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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吴祖光文集-第7部分

小说: 吴祖光文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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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不收钱;而老尹有些画,是老人平时不给他工资,只是一月给一张画作为报酬。
只有一次陈毅同志来我家,要我和凤霞陪他同去齐老家,提出要老人画一幅画,齐
老当时画了一幅螃蟹给他,我代陈毅付了三十元,那幅画是三尺。我们辞别老人出
来时,将军(那时他是上海市长)说:“还要给钱的啊?”我至今记得他的四川口
音。
只是凤霞演出十分繁重,虽然干爹特别喜欢她,她不能常去跨车胡同齐家。干
爹却几次到剧场看她的演出,而且戏散了仍坐在剧场外厅里等她一路送回家。
凤霞只是凭着干爹的几次教导和公公在家时的很少的指点,在以后受害致残后
成为一个画家的。但是由于她的毛笔字太缺少功夫,所以每幅画要我写字才能成为
一幅完整的作品。她始终没有改变这种现象,直到现在还留下一些画,等待我慢慢
给她填补。她爱说的就是:“干爹说的,我画画,你题字。夫妻画难得:霞光万道,
瑞气千条。”
凤霞在天津南市贫民区家庭长大,从小在“堂姐”家里学戏,受尽折磨和辛苦,
第一个心愿就是把戏学好,挣钱养家,另一个心愿就是学文化、识字。开始挣点钱
了,就只能买小人书看,多么希望能识字,看印着文字的书!
住在栖凤楼时的一件大事是住在我们大院楼上一间大屋的好友盛家伦在音乐、
包括演唱方法和嗓音生理知识方面对凤霞的帮助。家伦学贯中西古今,是国内极为
罕见的音乐大师,又是著名的“鲁男子”,平日对当代女明星及名女人极漠视,不
尊重,但对凤霞极为重视、爱护,经常给凤霞讲课,教她演唱和用嗓的科学方法,
凤霞十分认真地向他求教,甚至在夜戏演完还上楼找他长谈。家伦长年过单身汉的
生活,一日三餐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我建议干脆请他下楼在我们家吃饭,还买了
一块小黑板作为凤霞上课之用。凤霞学习之一是识乐谱,但对此悟性甚差,我发现
她始终学不会五线谱,即使最简单的简谱到老也没有学会。正像后来在电脑流行时,
我很早就买来一台,两位比我年轻的大家,叶楠和陈建功诚意地来教我,而我终于
一点也学不会,把电脑也出让了;近年才又买了一台,由照顾我和凤霞的两个小姑
娘小白和小王用电脑为我两人打印文章。在1984年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的《新凤霞
唱腔选集》一书中,凤霞在前言《我的唱腔创作》和末后一篇长文《一个音乐家对
我的帮助——怀念盛家伦》中对这一段重要的生活有详尽的论述,我最近重读一遍
感动得流泪。
凤霞认为她的一生中最大的转折就是老舍先生为她安排的婚事,进了一个“满
室书香的文化人家”。我在马家庙四合院的北屋靠窗下为她安置新购买的一个雕花
嵌石的小书桌,旁边一个红木书架,买了一架给她阅读、学习的书,古今中外的名
著小说排满了一书架,看到她满心喜悦的样子也是我最大的安慰。
凤霞首先致力的是她的演出,创腔、排戏,其余的时间就是阅读,并且开始了
写“作文”,作完了拿给我看。她进步之快使我惊讶,在这期间,她曾参加过大约
半年官方办的“六联学校”,是六个单位合办的一个为文化不高的来自农村的老干
部提高文化的学习班,她也是非常认真,用功学习的。她的头两篇作文:《过年》
和《姑妈》应该就是学习的“作业”,现在回忆,时间大概是1957年的春天,我查
了一下1997年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四卷集的《集凤霞回忆文丛》,竟没有收进这
两篇文章,该是很大的失误,也很难弥补了。当年这两篇短文就放在我的书桌上,
正巧人民日报记者夏景凡到我家来为日报第八版约稿,看到这两篇短文,十分喜欢,
我就给了他。第八版是专发文艺创作的副刊,很受文艺界的喜爱和重视,发表之后
引起很多人的注意,首先就是文艺界大家尊重的长者叶圣陶先生,并且马上电话通
知我,说凤霞两篇小文引起他很大的震动,要我鼓励她多写,而且希望和她见面,
为此我和凤霞一起到东四八条叶家去看望过他,叶老十分热情地夸奖凤霞的成绩,
鼓励她坚持写作,取得更大的成绩,告诉我凤霞的作品具有真挚的生活气息,不是
一般知识分子能够做到的,希望她坚持写下去,要给她充分的条件。老人对她的关
爱和期待之情使我十分感动,假如时势太平,生活安定,本来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但是一个把“阴谋”称为“阳谋”的运动,将数十万的知识分子打成“右派分子”,
结果我——当年抱着赤诚热爱祖国。热爱党,抛弃了自己的一切投入祖国的怀抱,
把家藏的价值连城的二百四十一件无价之宝文物全部捐献给国家,接着动员妻子把
她全凭自己血汗、甚至有许多亲手制作的戏衣、头面……几个大戏箱也全部捐献—
—成为“反党”和“右派”,而妻子对我一腔忠贞、一片赤诚,只为断然拒绝了对
她施加压力、要她和我离婚的威胁,她虽然一个意见没有提,一篇提意见的文章没
有写,竟然也被打成了“右派”。
那时,她不过三十几岁,风华正茂,在人民的舞台上正在迸发光芒、冠绝当世,
就凭她一片坚贞,也凭她在舞台上的奕奕光彩,场场演出都为剧团挣得满座,以大
量收入养活全团,闭幕后却不容谢幕就得到后台去劳动,倒痰盂、扫厕所,服贱役、
受虐受苦……
“反右”以后,我被送到“北大荒”受了三年磨难,同去的一批“右派”,有
的人甚至被折磨至死。但我应属于不幸中之幸,原因是要利用我写剧本,所以一年
之后便把我从“劳改”中调到农垦局的文工团,从事写作。于是保得健康身体,三
年后平安返家。
我永远不会忘从北大荒回家的那天,凤霞带着三个孩子把家里布置得焕然一新,
贴满“欢迎”字样的剪花、剪字,喜气洋洋的光景。但临去北大荒告别因“中风”
而口齿不清的父亲的形象也涌到心头。又想到接得电报“父逝速归”而收到时已过
半个月、只有悲伤落泪的情景。自然也会联想到三年前告别父亲时不敢说明我被诬
为“右派”只说是因公出差,父亲已半身不遂,全家把报纸。杂志对父亲封锁怕他
知道真相导致病重,更想不到半年之后父亲会和我永别,而以后又出现了更加粗暴
野蛮的“文革”,把我关到了所谓“干校”,使凤霞也失去了自由,从而使我年高
的母亲、孩子们亲爱的“婆婆”虽然年近九十负起一家的重担,最后精疲力竭在医
院去世。
凤霞受苦受难的原因完全是由于我被打成“右派”所致,当时整个北京文艺界
对我进行了严厉的、决不留情的批判,大会小会不下五十次之多。而我的妻子新凤
霞受到的便是从她自己的直接领导中国评剧院,上至北京市领导,再上至中央级领
导,都劝她和“大右派”的丈夫离婚,但凤霞表示出的是对于这样的压力绝不接受,
一切威逼、利诱,软的、硬的都置之度外。发展到1966年开始的十年“文革”,中
国已成了一片“打、砸、抢”的人间血海,她在一切威胁压力之下,没有丝毫的动
摇,所有的迫害在她后来出版的《我与吴祖光》一书中有非常细致的描述,但是使
我更加愧悔的是,这本在四年前广西出版的十五万字的小书我竟是在今天要写这篇
小文时才在两个深夜里,在凤霞这些年来每天伏在的这张书桌前读完的。凤霞已经
别我而去,我怎能不伤心落泪!她受了多少压力,挨了多少打骂,没有丝毫的屈服。
对于那些冷酷的所谓各级“领导”,那些野兽一般的“群众”,没有点滴的屈服。
她总是说我是男子汉,而她才是真正的女英雄,我远远比不上她。
事情已过去了近半个世纪,而我们也终于等来了和平安定的今天。亲爱的凤霞
居然以残废之躯,半个身体没有虚度过二十三年每一个日日夜夜,写出了四百万字,
画了几千幅白石老人风格的水墨画,每幅上我都为她题了字。
对于凤霞寄予最大期望的、已经去世的前辈叶圣陶先生曾在她左肢致残后为她
写过两首诗,表示了老人对她最诚挚的感情:
 
其一

家常言语真情意,读来深印心儿里;
本色见才华,我钦新凤霞。
人生欣与威,自幼多经历;
尝诵闯江湖,文源斯在夫。
新凤霞同志每有新作刊布,诵之辄叹赏。因填菩萨蛮一阕藉致钦慕之意,幸笑
存之。
 一九八零年秋叶圣陶
 

其二

宛睹击庐白石毫,凤霞寿我十蟠桃;
心灵手巧多能事,剧艺文章价并高。
凤霞给蟠桃惠贶酬以一绝。
一九八四年十月叶圣陶
我和凤霞一同去北京东四八条叶圣陶先生家,叶老对凤霞的关心和喜欢至今如
在目前。他是第一个对凤霞寄以厚望的老前辈,凤霞没有辜负他的心愿,她一生取
得的在成就是无人可以取代的。她受到的冤枉、委屈、折磨、虐待,无人可代,她
取得光辉业绩,她的坚贞勇敢也无人可及。
写到这里,想到凤霞生前对我的一片深情,真教我惭愧无地,无从报答。我现
在只能以常州的告别作为这篇短文的结束。
两个月前的阳春三月,我接到我的故乡常州的邀请,由于前辈画家刘海粟美术
馆落成,将于四月五日举行开幕典礼,要我和夫人新凤霞一同参加。凤霞近年来行
动日见迟缓,毕竟日见衰老,和我们从和平里迁居过来的时候,不觉已经过了二十
三年了。那时候她以残疾之躯,只要有人稍事扶掖便可以轻松地上楼下楼,但近年
来显然地腿脚大不如前,遇到热情的客人邀请出去吃饭,至少要人在我们的四层楼
里背上背下,那也只是遇到难以辞谢的原因。但是这回听我一说是常州之邀,几乎
没有多想便说:“我是常州的媳妇……”以满腔欢喜的心情答应了邀请。而且立即
打电话给我们的好朋友中国铁道报副社长郑全庭先生,请他给我们俩以及日常照顾
她的山东小枣之乡的乐陵姑娘王朋朋买来四月三日下午的直达上海的火车票,全庭
还亲自送我们上了火车,同车的还有一对画家毕克官、王德娟夫妇,另一位是我们
年轻的热情朋友天津“东方周末”的记者田丕津,这个摄影记者多年来过从甚多,
有踩破门坎的交情,他行动快,办事快,说话快,一切麻利,力气也大,是凤霞最
信赖的人。
长年来,凤霞所到之处都会引起轰动,她是一个快乐天使,在火车上,除了引
起同车旅客的注意,常常过来看她之外,列车员引来列车长、车警,以至餐车的服
务员、厨师和厨师长都先后来到我们车厢里和她一起拍照,大田随身带着照相机几
乎没有闲的时候,每张照片都记下人名,我们那个车厢从动身到常州的终点都是一
路欢声。
4日车到常州,我们住在常州大酒店,大田陪我住在1426房间,小朋朋陪凤霞住
在隔壁1427房,凤霞的喜悦溢于颜色,多次提到她是常州的儿媳妇。第二天就和我
一起参加了刘海粟美术馆的开幕式,并且由我推着她的轮椅细看大师的每幅作品,
我们都想到几年前大师和夫人夏伊乔一同来到我们的北京东大桥家居的情景,大师
现在已经成为古人,夏伊乔夫人也由于身体的缘故没有出席这个展会。人世就是这
样无常的。
6日下午我和大田一起去了常州的红梅公园,我一年前为公园书写的一对长联悬
挂红梅阁正面的两根抱柱上,大田照了相,常州电视台带着摄像机,并派记者一路
采访。走遍了历代常州名人、名士的纪念馆,又去了常州著名的文人名士聚居的
“青果巷”;令人惋惜的是旧时的房屋,大都拆毁改建,只立了一块令人怀旧的碑
碣,看来留存遗迹是一个很大的难题,而人们的记忆却是难以消失的。
从青果卷回到酒店之后,凤霞抱怨我下午没有告诉她跑出去半天,但我临走前
见她睡得正好,就没有惊动她,又有朋朋在照顾她便放心走了。那天下午王德娟女
士还给她画了一幅素描小像,她看了说是一个“小胖子”,的确是一个很有趣的可
爱的小胖子。当天晚上我们还一同到剧场去看了当地剧团演出的常州喜剧《龙子龙
孙》,她不太懂常州话,但非常专心看戏,演出结束还上台和演员见面。演员出身
的凤霞对她的同行一向是十分尊重的,她上台对演员表示感谢,并说这戏表现的是
当前生活的非常重要而严肃的选题,也表现出演员的功力。由于她的上台,全场观
众也大都留在场里看她,和我们一起出场。
第二天我大部分时间在屋里接待当地的访问和看常州的一些材料,凤霞则被常
州的一些朋友留在她的房间里画画,大概画了近十幅水墨大画,我过去看过她几次,
感到她兴致勃勃,难得每幅画都画得很好。在家画画不是能保证张张都好,而我认
为不好的就不肯为她在画上题字,她则是一贯照她义父白石老人的关照她画我写的
惯例,连签名都不写,经常告诉朋友们或求画者,说这是“义父”和“老师”生前
的遗教:“夫妻画”。而四月六日的近十幅大画真是张张画得都好,十分难得。将
近六点钟,又答应了晚上还要去剧场看戏,当时在她的房间里除去我两个、朋朋、
大田之外,还有毕克官夫妇,我的常州表妹——常州文物商店经理庄宜,刘海粟美
术馆的书记张安娜女士,我们要下楼去晚餐,然后同去剧场。下楼之前,凤霞要朋
朋扶她去一下厕所,进去不过半分钟就听见朋朋急着叫人,庄宜和王德娟就跑了进
去,我也跟进去,见凤霞已扑倒在朋朋腿上,在不断地呕吐,并用右手捶头,说:
“疼……疼……”大家忙着把她抬了出来放在床上,她仍痛苦地说:“疼……”呕
吐不断……
我们立即把常州为我们照顾身体的医生请来急诊。他开始急诊,并诊断为“脑
溢血”,立即通知了市领导,很快由急救车送到常州第一人民医院,一点也没有耽
误时间,便由一位专家进行了检查,通知我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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