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也有一双媚眼-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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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识文断字怎么连一点规矩都不懂呢,什么老头,我不是跟你说过,来的是房三爷吗!”秀大妈火药味十足地吼道。
“房三爷是谁?”不屈不挠是我一贯的作风,没皮没脸则是我的战略战术。
“房三爷是村里辈份最大的长者,今年都八十多岁了。”她当然是一肚子的不高兴,不过,还是给了我个面子,皱着眉头地告诉了我。
“是来找您的,还是找我的?”我懂得什么叫循循善诱,我从小学五年级就用这个词造过句。
“是找我的,跟你没关系!”雷锋叔叔说:“对同志像春天一样温暖,对敌人像冬天一样残酷无情,”秀大妈显然是拿我当敌人了。
我扫兴地走进卫生间洗漱去了,我承认这个回合我输了,到末了我也没闹清房三爷来找秀大妈做什么。
这件事,就成了我心中的一个悬念。一个太闲的人,总要找些悬念来诠释生活。趁吃午饭的功夫,秀大妈的情绪平稳下来,我终于得到了答案:原来房三爷是替秀大妈的老伴来说情的,劝她以后回去睡,别再跟老伴怄气了。至于为什么要跟老伴怄气,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把孙子兵法的三十六计都使上了,秀大妈是打死也不说。
秀大妈一个下午都在阁楼裱糊窗户,我陪着她,时不时为她拔下一两根白头发。她瞅着一屋子书,一个劲替我犯愁,这么多,多咱才能读完哪。我说,自己读不完,还有儿子,儿子读不完,还有孙子,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
“也不嫌臊得慌,媳妇还没有呢,就惦记着儿子,呸!”秀大妈说。我差一点把铁木儿的事情告诉她,想一想,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把话咽了下去。
我拿起一本书来翻,记起铁木儿说过一句话:书读多了,就写不出书来了,诗读多了,也一样。她每次想写诗的时候,总会让那些她读过的好句子吓得望而却步,不由得问自己,已经有那么多的好诗了,还用得着我再写吗?
的确,铁木儿出过一本诗集以后,就再也不写了,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读诗,像北岛啦,普拉斯啦,还有松尾芭蕉都能倒背如流。她说她现在读诗的兴趣远远大于写诗。
可惜,这些话不能说给秀大妈听,说了她也不懂。其实比较起来,我倒更喜欢听秀大妈说点什么,她说房三爷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当上团长,哦,是国民党的团长,日本鬼子一投降,他就回来了。部队上不放他,又要给他嘉奖,又要给他升官,他干脆开了小差。“文革”时县上的红卫兵要揪斗他,乡亲们把他藏了起来,没斗成。
“他干嘛要回来,家里是不是有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呀?”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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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来的老婆孩子,到如今,也是个老光棍。要是把房三爷的故事一一记下来,一准比电视剧演的那些有意思。哪天有空,我再说给你听。”秀大妈说。
“现在我就有空,您就说吧。”我迫不及待地说。
“你有空,我可没空,还有好多活儿等着我去干呢!”
秀大妈说得没错,我的空闲时间多得没处打发。记得,不久以前我还是一个忙忙碌碌的人呢,仿佛是这个星球上的最勤奋的跋涉者,从这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征订、收款、发货……忙的陀螺似的团团转,甚至连坐快餐店的火车座上喝一杯比藿香正气水还难喝的咖啡的工夫都没有。我不可能再有那样的经历了,那样的经历确实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当初不就是为了摆脱那些,才到铃铛乡来的么?来到这里又怎么样呢,依然摆脱不了无聊的感觉,有时候,无聊到给所有落在我的阳台上的鸽子、麻雀或喜鹊起名字,这个叫“严守一”,那个叫“亚瑟王”,有一只蓝眼珠的鸽子,我干脆叫它“妮可?基德曼”……
“哪天我们请房三爷喝酒吧”,耐不住寂寞的我跟秀大妈说,“我有好酒。都是1976年窖藏的。”
秀大妈正拿抹布擦着我的那把坐椅,坐椅是民国初年的式样,在一次拍卖会上抢购的,当时有两把,另一把让原田拍走了。“你那酒怕房三爷喝不惯,他喝的是烧锅酒。”秀大妈说。
“那我也给他老人家去买烧锅酒好了。”
我愿意被铃铛乡所接纳,融入到它的生活当中去,不想成为一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一个与人群格格不入的人。
天堂也有一双媚眼 17
知道了铁木儿原来是个孤儿之后,我才发现,我对她了解的太少了。
那是我们到“北岛”开派对的时候,我才听说的。那天,铁木儿邀请了几位诗人和几位话剧演员,让演员朗诵诗人的作品,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徐江的,眼有点斜视。
念过的许多诗,我都没有记住,只记住了那个叫徐江的写的一首《早上醒来》:“早上醒来/有点懒/赖在床上/看书/温习大师们的姓氏笔划。一小时后起床/右腿开始麻/我想是看书过久的缘故/腿部血管受到挤压/从而导致麻痹。心焦/着急/钟上的字在跳/上班的时间日益迫近/可腿和身子/愣是运转不灵。唉,美妙的早晨如此收场/顷刻间我忽然明白了那些/中国诗人的普遍命运。”
我一边听,一边嘿嘿乐。铁木儿问我乐什么,我说:“以前早上醒来,我就是这样,没少挨我妈的骂。”接着我说了妈妈好多的事。
“我父母早就死了,因为车祸,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是我的亲人了。”她沮丧地告诉我。
我简直无法相信,她曾是一个失去了爱的孩子。一般来说,孤儿总是具有雷电般强大而又不可触及的力量,他们比别人更坚强,而铁木儿却不是。
“就因为这样,我对我爱上的人也就更多一些依赖。”
我同情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一旦爱人抛弃了我,我就会觉得世界的末日到了,甚至会做出些极端的事情来。”
我知道,她指的是她的那场新西兰爱情,那一次的失败,导致她的割腕自杀。
“你可千万不能像新西兰那个人一样啊!”她幽幽地说,我却隐隐地从她的话里听出警告的意味。她点燃了一只烟,仰起下颚,对着一只咖啡杯喷了口烟,然后,把烟递给了我。
我的感情才不会像沙子垒起的城堡那么不堪一击呢,我迷恋感情,特别是对她的感情。我用手拨开她眼前的一绺头发。“你看我会那样吗?”
“我说不准。”她垂着眼帘说。
之后,铁木儿走开了。
我知道,她是找那个叫徐江的诗人去了,她一直对徐江主编的民间诗刊《葵》感兴趣,估计是想索要新出的那期。
铁木儿瞬息万变的情绪变化,显然传染了我,让我觉得郁闷,那一晚上,苏怀比我更郁闷,他要从国外订些广告创意的杂志,以便随时掌握世界广告发展趋势。
“你是个隐士,知道不知道,一个隐士不该去管红尘事,更不该去媚俗!”彭哥说。
苏怀支吾了一句。
“做人要心静。”彭哥语重心长地说,,腔调很容易使人联想起张国立在《手机》里说的那句经典台词“做人要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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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也有一双媚眼 18
“我今天不能开车了,太困,最近失眠得厉害。”
原田用双手掐了掐两边的太阳|穴,一脸痛苦状。
我们几个要把办完丧事的花枝送到县中学去,她住校。
只好彭哥来开车,我和苏怀都给花枝拎着行李呢。等乡亲们对花枝千叮咛万嘱咐给过温暖之后,我们就启程了,目的地离我们这里只有三十里地。
“我以前也失眠,吃十片舒乐都没用,你知道怎么治好的吗,一个老中医出个主意,让我去干了一段装卸工,”路上,我对原田说,“那活儿,简直不是人干的,累得我腰酸腿疼,不消半个月,无论在什么地方,一躺就睡,睡得别提多香了。从此,再也不失眠了。”
原田对我的偏方半信半疑,“这招好使吗?我觉得失眠是极其复杂的一种病,就好像冰箱,正常情况下,冰箱打开门时,里面的灯就亮,关上了,就灭,而失眠状态则是你关上了冰箱门,里面的灯还亮着。”
“你信不信我无所谓,但是你不能不相信事实。”我号召广大同志们表决,认为我的偏方有效者举手,结果,全体通过。
原田只好说:“我试试吧,赶明我在院里搭个鸡窝,然后拆掉,然后再搭,然后再拆,这种劳动强度够了吧?”
“够了。”异口同声地说。
花枝掩着嘴偷偷地笑起来,她一定是觉得我们的所作所为很幼稚。
很快就到了县中学,这是一座漂亮的楼房。这一点,得到了我们几个的一致认可。原来计划,如果学校条件太差的话,我们就把花枝直接送到城里去。
苏怀和原田负责将花枝送到宿舍,我和彭哥去找她的班主任。她的班主任是个年轻姑娘,而且挺漂亮。我们绞尽脑汁,几乎把能记得住的所有的褒义词都奉献给了她,无非是叫她多多照顾一下花枝。彭哥还殷勤地要捐献给学校图书馆一批图书……
班主任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那是一双精明的富有表现力的眼珠,她噗嗤一乐,说道:“行了,我懂你们的意思了,我会尽力去爱护一个孤儿的,不过,我不太明白的是——你们是花枝的什么人?”
“哦,我们?我们是她的叔叔。”接下来,我和彭哥轮番上阵,把班主任照死里一通夸,上帝有的长处,她都有;上帝没有的长处,她也有,一句话,她就是至善至美的化身。班主任听了一会儿,大概是听腻了,冲我们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式。
“够了,家长们的甜言蜜语我听得太多了,你们也歇一会儿吧,怪累的。”班主任甩了一下马尾巴辫,“不过,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放心了。”
我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她,凡是交纳学杂费等一切事宜,只要通知我就好了,不必再跟花枝说。接到电话,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到。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之后,我们才从办公室走出来。
在回来的路上,我们交换了情报,苏怀说他买了大量的巧克力、果冻和口香糖,放在花枝的宿舍里,让她随时拿来贿赂同学们,便于在竞选班长或课代表时派上用场。
我觉得这是馊主意。
他们却普遍认为十分必要,得了,少数服从多数,我也就沉默了。
“花枝高兴吗?”我问道。
“当然高兴了,平生第一次有东西送给别的孩子,那份骄傲是可以想象的。”苏怀说。
土道上坑坑洼洼,车总是颠簸,开到铃铛乡的村口,有一个老爷子冲我们招手。
老爷子已经很老了,老得像沧桑古槐,可是肩上还是背着个柳条筐,筐里装满了枯黄的草。
“老人家要搭车吗?”彭哥踩了刹车。
“我有几句话,要对你们说。”老爷子等我们几个都下了车,眯着眼把我们逐个打量一番,他的眼犹如两眼幽深的井。我们不禁有些惶惑。过一会儿,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来,是几个心肠不坏的小子。”
不知为什么,我们从老爷子身上能感觉到某种威慑力,不由你不胆怯。彭哥点头哈腰地随声附和道:“是,是,我们都是好小子。”
“花枝的事,我听说了。”老爷子点点头,“好,很好。”说着就走了,留给我们一个佝偻的背影。
我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追上去,问了一句:“老人家,您怎么称呼?”
老爷子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嘿嘿,村里人都叫我房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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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也有一双媚眼 19
铁木儿越来越习惯了在我这里留宿了,每次在我家举办完派对,她都开着她的车第一个离开,在村口转上一圈,估计彭哥他们都退场了,再回来,让我用手指绕着她的Ru房画同心圆——她说这样最能令她动情。
不过,她还是禁止我对她的Ru房说三道四,这仍然是个禁忌。许久许久之后,我才知道事情的缘由,然而,太晚了。
有几次,我们亲热的时候,她问我:“你难道没有使用避孕套的良好习惯吗?”我笑着摇摇头,那样会感觉迟钝,仿佛是让我戴着口罩去闻酒杯里的酒是否醇香,太别扭。
“有什么可笑的?”她说,“它只不过是一种工具而已,就像沐浴帽,起码在冲澡的时候不至于把头发弄湿,省去些麻烦。”大概是看我的态度很坚决,她也就不太坚持了。
万灵节那天,我们在眼眶下画上五颜六色的眼圈,在唇边又画上犬牙,打扮成动物模样,一边Zuo爱,一边模仿着野兽的叫声,结果,那天竟有了一种特别的快感。也许闹得太过分了,把秀大妈都给惊动了,跑来敲门,我只好骗她说:我做了一场噩梦。铁木儿吐吐舌头说,要是我们现在画的这张脸突然出现在秀大妈面前,非把她吓得晕死过去不可,在这之前,我们刚开了一个戴假面具的派对,满地扔的都是糖果,已经惹得秀大妈很不高兴了,直骂我们犯神经。
通常是,我们爱过之后,她就从阁楼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念上一两章,她知道我对书历来是吝啬的,所以,再好的书,她都不会找我借,因为,她也跟我有一样的毛病,假如,谁非要借她的书,她宁可去书店给对方新买一本,在她念书的时候,我喜欢吻她的腋下或是肋间,工夫不大,她的脸就会红起来,红到耳根,她便撅着嘴告诉我,她又湿了……
铁木儿有不少特怪的毛病,最典型的一个是,无论是在我们调情是还是一觉醒来时,总是突然地爬起来,在台灯画上些奇形怪状的记号,她说是她来了灵感,记下来,不然稍纵即逝。就是热吻的时候也不例外。
在我所接触过的女人中,没有谁比她更具有那么鲜明的埃玛?包法利风度了,我问:“所有的诗人都这样吗?”
她面无表情地回答:“别的诗人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这样。”
诗人嘛,总是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比如她相信希特勒没有死,而是在南美的某个小镇逍遥自在地活着,磨去了指纹,换了张面孔,躺在海滩上回想二战时的往事;再比如她认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