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烈侯卫青传-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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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被称为“公孙先生”的人,也就是目前皇帝刘彻面前最为受宠的方士——公孙卿。
这时听见侍卫长问他,便苦笑着摇摇头,却不吭一声。一双眼睛,仍然眼巴巴地看着围墙里面。
他在等皇帝的贴身近视,宫中的主事内侍,最为宠信的黄门宦监令吴正。
此时,公孙卿很急,很慌,衣袍下人们看不见的下面,他连两腿都在瑟瑟发抖,因为他知道,他的小命,快要保不住了。
……
皇帝刘彻毕竟是个不好糊弄的主儿。
尽管迷信方士,却也一点也不糊涂。对这些方士,信的时候无比信任,高官厚禄绝不吝啬。但是,一见不到成效,就毫不手软。砍头剥皮是轻的。
在公孙卿之前,方士中除了李少君病死不算,其余的大多没有好下场。就算封为文成将军的李少翁和被封为五利将军乐通侯娶了公主的栾大,也因为请仙之事不见成效,而被皇帝怀疑欺骗自己而毫不留情砍了头。
人家说,光棍眼里揉不得沙子。皇帝不是光棍,他更容不得。这是他最心心念念的一件事,所以,绝对不能让人欺骗自己。
这样一个历史上有名的君主,在一个错误的认识下,用错误的方法想寻找一个正确的目的。怎么可能!究其根源,虽然有时代和科学不发达的原因,但为情所困,恐怕才真正使他乱了方寸!
这个公孙卿的遭遇似乎比他的前两位前辈要好一点。
他本是齐地儒生出身,后来皇帝从河阳(今山西汾阴)地里得到一个宝鼎,上面有稀奇古怪的文字花纹,没有谁说得出使什么意思。皇帝诏令全国的有识之士来辨认,这公孙卿便做了《鼎书》呈上。因而得到皇帝的青睐。
这公孙卿和他的前任不同,他精通礼仪,为人也十分圆融。且言行之中,特别崇尚有志者事竟成。不像一般的方士。故而,皇帝刘彻也比较信任他。虽然因为文成五利之事,他不再给方士过高的官职,但是也封了公孙卿为郎官,一度也曾经把甘泉宫的祭祀大典交给公孙卿主持。
公孙卿也十分聪明,他不像李少翁和栾大一样,一味的自吹自擂。说自己是神仙侍者或是神仙弟子。他只是强调,自己见过仙人。并且能和仙人沟通。
他对皇帝言道:“人求神仙,神仙不须求人,应该宽假岁月,精诚感应,方得上迓仙人。”果然皇帝觉得有理,他便慢慢迁延着,等待仙人的消息。也消磨着天上掉下来的富贵。
但是,皇帝刘彻虽然为情困而盲目,人却精明无比。见这公孙卿左一次禀报说遇到了仙人,右一次禀报说发现了仙人的痕迹,就是不见仙人本身,一来二去便有些疑虑了。便要求,无论如何要见仙人一次,他冷笑着对公孙卿说:“汝莫非效文成五利否?”
这也就是说,再见不到仙人,便让他和李少翁栾大作伴去!
这公孙卿哪里找得来什么仙人?只是牛皮已经吹出去了,不敢不允。答是答应了,却急的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圆了这个谎。救了自己一条小命。
……
此时,他正是在这里等宦监令吴正,想请他拿个主意。
他这里伸长了脖子等着,那宦监令吴正却随侍在皇帝刘彻的身边,半天不得出来。等他出来时,那公孙卿已经眼巴巴地站了三四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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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公孙卿,心中有数的吴正佯笑道:“啊哟,叫公孙先生久等了,咱家今天实在事忙,多有不敬。”他白净富态的脸笑起来几乎是慈祥的感觉,只是一双眼睛,却隐约着狡狯。
见他肯出来,公孙卿已经像是得了宝一样,当下连连口称不敢。
两人便沿着宫墙走,拐过转角,走到一个离宫门远,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僻静地方。公孙卿纳头便拜。
吴正惊问。
公孙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将意思小心说了。
吴正乍舌为难道:“公孙先生,您这可就为难咱家了。这么大的事,陛下又这么上心的。咱家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说啊!更何况,这是欺君……”他没有说完,只是连连摇摇头。
公孙卿心中又急又怕,连连哀求。
吴正如何敢答应,这欺君之事,能答应么?
这公孙卿惊怕之下,抖抖索索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帛缣,塞进吴正手里,央告道:“大黄门,求大黄门救命则个!”
那吴正觑着眼看了帛缣一眼,连忙要还给他,口中惊道:“公孙先生,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公孙卿却扑通一声跪下,哭诉道:“若大黄门不救我,我死矣!”只是叩头如蒜。
吴正无论如何也不敢点头,死命拉起他来,借口有事急忙去了。那公孙卿一下子便软瘫在地。
吴正匆忙回到宫中,满额是汗,心口兀自‘别别别’的跳。开玩笑,为欺君之罪求情,不是嫌他吴正命太长了么?皇帝的性子他还不知道?他吴正这么多年,难道是白过的?
喘了几口气,便从袖中掏出丝帕擦脸。擦得两下,觉得不对,原来是公孙卿塞在他袖子里的帛缣。
展开看时:白璧三双,明珠二十颗,琉璃珠二十颗,玉镯一对,玉带钩一对,玉簪四根,赤金镯两对,珍珠十斛,琥珀十块……
绕是他在宫中这么多年,见过无数珍宝,也不禁动容:果然厚礼!
吴正不是不贪财,宦官的本性,没有的男人的本能,就喜欢追逐权利和金钱来满足自己。但是,吴正也知道,在皇帝刘彻的身边,最基本的事就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所以,那天晚上,他捏着这张帛缣,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天早上,他决定,将帛缣还给公孙卿。
不料,公孙卿已经在宫门口等他,一见面就叩头如蒜。只是央告不已。
第三天……
第四天……
一连几天如此。
公孙卿要疯了,皇帝刘彻给他的期限,只是七天而已。
终于,宦监令吴正在第五天的时候,看着他,咬了咬牙,道:“唉,公孙先生。你这可是为难咱家了!”
公孙卿叩头额裂,血泪和鼻涕混在一块。这吴正是皇帝最亲随之人,如他不设法,便没人可救他了。
吴正见他如此,心中也觉得可怜,这公孙卿虽然得宠,但是素来也不敢骄矜,不似原来的文成、五利(李少翁,栾大)。更重要的是,那张帛缣礼单上书写的东西,实在是诱人太甚。
良久,那吴正叹了一口气:“公孙先生,不是咱家不救你,是咱家也没有这个本事。既然这样,又却不了你这个情,咱家就指你一条生路,你自去撞撞,撞得着你的造化,撞不着是你的命。可好?”
公孙卿一听有生路,连忙叩谢。
擦干了血泪鼻涕,那吴正便叫他附耳上来,如此这般说了。
公孙卿愕然道:“为何会去求他,他不是赋闲已久,早已是失宠了么?”
吴正冷笑道:“嘿嘿,公孙先生,你爱信不信。咱家话已经如此,这是你唯一的生路,只是要谨记,这事这话,第二个人也不要提,否则为祸更速的。”说完,携了帛缣,扬长而去。
那公孙卿楞了半天,也没有其他法子,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试一试了。
问仙台(二)
次日早上,公孙卿按吴正的指示,便到了一个所在。便是长安吉祥街上的长平侯府邸。
这几日卫青精神颇好,早就起身了。
因为赋闲已久,心中淡然,也不理外事。他性本聪明,虽然不喜诗赋,却于音律棋道颇上心,刘彻知道他的喜好。命内府将此类书籍尽数用上好帛缣誊写了送来,于是他每日里看书浇花,也不过打发时间而已。
这时,只拿了一个小小水瓢,从侍女送上的黑陶水盂中慢慢舀了水浇去。他府中花木隆盛,不过捡着心爱的浇浇罢了。
忽然下人来报,甘泉宫主祭,郎官公孙卿来拜。
卫青不由得一楞,他这些年门庭早已冷落,少有人来。这个公孙卿来做什么?这些年来,他虽然因为心理阴影不与刘彻有欢爱之情,但刘彻仍然天天会过来,偶尔也留宿。因此朝中大事没有逃脱他的耳目的。这公孙卿何许人也他也自知道,只是奇怪他为何会到自己这个地方来。
虽然疑惑,也命人请进。
公孙卿随了下人,一路小心进来。
适才在外面,见这长平侯府邸,黑压压占了半条主街,屋宇高大轩昂,气象巍峨。虽然门庭冷落,但不知为何,那轩扬的气势竟是丝毫不减。就如同一个武功已经绝顶的高手,不屑于在众人面前争那浮云虚名而淡然处之,却不曾减了他威震天下的气度一般。
公孙卿心中暗暗纳罕,又想及吴正的话:“若天下还有人救得了你,便是大将军了。”心中便不由得有几分相信。
那下人引领着,进得大门,过了内门仪门,却不到富丽华贵的正厅去。只引着他一路穿堂过阁向里面不住地走。走了好久,方来到一处所在,一个青砖云石砌成的半月形门洞两扇朱漆雕花木门,不显华丽而雍容尽有。门廊上,两个篆书“隐园”,公孙卿隐隐觉得,这字迹好熟……
进了门,便见到满目青翠。两旁尽是各色名花异草,葱茏之中异香扑鼻。那些开花的,姹紫嫣红;结子的,累如珊瑚;牵蔓的,蒙珞摇曳;垂藤的,蜿蜒拂动……
“便是皇宫内府,也不过如此吧!”公孙卿心中乍舌,他却不知道这里有许多花木,便是皇宫之中也不见得有。
那花木之中,一人身长玉立负手而立。
公孙卿连忙上前拜见。卫青谦逊请起,他就算赋闲,也是身为大将军。公孙卿虽然受宠不过是个小小郎官而已,理应行大礼。礼毕,公孙卿连忙起来,一抬头间,不由得眼前一亮。
眼前的人,只一身青衫,散发披襟;内里白色深衣以黑带束腰。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异样的装饰,却每一样都恰到好处地衬托了洒脱超逸的气质。相貌清癯没有蓄须,肌肤虽然光洁,但脸色不是很好,人也不年轻了。
只那清隽的脸上,一双斜飞的长眉下微微上挑的凤眼黑而且深邃,在眼光闪动间,有一种夺人心魄的魅力。偶一转眼,那眼光如春光如明镜一般,让人感到暖洋洋的却又不敢逼视。
公孙卿一时惊住,如此神仙般人品,会是征战沙场骁勇传奇的大将军么?
卫青看见这个来访的公孙卿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发怔,便温和问道:“久仰公孙先生的大名,不知今日来此,有何见教?”
那公孙卿方才回过神来。连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小人请大将军救命!”
卫青愣住了。
听公孙卿一面说,卫青听得脸色乍红乍白,阴晴不定,心中翻翻滚滚什么滋味都有。
他虽然注意朝廷动向,不过是政事大局。皇帝求仙问道之事虽然知道,也不过是感激他待自己一片真心而已。杀李少翁他没什么感受,嫁卫长公主和杀栾大,他心中才开始隐隐不安。如今此时听得公孙卿说的话,猛然明白皇帝几乎要走火入魔,不由得心中又惊又急。
他对这些方士历来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刘彻宠起来宠上天,一旦翻脸就杀无赦他比谁都清楚。虽然方士诓骗可恨,但也是上有所好,下效之。也不能全怪方士。于是心中暗暗掂掇如何劝谏刘彻不要再沉迷求仙防药上,几乎把公孙卿忘了。
公孙卿见他不语,知道他不肯和自己这般人物打交道。连忙按吴正教的哭诉道:“大将军,小人自知幸进,平素也不敢乱言,便是执掌甘泉祭礼,也是按礼而行,不敢有半点违规。求大将军看在小人尽心做事,不敢以此蛊惑君王的份上,救救小人!”说完,便死命叩头。
卫青本无意帮他,但此时听他道自己是甘泉宫主祭,不由得有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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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在那个时候,国家大事,不过兵与礼。这兵不用说,祭祀之事和兵并列,可见其重要性。而主祭之人,往往被当做是和祖宗神灵对话的人,地位虽不高却十分尊崇。
这公孙卿既然是甘泉主祭,那如刘彻此时以谎言杀了这人。那昔日以祖宗神灵的沟通岂不是笑话?这叫天下郡国,如何想中央朝廷?
一时沉吟不语。
再看看公孙卿,满脸涕泪,头都叩出血来。他本是宽和之人,也觉得有些可悯。想想道:“公孙郎官,你且住了叩头,听我一言。”
公孙卿连忙住了头,也不敢起身,就那么跪着听说。
听卫青道:“我久不在朝堂,不知何人引公孙郎官来此?”
公孙卿一凛,吴正左右叮咛,不可说出自己。当下便要托辞,但抬头与卫青眼光一接,却见那目光犹如利剑寒冰一般,直刺入心里,那真话不知不觉地便冒了出来:“是……宦监令。”
卫青点点头道:“这便是了!”
又道:“既然是宦监令指点你到我这里来,卫青便替你进一言,但皇上如何处置,卫青不敢担保。若皇帝放过这一回,还请公孙郎官记住自己的话,尽心做事即可,此外卫青有几件事要公孙郎官答应。”
公孙卿感激涕零:“但请大将军吩咐!”
卫青冷冷逼视着他,眼光锐利无比:“不得以仙鬼之事再次蛊惑陛下!”公孙卿全身如同针刺,瑟缩了一下。
“不得借仙鬼之说干政!”
“不得借仙鬼之名乱我民心!”
……
公孙卿从长平侯府出来的时候,全身已被汗水浸透,但是,他心中无比轻松。尽管,赋闲失宠的大将军还未去跟陛下求情,但是,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他的小命,保住了!
……
宦监令吴正在自己的居处微笑着看着面前那一抬抬的朱漆木盒,他不是守财奴,但是,他喜欢看这些东西,知道这些东西是自己的。遗憾的是,在精明的皇帝身边,他很少有这样大笔的机会!
拿起一块白璧,他对着灯光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果然通透无暇。
忽然,小内侍来禀:“大黄门,大将军有信!”说着呈上一个小小的信札。
吴正一愣。
信札是要东西的。
卫青在信札中没有多话,只是问吴正要白璧三双。
吴正楞住了:这不是卫青一贯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