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仕途-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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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帝国严刑而峻法,这无可否认,但帝国法律的行使,面向社会一切成员,而不管其地位如何。在这一方面,不得不说,秦法体现了法律最高贵的属性——公平。今日许多国家的法院徽章,都采用了天平这一象征元素,其意同也。
帝国的暴政,招致了后世长期的反感,引发无数恶评。但在这些批评者中,有些人与其说是反对苛政本身,倒不如说是反对秦更有效地推行了苛政,以及受害者既包括没有特权的多数人,也包括了享有特权的少数人。
所谓的“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士大夫”,这句话被哪些人最多地引用和吹捧?
答案是:士大夫。
以下是来自《广笑府》的一则笑话:
一妇人妒忌之甚,其夫尝以周公诗礼喻之,乃叹曰:“《樛木》、《螽斯》等篇,古之贤妃,略无妒忌如此。”其妻曰:“此诗是谁所作?”答云:“周公所作。”其妻曰:“原来是周公作的,若是周婆作的,必不如此说。”
言归正传。陈胜起义之初,帝国的地方行政系统仍在有效运转,陈胜甫反,马上便有使者报告朝廷。胡亥计无所出,乃大怒,于是将使者下狱,落得耳根清静。如此一番下来,使者们也不敢再固守他们的职业信条——Truth,Truth,Nothingbutthetruth(注1),而是改为奉行AsYouLikeIt(注2)。胡亥再问,使者则答曰,“群盗鼠窃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也。”胡亥这才大喜。
注1:真相,真相,除了真相,再没别的。一般用为西人出庭作证之宣誓。
注2:随你喜欢。此句亦为莎士比亚一部戏剧的题目。
2、进谏无门
自沙丘之变以来,老丞相李斯沉默了许多,甚至已经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我们不免要问,这段时间以来,李斯都干了些什么?在此天下分崩离析之时,在帝国最需要他的挽救之时,他又将做些什么?
事实上,当胡亥刚刚露出放纵无道的苗头之时,李斯便曾挟丞相之尊,及时直谏道:“放弃诗书,极意声色,祖伊所以惧也;轻积细过,恣心长夜,纣所以亡也。愿陛下鉴之。”
面对李斯的教训,胡亥惭愧不能答,回宫谓赵高道,“朕虽欲快意此生,无奈丞相不许,这下怕是没乐子可耍了。”
赵高道:“五帝、三王乐各殊名,示不相袭。上自朝廷,下至人民,得以接欢喜,合殷勤,非此和说不通,解泽不流,亦各一世之化,度时之乐,何必华山之騄耳而后行远乎?”
胡亥生性优柔寡断,赵高所言,正给了他继续行乐的理论支撑,于是大喜,放荡如故,不以李斯之谏为意。
此后,胡亥听了赵高之计,一门心思闭守深宫,练习自神之术,李斯便和胡亥断了联系,连面也无法得见。帝国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容乐观,李斯有如此多的话要告诉给胡亥,有如此多的经验要传授给胡亥,有如此多的智慧要分享给胡亥,可现在两人连面都见不上,任他有再大本事,也只能是徒然感叹宫殿深深深几许而已。
等到陈胜举事,李斯再也无法安坐,日日命使入宫,向胡亥表达求见之意,皆被赵高拦下不奏。赵高屡屡从中作梗,自思也终非长久之计,于是主动出击,往见李斯,道,“关东群盗多,今上急益发繇治阿房宫,聚狗马无用之物。臣欲谏,为位贱。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谏?”
李斯不能见胡亥,本来一直怀疑乃是赵高从中作祟,如今赵高主动来访,其意甚切,看来作祟者另有其人,于是叹道,“吾欲谏之久矣。今时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宫,吾有所言者,不可传也,欲见无间。”
赵高道:“君诚能谏,请为君侯上间语君。”
李斯大喜,道,“如此,则吾静候君之佳音。”
赵高待胡亥方燕乐,妇女居前,使人告李斯:“上方间,可奏事。”李斯巴巴地从丞相府赶到宫门,请求上谒。见糟老头李斯,何如与美人为欢,这笔账胡亥自然会算,传令下去,不见。
赵高故伎重施,再施,如此者三。胡亥大怒,道,“吾常多闲日,丞相不来。吾方燕私,丞相辄来请事。丞相岂以我年幼故轻我哉?”
赵高阴笑,回告李斯道,“陛下震怒,丞相宜回避,进言之事,容异日再议。”
李斯一言不发,只是阴沉着脸。他已经明白过来,知道自己被赵高设计了,心中满是怒火。老夫这么大把年纪,却被你当猴遛来遛去,一次次巴巴地从丞相府赶到皇宫,一次次地空手而返,赵高啊赵高,可真有你的。
李斯冷眼扫了赵高一眼,拂袖而去。赵高目送李斯,心头泛起一阵寒意。他知道,这个渐渐走远的老头,一定会再想办法进入皇宫,见到胡亥。这个老头,将是横亘在他野心之路上的最大障碍。
3、赵高谗言
随着陈胜的势如破竹、节节胜利,使者从帝国各地纷至沓来,向胡亥上奏求救。前面我们说过,胡亥对此选择了掩耳不听、闭目不视的鸵鸟主义。在李斯的支持下,更多的奏章递入皇宫,胡亥也不由得发了慌,召赵高问计。
赵高道,“区区鼠窃狗偷,不久自灭,陛下何须挂怀?”
胡亥摇摇头道,“不然,依奏章看来,贼势浩大,不可不早定计。”
赵高道,“前此,有使者自东方来,以反者闻于陛下,陛下怒,将使者下吏,以警告后来。如今,使者不断,奏章不绝,浑不惧下狱,其背后必有人指使。”
胡亥大惊,道,“何人指使?”
赵高意味深长地望着胡亥,道,“陛下以为呢?”
胡亥道,“莫非丞相?”
赵高微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又道,“贼势浩大,以陛下之见,当如何应对?”
胡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固常理也。”
赵高颔首,道,“不错。如今帝国军队,一在南方,五十万人守五岭。一在北方,三十万人备匈奴。南方之军,远而难调,虽有危难,救之不及。北方之军,自直道而行,五日之内可到咸阳。故欲救难,必征调北方之军。”
胡亥道,“既然如此,寡人这便下诏。”
赵高忽然哭将起来。胡亥诧异问道,“赵君因何而泣?”
赵高道,“北方之军,尽皆蒙恬旧部,如今领军者,先帝旧臣王翦之孙王离也,监军者,丞相舍人也。北方之军入咸阳,必听丞相之命,而不受命于陛下。丞相如趁机为变,陛下无归处也。臣思及此,不觉泣下,深为陛下忧也。”
胡亥大骇,道,“丞相至于此乎?”
赵高道,“丞相之智,天下共知,臣固非其敌,举朝也无复抗手。丞相命使者夸大贼情,名为国事,其意固已远也。以臣之见,先帝治国数十载,海内升平,黔首安伏。陛下方受国,而盗贼滋起,天下大乱,岂有是理哉!非欺陛下而何欤?为今之计,陛下居中深处,不变不惊,使丞相不可测。丞相既不可测,则必不敢妄动,然后可徐而图之。”
胡亥本不相信李斯会谋反,但赵高说得有鼻子有眼,却也将信将疑起来,于是纳赵高之言,自闭愈深。
李斯见胡亥仿佛乌龟,听任反贼攻城略地,就是缩头不出,心中不禁大为失望。嬴政播下的明明是龙种,怎会收获了胡亥这么个跳蚤!
又有使者来报,报曰:“武臣自立为赵王,魏咎为魏王,田儋为齐王,刘邦起沛,项梁举兵会稽郡。”
每听一句,李斯脸上的忧色便加重一分。
使者再报,陈胜以吴广为假王,监诸将,西向而来,意图攻击秦国本土。
听到此处,李斯的目光忽然闪亮起来,似乎不忧反喜。
使者退,李斯伏案,修书一封。书毕,李斯执书,仰天长叹,垂泪道,“知我者,其惟此书乎?罪我者,其惟此书乎?”
4、用心良苦
三川郡郡守官邸之内,李由神情凝重,在他面前,是李斯派人火速递来的书信。书信并不长,寥寥数字而已,云:贼将西向,但坚守不出,任贼过去,不禁。PS:阅后即焚,切记切记。
李由乃是李斯的长子,时任三川郡守,郡治荥阳。三川郡为首都咸阳的门户,其郡守之位不可谓不重,但李由仍感觉心意难平,不能满足。三川郡郡守,终究只能算是地方大员,不能和三公九卿相比。而他在三川郡郡守的位子上已经呆了十多年,仕途一直在原地踏步,不得升迁。他年近五十,再不有所突破的话,恐怕日后升迁的机会只会更加渺茫。
摊上李斯这么个老爹,对李由来说,是幸运,也是不幸。幸运的是,他可以比别人少奋斗N年。不幸的是,他永远赶不上他老爹,永远只能活在他老爹的阴影之下,听由他老人家的摆布。正因为他老爹的存在,反而妨碍了他的仕途。李斯迟迟不肯将他调入朝廷担任要职,正是担心会遭人非议,招人妒恨。
陈胜起义之后,李由曾经大为兴奋,终于有仗可打了,终于可以建功立业,凭自己的实力出将入相。但是,眼见起义军日益壮大,却始终等不到朝廷征讨的命令。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勤练士卒,修城守备,随时作着鏖战沙场的准备。
现在,他接到了李斯的书信,书信说得明白,非但不让他上阵杀贼,反而让他执行不抵抗政策,只要守住荥阳城,哪怕让反贼从此经过,越过他这道屏障,西击秦国本土,那也任由他们去。
很显然,如此古怪蹊跷的命令,让李由难以理解和接受。他身负帝国守护之责,如果对反贼不抵不抗,不但无法向自己交待,也无法向部下们交待。可是,这既是父命,又是丞相之命,他又怎能违背。
他不知道老爹究竟在想些什么,老爹既然如此命令,必自有其深远的用意。而他,信任他的老爹。
李由投书入火,竹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渐渐化为灰烬。
果然,没过几天,吴广率大军西击荥阳,李由遵李斯之嘱,坚守不出,任吴广在城下百般辱骂,喉咙上火。李由手下众将士皆怒形于色,纷纷请战,官兵是猫,反贼是鼠,老鼠不怕猫,猫倒怕起老鼠来了,什么世道?李由力排众议,强硬不许。
李由坚守不出,吴广也无计可施,只能定时叫骂。双方僵持不下。
荥阳既然已被包围,陈胜于是命周文为将军,领车千乘,士卒数十万,过荥阳,直入函谷关,西击秦国本土。周文率大军一路披靡,很快抵达戏邑,距离咸阳仅百余里地。
这是百余年来秦国本土第一次遭遇战争袭击。消息传至咸阳,满城惶惶,大臣们更是惊恐不安,纷纷上书,督促皇帝胡亥出来主持大局。
大军压境,形势危急,赵高和胡亥也无法再继续装聋作哑,只好召集廷议。
至此,李斯终于达到了他的目的,他终于将胡亥逼了出来。他知道,胡亥在赵高的控制之下,用普通的方法,他是没希望见到胡亥的。他也是迫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借起义军来作兵谏。所谓事实胜于雄辩,你胡亥不是不信盗贼横行吗,那就把盗贼请到你的眼前,看你还如何推卸?
李斯虽然达到了目的,但也付出了惨重代价,那就是引狼入室,拿帝国的命运作为赌注。堂堂的帝国丞相,要用这样的法子,才能见到帝国的皇帝,岂不悲哀,岂不痛惜!
5、丞相之威
咸阳宫内,胡亥临朝,群臣参拜毕,李斯道,“数月不见,陛下清瘦许多,还望保重圣躯,勿因国事太过操劳。”
李斯话中饱含讥讽之意,明显得连聋子都能听出。那是一个老政治家发于衷心的激愤,那是一个开国元勋对二世皇帝恨铁不成钢的抱怨。
李斯的话虽然难听直露,可谁叫他有这个资格呢。胡亥也不能发作,只好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之上,道,“丞相,反贼贼多,奈何?”
李斯道,“反贼虽多,天必诛之,不足为陛下忧。”
面对李斯的挤兑,胡亥还是只能忍耐。他好容易才临朝一回,憋屈太久的李斯,当然要趁此机会,喷个爽快方肯罢休。
胡亥苦笑道,“丞相戏言了。今国家危难,请丞相画策。”
李斯厉声道,“使蒙恬尚在,何至于令盗贼如此?”说完怒视赵高。其他大臣也跟着李斯,望向赵高。在众人目光的审判之下,赵高尴尬万分,恨不能凭空消失。
一位赵高的心腹宦官护主心切,指着李斯,尖声道,“天子之前,咆哮无状,可是人臣之道?”
完了,火山爆发了。李斯怒视宦官,大喝道,“吾咆哮无状?你再说一遍!”
盛怒之下的李斯,头上白发皑皑,目中怒火熊熊,有如发威的雄狮,令人不敢逼视。宦官面色苍白,浑身哆嗦,不敢再多说话。
李斯不依不饶,斥道,“朝堂之上,乃议论国事之所,尔为内官,妄加言语,该当何罪?”
赵高见势不对,果断地决定弃卒保帅,吩咐拖宦官下去,斩。
片刻之后,郎官持宦官之头,入谢李斯。李斯这才面色稍缓。
李斯威风凛凛,相形之下,胡亥则如坐针毡,但当着群臣之面,却也只能摆出一副胸怀宽广的架势,道,“宦官已伏法。请丞相以国事为重,为朕分忧。”
李斯一通发泄之后,也舒坦了一些,于是道,“贼兵在戏邑停而不前,为不知朝中深浅,不敢轻进。一旦贼兵知咸阳空虚,必急奔来袭。留给我们的时间业已不多,须当机立断,即刻应对。臣举一人,可担讨贼重任。”
胡亥问道,“何人?”
李斯道,“少府章邯。”
李斯的意中人一经推出,群臣皆有惊异之色。少府,主掌山泽陂池之税,名曰禁钱,以给私养,自别为藏。也就是说,少府的官职相当于是宫廷的财政部长,和带兵作战全不搭界。这种官,贪污起来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可真要让他去前线领军打仗,怎么都让人觉得不靠谱。
胡亥也有同感,道,“讨贼之任,恐少府不能胜任,当另择习于行伍之人。”
李斯道,“老臣执政多年,满朝文武,多有所知。章邯授业于故国尉尉缭,得其兵法真传,必能胜讨贼之任。”
章邯其时也列席廷议,胡亥因问道,“少府有何妙计?”
章邯道,“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郦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
胡亥小声嘟哝道,“郦山之徒,正在修阿房宫,安可轻赦。”
李斯在殿下高声道,“国事危急,请陛下速作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