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躁-第3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小水说:“公安局长,田中正说我们三个人合伙殴打他,你可以把我也抓了去。但我还可以说,我们不仅仅是殴打,我们还剁了田中正的脚指头!脚指头叫狗吃了,无法拿来,剁脚指头的刀拿来了!”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把菜刀,啪地就放在桌子上。
公安局长说:“好啊,凶器交出来了,是投案自首了?!”
小水说:“可我要让这位乡党委书记当着各位领导说说,我们为什么剁他的脚指头?”
田中正气急败坏地说:“韩小水,这是什么地方,你敢装疯撒泼?”
小水说:“这是什么地方,共产党的县委书记家里!你夜里到我家企图强奸,多亏我丈夫和雷大空回来,我们剁了你的脚指头,完全是正当防卫!你说有没有这回事?你当时跪在地上是怎么说的?没想竟诬陷我们反对你改革,殴打报复你?雷大空被抓进了监狱,我丈夫几次到公安局申诉,这位局长却死不露面,不知道申诉书看了没有?那些新的旁证看了没有?坏人干了坏事,反受到法律保护,这是不是共产党的法律?我们走投无路,才去报社告状,我希望县委书记能主持正义,为民伸冤!”
田中正突然把酒杯摔在地上,大叫:“你满口胡说,欺骗领导和公安机关!”
金狗说:“这酒杯可是田书记家的。小水说你夜入民宅企图强奸,你说小水他们合伙殴打你,这问题好解决啊,你把脚伸出来,让各位领导看看是不是五个指头齐全?”
田中正脚上还缠着纱布,他要拿桌边的一根拐杖撑站起来,但没有撑稳,又倒在椅子上,说:“我是没了一个指头,就是他们在地里用木棒打掉的,这有证人证词!”
金狗说:“噢,那也好办,刀剁的伤口和木棒打的伤口是不一样的嘛!要说证人证词,你是指吴明仁老汉和陆家儿子吧,这里有他们二人重新作证的材料,你看看,这是复印的一份。”
田有善万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样,他便阴沉了脸,威严地说道:“都不要说啦,这里又不是法庭!你们吵吵嚷嚷谁说得清?是罪犯,谁也逃不脱,冤枉了人,我们也不允许,白石
寨还能乱了不成?!都安安静静坐下,金狗,是你把小水特意叫到这里来的吗?”
金狗说:“事情是这样的,小水到州城去了一趟,要求报纸上披露这事,报社领导来信让我了解情况,为了不引起社会舆论的哗然,吸取上次河运队贩卖木材的教训,我想将事情大化小,小化了,才领小水到你这儿来的!”
田有善就笑了笑,说:“金狗这脑子够数啊!”
公安局长就拍桌子说:“登报就登报吧,秀才吃饱了饭没事干,一张报纸有什么了不起!”
田有善忙呵斥道:“住口!让金狗把话说完嘛!”
金狗坐下来,喝了一杯酒,说:“报纸是党的喉舌,它的作用也不像局长看得那么无所谓。小水告状后,我是这么认为的,白石寨县毕竟是各项工作都不错的县,我也是写过许多报道的。如果这事在报上披露,那实在对这个县,这个乡,在座的各位领导都不利。小水他们剁了田中正书记的脚指头,无论怎么正当防卫,但也做得过分,说得难听些,也是强奸未遂嘛!田中正书记呢,少了一个指头,也终是脚指头,既不伤大体面,也不会多妨碍走路,且现在外边人都不知道,何必将来闹得一片风声,那田中正书记怎么工作啊?”
田有善说:“小水是农村妇女,她也能知道去报社告状啊?!”
田中正就叫道:“田书记,他们这是串通一气的,挽了套子让我们钻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得好听,难道我这脚指头就白白断了不成?你们是村民敢伤害乡党委书记,要是县上干部就敢伤害县委书记,要是中央干部,那也就敢伤害国家主席了嘛!”
田有善说:“中正,你太激动了,你到后房去安静一会儿吧!去吧!”
田中正拄着拐杖从客厅走掉了。
小水说:“田书记,我是中学毕业生,我能不知道报纸的作用吗?我先是到公安局去申诉,可我见不上局长,走投无路我才去州城报社的!”
田有善就又笑了笑,说:“是这样吧,这事情算是知道了,知道了我就要管的。金狗,你领小水先回去,我要亲自主持常委会议,研究复核这事,争取很快给以答复。金狗的做法不错,应该表扬你,以后下边有什么冤案的,你都可以领着来找我。改革时期嘛,少不得出现这样怪事那样怪事,我这个书记在台上一天,我就得管一天的事,有个电影叫《七品芝麻官》,封建时代的县官都讲究‘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种红薯’,更何况共产党的县委书记?!”
金狗便道谢几句,和小水出门走了。
两人刚走过门前的花坛,田有善家的门里就哗地泼出一盆脏水来,小水一回头,田中正的脑袋在窗口一透,忙又缩了回去。小水气着说:“咱前腿一走,他就泼脏水,恨死咱啦!”
金狗并不回头,只是说:“他们要不恨才是没有世事的。小水,你今天厉害得很嘛!”
小水说:“你要不在场,我哪儿有胆?我说得有差错吗?一上了胆儿,我觉得我嘴巴还利哩!那公安局长还给我发歪,他能当场吃了我?田有善这人还行。”
金狗笑了笑。
果然,两天后,县委书记田有善在电话上告诉金狗:经过研究,雷大空不予正式逮捕,但要拘留十五天。金狗申辩:既然雷大空属于正当防卫,为什么还要拘留十五天?是不是田中正是领导干部而要考虑他的利益,也是不是以此显得公安局抓雷大空不是错而是有理的?金狗据理力争,田有善则施加压力,竟说出他已经知道金狗和小水的关系,也已经知道了金狗和田中正的关系,要金狗“不要被别人说是有挟私仇的闲话呀”!金狗当下气得脸色发青,要反驳时,田有善的电话却放下了。
既然如此,金狗就以州城报社记者的身份回到了两岔镇,在民间调查田中正的恶迹。而同时福运、小水四处造舆论,扬言要到州城上告田中正强奸民女未遂而伪造证据的诬陷罪。蔡大安和田一申害怕了,因为这些伪造的证据都是他们具体干的,便连夜进白石寨见到田中正,田中正又连夜去见县委书记,遭到一顿大骂:“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你才害怕了?!你回去吧,我给公安局长讲,还是把雷大空放了算了。我告诉你,金狗不是当年的金狗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要去给金狗说软话!”田中正便回到两岔乡,让蔡大安给画匠送去了两瓶虎骨酒,软硬兼施说了半宿话。第二天,雷大空就被无罪释放了。
第二十章
20
雷大空回到仙游川,直脚就到福运家来。金狗正好在那里谈论蔡大安送酒一事,分析形势,估计事情有了变化,没想大空一脚进门,大获所望,个个畅美无比。矮子画匠一把推了桌上韩文举正摇出的六枚铜钱,说:“金狗,大空无罪回来,咱也就不惹田中正那贼了,咱也不回家做饭,在这儿一起吃顿团圆饭,你陪着他们,我回家取那两瓶虎骨酒吧!”旋即去家取了酒来,后又同小水、福运一起下厨房,做了砂锅豆腐,四喜丸子,苜蓿炒肉,心肺清汤。六个人好痛快地吃喝了一场。
酒饭间,问及牢里情况,雷大空脱了上衣,露出背上道道伤痕,直骂那些打他的人。小水手抚了伤口,心里无限痛楚,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大空说:“你们都不要伤心,坐坐牢也算我经了一场世事哩!先到牢里,我好不急呀,整日拿拳头砸墙,拿头碰铁门,差不多要疯了去!但后来就不喊了,喊顶什么用,喊得厉害了你肚子饥!”
小水就眼泪花花起来,说:“都是我害了你,瞧你原先多壮的身子,现在……”
大空说:“先进去,一顿饭一个馍一碗汤,我吃一半就让给人了,过了十天,他娘的老只害肚子饥,头一靠在墙上就想,可不敢死去,要死也得让我美美吃一顿小水擀的长条面再死!”
大家就笑起来,小水却笑不起来,就一边不停地给大空夹菜,大空也就不停地往嘴里塞,狼吞虎咽的样子,似乎要把这些日子未吃饱的饭全要补回来。韩文举就说:“大空,你不要急,回来了有你吃的,别没饿死在牢里,倒撑死在家里了!”
大家又笑了一回,开始猜拳痛饮。先是大空打“贯通”,两只手同时伸出来变化指数,喊得又急又快,只有韩文举与他能交手,但韩文举拳术上老谋深算,大空就只有杯杯喝酒了。大空说:“喝就喝,在牢子酒把我都想死了,现在输了还能喝,岂不是好事!”
韩文举说:“大空这话说得好哩,我为了喝酒才学的这一手拳,可拳学好了却总是赢,想喝也喝不上了!”
雷大空喝得眼睛发红,听了韩文举的得意话,倒极不服起来,挽了袖子,说:“再来十二拳,怎么样,十二拳我要输了,我和你来广东拳!”
韩文举说:“广东拳?广东拳是什么样?”
雷大空说:“你连广东拳也不会呀?!那咱来日本拳,你会日语吗?”
韩文举说:“你他娘的坐了一回牢倒学得一身本事,日本语你当我不会吗?‘你的,死了死了的有!八格亚鲁!’”
满座全都笑喷了,金狗说:“算了算了,你们这些酒鬼啥事都要谦虚,一喝酒就谁也不让谁,胡吹冒撂开了!咱全体划一种拳,免得你俩划着让我们尽看了你们!爹,你也坐近来吧!”
矮子画匠一直站在一旁看热闹,端菜倒酒,金狗叫他,他说:“我喝不了酒,又什么拳也划不了,你们耍吧!”
众人就行“老虎、杠子、鸡、虫”拳令,先是大空的虎吃了福运的鸡,而韩文举的杠子又打了大空的虎,但金狗的虫吃了韩文举的杠子,小水的鸡则又吃了金狗的虫。势均力敌,不分上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盘翻杯倒,满座笑语,直闹得不亦乐乎。金狗兴奋起来,连连叫好,说:“今日要是有录音机,录了这酒会,真是一篇妙文章哩,你们听听,这酒令也不知是谁发明的,完全说的是社会规律嘛!”
韩文举说:“怎么个社会规律?”
金狗说:“老虎吃鸡,鸡吃虫子,虫子吃杠子,杠子打老虎……这是一物降一物,互相制约嘛!”
福运说:“你是说田中正欺负咱,县委又能管住田中正,州里又能治县委?”
小水当下叫道:“人都说福运笨,福运今日这话说得还入了门儿!可咱做百姓的到底不行,这场官事若不是金狗叔,大空少不得坐三年五年牢哩!”
韩文举说:“这话着!为什么多亏了金狗,就是金狗手里有个记者证!他们当官的手里有权,金狗手里有记者证,也就是权嘛!”
大空笑说:“韩伯骂了一辈子当官的,韩伯说到底还是讨巴望成官的!”
韩文举说:“谁不是这样?田中正没当官的时候,他也骂当官的,他当了乡书记,他也没忘骂县上一些官没他的本事大哩!你们说要往州里告,田有善他也就软了,我想他田有善怕不怕巩宝山,怕;恨不恨?恨得牙根都要出血哩!你别以为我在渡口上什么都不知道,可我看得出金狗就是一面恨这些当官的,一边又讨好着这些当官的,才把你雷大空救了!金狗,你说我看得准不准?”
金狗突然睁大了眼睛看着韩文举,腮帮子鼓起来,脖子也胀粗了,小水以为金狗要对伯伯发一通不满的怒火了,但金狗却始终没有说话,抓过酒壶又给自己杯子里倒满了。
小水说:“伯伯,大家是来喝酒的,又不是听你来上课的,你招呼大家喝啊!”
金狗就首先端了杯子喝下去,还是一语未发。酒桌上的气氛就冷下来,韩文举再以喝鼓动,兴头总不比刚才了。金狗瞧大家喝得没了劲,就站起来说:“怎么不好好喝了?大空,你就打一个‘通贯’啊,我头有些晕,我到炕上去躺一会儿,过会儿我还要再打一遍‘通贯’的!”
说罢就离桌进卧屋去了。
韩文举说:“金狗怎么啦,我没有说他什么呀,我全是说他好话的,他上了我的怪了?”
雷大空说:“不是我说不好听的话,金狗比你韩伯强出一百倍,这次金狗要是你,我雷大空确实也就完了!让他歇会去吧,他或许这些日子为我太累了,趁不了酒劲的。来,咱划拳喝吧!”
金狗在卧屋里,四肢伸长地睡在炕上了,他不是身体不好,也不是酒喝得多,但他确实感到头痛。韩文举的那一席话,说着无意,听着有心,正捅在他多少天来最委屈的也最感到伤心的痛处!他制止田有善准备召开河运队现场会,他营救雷大空,在这两件事上,他金狗是成功了,但对于这种成功,他并不像小水、福运和韩文举那样高兴,却总觉得这其中包含着巨大的“耻辱”。他违心地去为工商管理局写正面报道,违心地去说些田有善爱听的话,违心地以记者的身份去恫吓、威胁公安局长,又违心地以企图上告到州里去来压制田有善……这种机智的周旋,他忍受不了!他希望悲悲壮壮地大干一番,而他却不得不忍受自己的油滑,油滑又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正派人所不能干的啊!
小水进卧屋来了,她发觉金狗是有了心思,但她不了解金狗的心思又犯在哪里,她只能以女人的温柔和体贴给金狗端来了浆水,她让金狗喝喝,问他哪儿不舒服?
她说:“你别把我伯伯的话放在心上,你不知道他一沾酒说话就没个准头吗?”
金狗说:“韩伯说的是对的。”
小水说:“可你做的也全是对的呀,无论如何,咱总算是胜利了!”
金狗却摇头了,他向小水倾诉了自己的屈辱,他甚至无比困惑,以怀疑的口气询问小水:凭自己一个人或者几个人能否完成对田中正这些人的制服,能否完成对官僚主义的斗争吗?面对着金狗,小水能说些什么呢,她只是劝告金狗世事就是如此,不这样干又能怎样呢?喝吧,喝了这浆水醒醒酒,闷气也就消了。
金狗将浆水喝下了,浆水很凉,很酸,酒的冲劲压下去,吐出了一口浓痰,脑子渐渐平静了,他瓷着眼看着小水,像是问小水又像是问自己,他说:“这么说,这样干是必然的?”
小水却无法再回答。
两个人就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