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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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略似宇治大女公子,我也会倾心于她。真想能得到昔日汉武帝那种返魂香,让我们再厮守一次该有多好啊!”他并不企盼与高贵的二公主的结婚佳期快快来到。
夕雾左大臣正忙于准备六女公子与匈亲王之婚事。日子定于八月内。二条院的二女公子闻之,哀叹道:“果如我所料!怎么会平安无事呢?我早已知晓:如我这般卑微之人,难免遭遇不幸,惹人讥笑。早闻此人草率轻薄,不值依托。但稍经接触后,倒也看不出他有何好押无情之举,更何况曾对我誓言在先。今后他若有新欢而突然疏远于我,叫我如何忍受得了这口闷气呢?即使不愿和我一刀两断,但痛苦之事必定不少。此生命苦,恐怕不得不回山中了。”她觉得被人抛弃,回去遭人耻笑有失体面,比终身不嫁老死山中更没面子。先前不顾父亲临终遗嘱而率自离开山庄自食恶果,今日始觉羞愧难当!她想:“已故姐姐随意不拘,仿佛无甚主见:但她心底意志坚如磐石,真了不起!难怪意中纳言至今对他念念不忘,整日哀伤叹惋。倘若姐姐未死而与之结为连理,是否也会遭此不幸呢?奈何她思虑甚远,决不受他诱惑,甚至宁愿削发为尼,研习佛事,也不愿嫁与非她所爱之人。若她尚健在,定为尼姑无疑。如今想起,姐姐是多么坚决啊!倘若父亲与姐姐黄泉有知,定会责我太不慎重。”她既悲又愧。然而事已如此,抱怨也无益;只得含泪忍之,假装不知六女公子之事,匈亲王近来对二女公子柔情蜜意更胜残常,无论朝起夜寝,皆缠绵悱恻与她交谈。又与她相约: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技。
时至五月,二女公子觉身体不适,意生起病来,其实并无异常病痛,推饮食减少,精神不振,终日卧床不起。匈亲王尚不曾见过此状,故不知究里,以为是炎夏酷热之故,但心中甚为纳闷。有时也随便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你这病状仿若已有身孕呢。”二女公子羞耻难言,只是佯作没事,也无侍女多嘴从旁透露,故句亲王无法确定她是否业已怀孕。八月里,二女公子从别处得知旬亲王与六女公子的婚期。旬亲王本想告知二女公子,只因怕说出来自讨没趣,又对她不起,所以一直不曾告诉她。故此刻二女公子甚恼她蒙已于鼓里。这结婚岂是能遮掩之事?世人皆知,唯独不告知她具体日期,叫她怎不生恨?自从二女公子搬到二条院后,非特殊情况,旬亲王概不在外夜宿,更不用说其他各处了!如今,另有新欢而久不回来,叫二女公子如何忍受孤枕难眠之苦呢?为此,他时常有意到宫中值危,欲使二女公子习惯独宿。但二女公子更觉得他虚伪无情,因此更加怨恨。
蒸中纳言闻知此事,对二女公子深表同情。他想:“包亲王乃轻薄之徒,虚伪易变,今后势必喜新厌旧。左大臣家位尊权显,倘若不顾其结发之义,强行不准亲王时常回来,那从来不惯独宿的二女公子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呢?她日后定会以泪洗面,长夜难堪,真可怜呢。唉,我这人何等无用啊?怎么当初拱手便将她让与匈亲王呢?我自从倾心于已故大女公子后,超然脱俗而清雅高洁之心也已变得混饨不堪,只因为她失本性。我一味想到:若在她心许之前强要成事,则有违我当初神交本意,所以只一心盼她对我略生好感,襟怀大度地待我,然后再渐次深交。谁知她对我又恨又爱,犹豫不决,却以‘妹妹即是我身’为由,叫我移情于非我所望的二女公子,以此自慰。我怨恨不已,惟思使其计谋难逞,便急忙将二女公子拱手让与匈亲王。由于为情所困而迷失心志,竟引导旬亲王到宇治玉成了此事。如今反思:当初太没主见啊!此刻后悔也迟了!匈亲王若能稍许忆起当时之景,也许会怕我知道此事而有所顾虑,然而眼下绝木会言及当时情况了。可见沉溺于声色、意志不坚者,不仅使女子委屈,朋友也大受其累。他必然会做出轻佻之举。”他心中十分痛恨句亲王。蒸中纳言生性用情专一,故对别人的这种行为深恶痛绝。他又想:“自从那人辞世之后,皇上欲招我为公主之婚,我也不觉得有何欣喜。只愿娶得二女公子,此情日增。只因她与死者有血缘关系做我不能忘却。这二人的手足之情特别浓厚。大女公子临终托我:‘我所遗妹妹,望你能诚挚相待。九泉之下,我也会感激不尽的。’又遭:“我一生别无遗憾。只是你不曾听我安排娶得我妹,故对这世间尚难放心。’大女公子若泉下有知今日之事,定恨我更甚。”自从放弃了那人,他准备夜孤枕独眠,常被细微风声惊醒。追思往昔,虚及二女公子将来,只觉人生无常,实无情趣。
秦君在极端无聊之时也偶与众侍女排演一段风流韵事,有时召她们侍于身侧,这些侍女中,不乏妩媚啊娜之人,但无一能使他动心,再有些身份并不低于宇治山庄两女子的,只因世易时移,家道中落,生活清苦无着,而不得不在这三条院官邸供职,但餐中纳言坚贞自律,从不染指她们。因他深恐自己一时不慎再坠情网,而导致自己出家之时,六根未尽,牵连太多,难以修得正果。然而如今却为了宇治女公子而痛苦不堪,他自认怪僻。某晚。因念及此事,通夜难眠。但见缕缕晓雾弥漫篱内,花卉争艳,丰姿绰约。朝颜盛开,更令人爽心说目。古歌云:“花艳天明时,零落疏忽间,欲明世态相,请君现朝颜。”此花极似无常人世,令人看了不免感慨万端。他昨夜不曾关紧格子窗,卧床略躺天便亮了。故此花开时,他一眼即能望见,于是唤来侍臣,道:“今日我欲往北院④,替我安排车子,不必太铺排。”待臣回奏:“亲王昨日入宫值宿去了,恐不在二条院内。”中纳言道:“亲王虽不在家,但夫人抱病在身,前去探望也无不可。今日乃人宫之日,我定在日高之前赶回。”便打点行装。出门时,信步下阶,小立于花草中,虽非故作风流惆悦之姿态,却给人以玉树临风满峻高雅之感。随传诸人不免相形见细。他欲采朝颜花,便轻提锦袖,拉过花蔓。露珠纷纷摇曳而下。遂独吟道:
“晚露犹未消,朝颜已惨淡。瞬间昙花显,不足惹人怜。
何等无奈啊!”便随手摘了几朵。对女郎花则“视而不见,径自去了”。
晨熹渐晓,蒸中纳言于晓雾,晨光穿梭之时来到二条院。室中皆为女子,仍沉醉于梦乡之中。他想:“此时敲门或高声咳嗽以醒众人,似有失礼节。今日来得过早了。”便召唤随从人于中门探望一下。随从回来禀道:“格子窗业已拉开,里面似有响动。可能侍女们已在打扫准备了。”意中纳言便下得车来,借着晨雾罩身,轻轻移步入内。众侍女以为是旬亲王夜访情妇归来。待闻得那种夹着特殊香气的雾气飘进来时,才知是意中纳言。几个妙龄侍女遂对他放肆评价起来:“这中纳言大人果然生得乖巧,只是过于正经,令人生畏。”但她们毫不惊慌,从容自老送出坐垫来,甚是礼貌周到。童中纳言道:“我有幸坐于此,且承蒙被当作客人相待,不胜欣慰。但如此疏远我于帝外,我终觉郁抑,今后不敢再来造访了。”侍女问道:“然则大人意欲如何?请赐教。”熏中纳言道:“我本常客,当到北面幽静之处才好。但凭主人作主,不敢生怨。”说罢倚门而立。众侍女便齐劝二女公子:“小姐当出去亲身接待才是。”意中纳言本非威武气昂之人,加之近来更添斯文。因此二女公子觉得如今与他直接应对,已无多少羞涩之感,故也较自然随便了。蒸中纳言见二女公子神色有异,面带病容,便问:“近来贵体无恙吧?”二女公子并不确切作答,只是神情比往常更显慢郁。蒸中纳言很怜悯她,便像兄长般细致教导她诸多人情世故,并加以多方安慰。二女公子的声音酷似其姐,使得黛中纳言甚为惊讶,几乎要以为她便是大女公子,若非虑及外人非议,素中纳言便要掀开帘子,走进去仔细看看她那忧郁容颜。他此时忽地悟到:真正无忧无虑者,这世上怕尚无吧!便对二女公子道:“我本相信,我虽不能如别人那般尽享荣华,却尽可了无忧虑地度此一生。只因心遭魔祟,乃遭此恨事,再加之自己生性愚笨,终日苦恨追悔,心绪繁乱。真无聊啊!他人因升官发财而忧愁,理所当然;而我的忧伤比起他们来却是罪孽啊!”说着,将刚才所摘朝颜花置于扇上观赏。其花瓣色彩渐渐变红,更显艳丽。遂将花塞入帘内,赠二女公子诗道:
“欲将君身比朝颜,但因与露宿缘深。’,
这并非他故意作,只因那朝露倚花,并不滴落。二女公子看了觉得情趣盎然。那花是带露而枯的。遂诗道:
“娇花凋谢露未尽,残露凄凉惹人悲。尚有何倚靠呢?”香舌吞吐,吟声轻微,断断续续。这情态也酷似大女公子,越发使黛中纳言伤痛不已了。
他对二女公子说道:“秋色凄凉,平添伤悲。我前日因排遣寂寞,曾去了宇治一趟。但见一派“庭空篱倒”,荒凉萧瑟之状。触景生情,悲伤难禁。忆着六条院先父亡故之后,无论其最后二三年间所居的峻峨院,抑或本哪六条院,目之所及,无不感慨恋怀,或泪溅草木皆甚,或挥泪随风而逝。大凡在先父身边曾供过职的女子,无论高下,皆甚重情义。原来聚居在院内的诸夭人,渐次出家了,至于身份卑微的侍女,更是心境黯然,悲愤难抑。她们或远赴山乡,或当了田舍人,但访俊辗转不知所归者尤众。然而等到宅院尽皆荒芜、旧事淡忘之后,反又好了:夕雾左大臣迁人六条院,明石皇后所生众多皇子也来居住,恢复了昔日繁华。无论多沉痛的悲哀,岁月皆会自去洗涤销融它。可见悲哀原本也是有限度的,我虽追叙前事,但那时我年事尚幼,丧父之悲,竟未能深悉。惟近日诀别令姊之痛,令我如身陷梦魔,永无醒时。同是人生无常之悲,但此次悲伤令我蒙罪尤深,以致使我担。动后世之事呢。”说罢泪不自抑,可见其深情款款。即使并不知悉大女公子者,见此悲痛之状,也不免深为所动,保况二女公子自有伤心失意之事,近日便比往常更加悲悼亡姊。今日闻得意中纳言之言,伤心尤甚,只管默然流泪。隔着帘子,二人相对而泣。
后来二女公子说道:“古人有‘尘世繁华多苦患……’之言。我身居山乡之时,并未特意区分尘世与山乡之别,空过了许多年华。如今虽常思重返山乡悠闲度日,但一直未偿意愿。并君这位老尼倒深可羡慕呢!本月二十过后乃亡父三周年忌辰,我颇欲再回宇治去,听听那山乡庙宇的钟声。今欲恳请你悄悄带我去一趟,不知君意肯否?”童中纳言答道:“你欲探视旧居,固是好意,然而山险路遥,跋涉艰辛,虽行动轻捷之男子,也倍觉艰难。是以我虽心中常常挂念,却终是难得一行。亲王忌辰,其一应佛事我已托阿图梨办理。至于这山庄,我看仍将其赠与佛寺吧,省得每去了,勾起无穷感慨,徒增悲伤,且捐与寺院尚可抵罪积德。此仅为在下拙见,如小姐另有高见,则身当谨遵奉行,请小姐尽管吩咐。我所期望者,亦正是小姐了无顾虑的吩咐而已。”他又讲了种种家常实际事务。二女公子闻得蒙中纳言已承办了佛事,自思应当替亡父做些功德。她心下本欲藉此重返宇治,从而永闭深山,尽其一生,意中纳言从她言词中窥得此意,便劝道:“小姐当静下心来,切勿作此打算。”
旭日高升,诸侍女渐渐集拢来,黄中纳言深恐滞留太久,让人猜疑,便准备回去。他道:“无论到何处,我总坐在帝外,今日报不畅意。虽然,今后仍当再来拜访。”言毕起身告辞。他深知旬亲王性情,怕他日后知道了,怪他偏在主人出门或间来访,是何居心。就召了此处家臣长官右京大夫前来,对他说道:“我以为亲王昨夜回府来了,故此登门相访,岂知他并未归家,很是遗憾。此刻我将入宫,或可在宫中见到。”右京大夫答道:“可能今日便就要回来了。”意中纳言道:“那么我傍晚再来吧。”说罢辞别而去。
黛中纳言每见了二女公子模样,总要后悔当初未遂大女公子意愿,娶了此人,其后悔之念日渐沉重。转念又想:“皆是我自作自受,又何可后悔呢?”自从大女公子死后,他一直斋戒,日夜勤修佛法。母亲三公主年纪尚轻,性情风貌仍是乐观豁达。但她也注意到了儿子这般情状,很为他担心,对他说道:“‘我身世寿元多日’了!我一直希望能早日看到你成家立事。我自己身已为尼,不便阻止你。便倘你真的出家了,我再活在世上已毫无意趣,不过徒增苦痛与罪孽罢了。”慧中纳吉惶惑愧疚,心知对不住母亲,便极力在母亲面前装得乐观悠闲,仿佛已尽摒哀思。
夕雾左大臣将六条院内东殿装饰得灿烂辉煌,一片华贵,一切布置妥善完美,寺等旬亲王太赘。十六日,明月渐高升,而旬亲王那里尚无消息。左大臣心下焦躁,想道:“此婚旬亲王本不甚乐意,难道竟不愿来了么?”心中忐忑不安,便派人探听消息。使者回来报告:“亲王于今日傍晚自宫中退出,去二条院了。”左大臣知道他在二条院有情人,心里难受,自思倘他今夜不来,我岂不成了世人笑料!便打发儿子头中将到二条院去迎接,赠诗一首:
“月清华照台阶,中宵何不见君来?”旬亲王不想让二女公子亲见他今夜入赘之状,怕她见了心中难过。所以原定从官中直赴六条院,再写封信与二小姐便了。但他又怕二女公子见信后不知是怎样的伤心,于是又潜回二条院来。他见二女公子脸带泪珠,如雨后梨花,姿色诱人,越发割舍不下,知道她心中难受,便千盟万誓温存了一番,明知“不能慰我情”,也同她一起移步窗前,漫赏月色。其时头中将正好赶到。
二女公子近来愁思万千,然而竭力隐忍,面上装得甚是平静。因此头中将来到时,她闻之泰然,竟似全然不知,可内心实甚痛苦。匈亲王闻悉头中将来到,心念六女公子终亦甚为可怜,便要前往,对二女公子说道:“我去片刻即回,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