警,刚报完地址,就又晕倒在地。
此时,第一批义务救火员已提着水桶,拎着脸盆赶来了,他们是看到仓库火光冲天的附近居民。
已是深夜,丁宅上下都已熟睡。
客厅的电话响了半天,才把住得最近的陈妈吵醒。等她披衣去接,又是好大一会。但陈妈接完电话,全家马上忙乱起来。陈妈果断地叫醒丁文健。丁文健立刻叫她吩咐老刘备车。
很快,汽车就载着他和西平穿过花园的便道,开出大门,飞也似地迎着漆黑的夜驶去。
白蕙也被这忙乱闹醒。听着楼下匆忙杂遝的脚步声,她不知出了什么事。她披上一件睡袍,走出房门,正听到汽车发动、大铁门打开的声音。
她急急下楼,在客厅见到陈妈,忙问:“出什么事了?”
陈妈惊魂未定地说;“警察局来电话,美新厂仓库失火……”
白蕙问:“还没救灭吗?怎么要总经理亲自去?”
“听警察局讲,是蒋厂长报的警,只是蒋厂长被放火的坏人打成重伤,很危险,已送到医院。老爷和少爷是去医院看蒋厂长了。”
白蕙默默地上楼,想起在蒋家时见到的那个对子女慈祥随和的长者,不知他伤成怎样了。又想起继宗兄妹,特别是继珍,万一失去这个一贯娇宠着她的父亲,该会多么痛苦。
白蕙在床头双手合十祈祷,但愿蒋万发大难不死。
当丁家父子赶到医院时,早有公司和美新厂的职员迎候在医院门口。
丁文健一下汽车,忙问:“蒋厂长怎么样了?”
一个公司的高级职员摇头叹气,回答道:“现在还在抢救。医生说内伤严重,失血过多……”
西平紧皱着眉,说:“是谁打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职员把一张纸递给西平,“这是警察在仓库门房揭下来的。”
西平看一眼那纸上的字:“给同业联盟放放血!”只感到满腔热血直往头上涌。他愤怒地捏紧拳头,紧紧用牙齿咬住下唇,几乎要把嘴唇咬破。
父子俩随着那职员快步走进病房,推开门,只见蒋万发头上缠着血迹斑斑的绷带,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正闭着眼仰面躺着。
继宗面色煞白站在床头,继珍坐在父亲床前,掩面痛哭。
见丁家父子到来,那些围在伤者身边的医生、护士都退后一步。
一个为首的老医生,面对丁文健询问的眼光,微微摇着头,摊开双手,表示已无能为力。
西平看到这情景,一股深深的负疚之情涌上心头。
他头一个念头就是:我害了蒋伯伯,要不是我坚持筹建同业联盟,要不是我对他上次所收到的匿名信的威胁大意了,他不至于惨遭毒手。
文健几步跨到病床前,俯下身去,轻声呼唤着:“万发,万发……我和西平看你来了……”
一直昏迷着的蒋万发,听到丁文健的声音,奇迹般地睁开肿胀的眼睛。他吃力地看了看了文健,又看着西平,声音微弱地说:“龟田……叫龟田……脸上有疤……一只眼……瞎了……”
西平明白这是在说凶手。他俯身坚定地说:“蒋伯伯,你放心。一定要严惩这个凶手!”
万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但两颗泪珠渐渐渗出来,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他再一次睁开眼,看看西平,又盯着女儿看了好久,最后把眼光停留在丁文健的脸上,挣扎着说:“我……心愿……继珍……继珍……西平……给西平……”
他嘴里念叨着继珍、西平的名字,但两眼却直直地盯着丁文健。
文健马上想到,在最近的那次厂长会议结束后,他宴请大家吃饭。席间,厂长们夸西平能干、有魄力,是他的好帮手。当时万发正坐在他旁边,对他说:“我要有这么半个儿子,也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他回答说:“我看你的继宗比西平强,老成、持重。”当时万发尴尬地红了脸,这倒使他感到,可能是自己误会了万发的意思,“半个儿子,”也许是指要西平当女婿吧。因此,如今万发这句话,丁文健立即理解了。
文健把自己的手放在万发的手上,郑重地点头,说:“我知道了。”
然后,他把站在身后的儿子推到蒋万发的床头,威严地,不容置疑地说:“西平,告诉你蒋伯伯,你会好好待继珍的。”
西平当然也听懂了万发的意思,他只觉得头脑嗡地一响,还来不及思考,就被父亲推到前面。
西平目瞪口呆地站着,看着蒋万发。他不知该怎么办,不知说什么好。那个濒临死亡的人那么可怜地用哀求、期待的眼光看着他,似乎他不答应,那双因淤血而肿胀的眼睛就绝不肯从他身上移开。偏偏他对这个人的遇害是应负责任的。
父亲的声音在急切地催促他:“快,快向你蒋伯伯说呀!”
西平犹如被人催眠了似的木然地对着那张垂死的脸,他终于点了点头,说:“蒋伯伯,我会……”
他的话还未说完,只见蒋万发嘴角一抽,好象是笑了一下,眼一闭,就再也不动弹了。
虽然这天是星期天,而且夜里折腾半宿没睡好,白蕙仍是早早就起床。她想先到花园去走走,然后就去医院看妈妈。
刚走到二楼,正见陈妈上楼来,白蕙忙问:“先生他们回来了吗?蒋厂长情况怎样?”
“他们天亮前就回来了。蒋厂长死啦。”陈妈低声回答。
“那,打人放火的凶手抓到了吗?”
“听老刘说,是日本人报复先生他们,这凶手可不好找,”陈妈摇头叹气,“我看少爷心里很难过,一直在客厅坐着,不说话,也不去睡,我去叫太太去。”
白蕙走进客厅,见西平双眼闭着斜靠在长沙发上,西装上衣扔在一边,领带扯在一边,裤子也皱巴巴的。
她上前轻轻碰碰西平的肩,想叫他回房去睡。
“走开,我说过让我安静一会儿!”西平仍闭着眼,恶狠狠地说。“西平。”白蕙轻轻唤道。
一听是白蕙的声音,西平睁开了眼。
白蕙心里惊呼一声:上帝!怎么一夜工夫,就变成这样!
只见西平眼里布满血丝,眼珠混浊而模糊,脸色憔悴,面颊凹陷。更使白蕙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的眼角上竟然出现了第一道鱼尾纹。
她觉得胸中猛然充塞着一股恻然的柔情,她用指尖轻轻抚摸着西平眼角的那道鱼尾纹,心疼地说:“西平,你太累了,回房去好好睡一觉吧。”西平一把抓住白蕙的手,用力之狠,使白蕙疼得差点儿叫起来,本能地向后一缩。
西平感到白蕙的退缩,他就象抓着一块火炭那样,马上把手松开了。他闭上眼,头朝后一仰,靠在沙发背上左右摇晃着,突然低吼道:“我真该死!”
白蕙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深深的自责。她想,他是为蒋厂长的死感到内疚,但这又怎能怪他呢?“西平,我也为蒋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