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旧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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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够不着,你自己去拿。”
二春嘟嘟囔囔的从热被窝里钻出来:“从今往后别粘我!你倒是痛快了,我还得收拾半天!”
“只要你能不赶着往我身上贴,我也能不尿你那一壶!是谁跟犯了羊羔疯似的往上扑!”
“闭上你的狗嘴!”
两个人又斗了一会儿嘴,困劲就上来了。不一会儿,二春那边已经传来了轻微的呼声。
狗娃抬起身,把二春的被角掖掖,把脸扭到火炉那一边闭上眼。片刻工夫,拉锯一般的呼噜声在屋里头响起来。
远远的,谁家的狗汪汪的叫了两声,回荡在村落的静夜里。
天空里寥落的星辰一闪一闪。
月亮又圆又大,冷冷清清地照着无边的旷野。
明天又是一个好天呵。
第二章
淡淡的晨霭散去,蓝茵茵的天让人心里分外舒坦。
吃罢早饭的时辰,往城里去的路上变得热闹起来。
有生赶着骡车,坐在架子车的车辕上。他手里攥着一杆鞭子,鞭梢捏在手里,不时的用鞭杆敲打骡子的后腰,把骡车往路中间赶。骡子拉着沉甸甸一车萝卜,不紧不慢的向前走。在有生的前后,三里八乡进城卖菜的乡民赶着牲口,车里大都是刚下地的旱萝卜。
有生东瞧西看,一眼就瞅见前面不远处,赶着一趟驴车一溜小跑的正是枣花她爹老石蛋。老石蛋的车里跟别人都不一样,正象有生说的,两片篾席把多半车的萝卜分成三块,大中小三样萝卜分得清清楚楚,在车后的两个箩筐里还装着满满两筐半大不小的红薯。
有生挥动鞭杆紧赶两步,跟石蛋跑了个并头。石蛋看见有生,点头打个招呼。
有生笑道:“石蛋叔,这就上红薯了?都还没长够大就挖出来。”
石蛋眯着眼睛,一门心思赶车,嘴里随口答应着。
“城里人爱吃个新鲜,卖的也快不是?”
“那要贵上不少钱啦?”
“贵不了多少。”
两人一面赶车,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唠着。
眼见着人多了起来,大伙儿都把鞭子挥得啪啪响,憋着劲要赶到前头去。
太阳到了半天空,两人也到了城根下。
老石蛋跟有生打个招呼,就赶着车子向城西驰去。那里住的多是老门老户,口袋里有钱,都爱买老石蛋的萝卜,说来也有些年了。
进了城一路向南,拐了个弯,眼前是一片青砖瓦房,围成城里的小十字街。压得严严实实的路面,跑起来带不起一丝尘土。
临街的住户早已经开了门,支起挡窗板,撑起门帐透透气。有小孩在街上来回奔跑玩耍,快活的大声叫着;也有刚起床的,穿着开裆裤坐在门口的石板上,呆呆的发愣。媳妇大婶们都在屋里收拾,或者把椅子搬到门口,搭着被褥在晾晒,五颜六色的布面把街面衬得花花绿绿,象是开个大被面儿店。
老石蛋的驴车刚刚停稳,就有几个老熟人隔着窗户、门缝看见,陆续从屋里出来把驴车围上。
老石蛋憨厚的笑着打招呼,一边拿起旱烟袋点着,看着一群人在车上来回拨拉。
车上的萝卜分得清楚,老石蛋还专门把萝卜一个个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带一点泥星儿,让人看了就心里舒坦。
主妇们一边夸着老石蛋的萝卜干净,一面七嘴八舌的问着价,挑出自己选中的。不少人看见筐里的红薯,也纷纷往外挑,思量着买回去尝尝鲜。
几个小孩子被吸引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全身漆黑的毛驴,在牲口边上转来转去。有调皮的就捡了个土坷垃往毛驴身上乱扔,马上引来了大人一阵呵斥。毛驴不安的打了个响鼻儿,吓的小孩儿们哇的一哄而散,不敢再围拢过来。
大人们都已经挑好了萝卜,鼓噪一阵,一把毛票付到了老石蛋的手上,老石蛋也大方的给每个人加了几个萝卜、红薯当添头。媳妇大婶们高高兴兴,纷纷叫着家里的人出来把东西拎回去,又让老石蛋改天把萝卜缨子送过来。
一场买忙活下来,萝卜红薯都下去了小半车。老石蛋赶着驴车,顺着巷子往前走,嘴里不停的吆喝着。
到了一家院子门口,老石蛋停下车,放大了声调:“萝卜!新下地的萝卜!”
随着吆喝,伴随着一阵狗叫,就听见有院子里的人叫:“是石蛋叔吗!”
“是哩!”
门响处,一个二十出头、相貌俊秀的小媳妇走了出来,一条板凳狗摇头摆尾地跟在后面。
一件青布小棉袄紧紧的裹在身上,勾出上身玲珑的曲线,越发衬出大棉裤包着的下半身的肥硕。
“石蛋叔,今天够早的。”女人道。
“文凤呀,你等着!”
老石蛋从筐里拎出一袋大个儿的洗得干干净净的红薯递给文凤。
“文凤,这是你娘让我捎给你的。”
文凤嘴里问着村里的事,顺手把手里提着的一袋子粉条放到老石蛋的车上,让他捎回自己娘家。
“洪贵身体咋样儿了?”
“还不是老样儿?一天病病歪歪的,能把人愁死!”
两人闲谈的光景,周围的住家户纷纷出了院门,来看老石蛋的萝卜。
有生赶着车子,顺着城墙外两丈宽的黄土路向前直着走。
来来去去的人多了起来。挑着担子卖青菜的、抗着一大把笤帚的、拉着洋车的,都向着一个方向赶。
大约两袋烟工夫,有生的骡车转到了南城口。
一股嘈杂的热浪呼的扑上来。
南门外是一片宽阔的平地,一大堆人自然的围成了一个松散的大卖场。卖东西的各占一摊,卖命吆喝;买东西的,纯粹闲逛的更是不少,在人群里来回穿梭,或停下观看,或张嘴问价,闹闹哄哄的,分外热闹。
卖场左边是一座戏园。,门口站着一大堆闲人,张着脖子傻愣愣的东扭西看。戏院还没开张,不少人聚在门前扯着闲话。
卖场的另一边正对着的是两大片瓦房,青墟墟的屋顶一眼望不到边。中间一条丈五宽的长街,街口正对着常年不闭的南门。
一条黄土路被无数人踩踏,黑黝黝再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路面平滑坚硬,比青石板路也不逞多让。
在人群中擦擦挤挤,被人埋怨了好一阵,有生的骡车才过了街口,进了热闹的街里。
这里就是西水街,整个凤台县最繁华热闹的地界儿。
进了街里,一街两行都是商铺,间杂着两层高的楼房。开面都不算大,一家连着一家,似乎城里所有的商行都开在了这里。
有生赶着骡车往前走不多远,来到了当铺院门口。
铺门口是七八级青石台阶,加起来有半人多高。两间房的铺面,多半个店面的门板都没有放下,只是半开着一扇窄窄的小门供人进出。
看前后没人,有生把车停在当铺边上,站下来叫卖。没叫几声,街上来往的行人便围上来不少。一些老婆儿、大婶儿伸手拨拉着挑挑捡捡。有人一边问价,一边埋怨萝卜价太贵,让有生便宜些卖。
正热闹着,当铺里踱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穿着青布长袍,戴顶黑瓜皮帽,手里端着个水烟袋。看见门口围了一堆人,不耐烦地喝道:“卖萝卜的,没长眼,跑别人门口卖东西。赶紧走!”
有生正要答话,当铺旁边的院门开了个缝,一个婆娘出来,下了台阶,嘴里说着:“等会儿再走,我先买些儿。”
那男人嘴里哼了一声,说了一句:“快些儿!”便不再多说,起身回了铺里。
人越聚越多,眼看就把不宽的路堵了半边。一个全身黑乎乎的老汉赶了辆驴车,拉着一架子车煤往街里赶,被堵在那里过不去。
老汉冲有生喊了一声:“你,把车往里赶!没见过在街当中卖东西的,这条街是你家开的?”被堵的过路人也纷纷说话:“卖菜的,把车往里赶!”
有生招呼人们先散开,然后牵着骡子,把车赶到了边儿上的胡同口,靠墙站下。买萝卜的人又跟过来,围上来挑拣。
不远出是个露天的茅房,远远地传来一阵子臭味儿。一个男人系着裤带走出来,到了有生车跟前,用手拨拉了几下,张口问问价儿,扭头走了。
天快要到晌午,街上依然十分热闹。
猛然间,从南边传来一阵纷乱的声音,人潮哄的一下向南涌过去,又呼啦退了回来,散在了街两边。
街上的车子纷纷赶进了旁边的胡同,宽敞的街心一下子空旷起来。
有小孩飞快地从前边跑过来,嘴里嚷着:“冯大帅的队伍来了!过部队了!”
听到吵杂声,翠莲呼的撩起门帐,脚不站地的从屋里飞跑出来,奔出了半敞开的院门来到了街上。人群已经排满了街道两边,个个张着脖子向南头望去。翠莲也惦起脚尖向南边看,可惜个字小,挤在后头什么也看不到。
没过多久,就有动静传来。
随着“咵咵”的脚步声,一大队人马开了过来。二十个穿灰白色军服的兵排成两溜在前头开道,一队身穿藏青色军装的兵紧随其后。人人肩上都扛着长枪,个个膀大腰圆,透出一股子虎气,围观的人群不由从嗓子眼里轻轻地发出一声赞叹。
步兵过后,几个骑马佩短枪的护卫纵马从人群中缓缓穿过,眯缝着眼扫视着人群。
再往后是一个四人抬的滑竿。鸭蛋粗细的杠子被四个健硕的汉子扛在肩上,一抖一抖的有韵律的轻轻颤着。中间是一把宽大的靠椅,坐着一个粗短身材、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身上穿着黑松口裤,月白色的仿绸褂子,顶上是直愣愣的平头,没戴帽子。
汉子宽大的方脸上那两道浓密的剑眉向中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睛直视前方,象是在看着什么东西,对街两边好奇的目光浑不在意。
翠莲眼睛看着当兵的,觉得十分有趣,等队伍快要过完了,才向中间的人瞥了一眼。
一双粗黑的大脚,光脚上穿者一双半旧的手工千层底黑粗布布鞋,随着滑竿一颤一颤的,分外刺眼。
过了好一阵子,看完热闹的人们满足的议论着,纷纷散去。街上又恢复了原来的老样儿。
翠莲回到屋子里,指手划脚,唾沫横飞的叙说着刚才的热闹。
挨坐在炕沿上的翠莲娘,忙着手上的活计,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
“十二三的人了,马上就要出嫁,还迷迷糊糊,只知道耍。到了婆家,等着有财他娘戳脊梁骨吧!”
翠莲根本没当回事,在屋里呆一会儿,一眨眼又跑出去没影了。
到了晌午的吃饭的时间,街上的人少了起来。
有生看萝卜卖的差不多了,把牲口赶到靠边的胡同里,拴在一块青石上,自己走上街,寻找着吃饭的地方。
过了几家店面,他停在一家不大的门脸前,端详了半晌。
这是一家小吃店。门口盘着两个大炉子,上面是两口大锅,一个冷锅里浮着一层半干的肉丸子,热锅里水开得哗哗响。客人报上数目后,老板就把丸子从冷锅用大铁勺舀到热锅里,翻几个滚后就连汤捞出来,加芫荽、蒜苗,端到屋子里的几张桌子前。
有生看完,迈步进了小店。在一张桌子前坐定,向老板说道:“来一毛钱的肉丸,多加汤。”
“一毛钱?”老板撇了撇嘴么,舀了五个肉丸煮好,端到桌前。有生拿起桌上的醋壶,倒上一大股子醋,用筷子搅了搅,先贴着碗边吸溜了一口滚烫的丸子汤,舒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从怀里掏出个毛巾包打开,拿出两块玉米面儿饼,就着丸子汤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汤已经见了底,饼也到了肚里,碗里还剩下有生特地留下的一个丸子。有生向老板喊道:“再加一碗汤。”
老板斜看眼看着有生,嘴里小声说道:“一毛钱喝我两碗汤,都象你这样,我得赔光了!”声音恰好能让有生听得到。
有生憨厚的笑着,假装没听着。心里嘀咕着:“一毛钱,得出五斤萝卜才能挣出来。我这一车萝卜,能换你几碗丸子汤?”
老板思量一下,还是给有生加了大半碗汤。
有生把碗捧在手里,大口的喝起来。
喝完最后一口汤,舒服的打了个饱嗝。有生放下碗筷,没有起来就走,坐在桌前面向着街上,看来来往往的路人。
大街上人还是不少。
南城小学的老师任俊英正要到城里办事。正低头急匆匆地走着,顶头遇见了一个人嘴里叫了一声:“俊英!”
任俊英猛然抬头。
“钱坤!”
白净的面庞几乎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清秀的身材加上一身朴素却分外干净的棉衫。几年没见面的老同学,正笑巍巍的站在自己面前。
惊喜的打着招呼,钱坤放下手中的行李迎上来。任俊英挥拳照着钱坤的膀子就是一拳,然后快活地大笑起来。
两个人站在街上兴奋地聊了起来。说了一阵,任俊英看看天,正是吃晌午饭的钟点,便拉着钱坤来到旁边的“兴隆”饭馆。
上到清静的二楼,跟伙计叫了几个家常菜,要了一壶老白干,两个人坐下继续攀谈起来。
钱坤这些年在各地教书,差不多走遍了全省各地。这次是路过凤台县想到河南去,没想到竟然碰到了任俊英。
谈到热闹处,任俊英笑着向钱坤说:“钱老兄的格言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既然来了,就在凤台县呆一阵子吧。本县人一向尊师重教的,不如在这里教几个学生。”
钱坤笑道:“也好。只是一时间教书的地方不好找。不知道任兄有什么好介绍?”
任俊英一笑:“真是巧了!前两天一个熟人托我找个先生,到他们的村子里教书。不过也不是什么学校,就是一个私塾。村里的人家合伙出钱,凑一份酬金,请人给村里的孩子识识字。”
犹豫了一下:“不过地方偏僻了点。”
钱坤一笑:“我正想找个背静地方过几天安生日子,看来都是缘份啊。”
任俊英喜道:“那好。一会儿吃罢饭,我就领你去见一见引荐人。”
“好!“钱坤举杯,两个人轻轻一碰:“干!”
冬天的日头短暂,天早早的就黑下来。村里进城做点小买卖的人忙着往回赶,街上的商铺都在关门上门板,临街的窗子里已经陆续点亮了灯。
有几家大的饭店,在门口点起了红灯笼,客人来来往往地多起来。街中间儿的“凤仙楼”更是点起了一排大红灯笼,几个姑娘出来站到门口,招呼着来往的行人进去。
街上人还是不少,早早吃罢晚饭的人纷纷出了门,相互招呼着向街口去。
今天是河南班子新阳社到凤台演出的第一天,演出大戏“卷席筒”。开戏前的串场锣鼓敲得震天响,远远传来半条街都能听见。小孩子和卖零食的摊主更是急匆匆地往街口处赶,整条街上人声车声响成一片。
街中间的清水胡同里,疏散地分布着几个独立的院子。中间一处院落里,突然传出了一阵叫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