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之梵花坠影-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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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非要回平壤城报喜呢?他,为什么不藏在幸州山城里,享受自己掌控的平安呢?他为什么非要自行送到这个人面前,接受这个人的审判?似乎,什么事都需要得到这个人的许可一样!
宣祖心中的充满了悔恨,眼巴巴地看着杨逸之。
杨逸之并没有感到惊讶。
卓王孙的目标,是让高丽人自己拯救自己。在幸州山城取得了胜利,自然就要换一个地方,挑战一场更艰难的战争。
但,灵山,却太艰难了一些。
杨逸之轻轻叹了口气:“非得这样吗?”
卓王孙缓缓转过头:“知道这次随着公主前来的,还有谁吗?”
杨逸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缓缓摇了摇头。从汉城回来后,就疾驰津梁滩,他没有时间去关心其他。
卓王孙凝视着他:“杨大人。”
杨逸之身子一震。父亲大人也来到高丽了么?
卓王孙淡淡道:“你该去看望他了。”
杨逸之沉吟片刻,卓王孙的意思很明白,他不得不遵从。他缓缓转身,向迎宾馆走去。
宣祖哀怨的眼神目送着他走远,终于变成绝望。
杨逸之跪倒在明堂之上,跪倒在自己严父面前。
他感觉到深深的愧疚。自己在高丽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为父亲大人增添荣耀。想到自己的犹豫与彷徨,不由得又增添了几分惭愧。他知道,若是父亲大人在此,一定会为百姓溅血以争。
但是,他该怎么办呢?
他知道卓王孙是个暴君,用残暴与无情统御着这场战争,但他却没有反抗。
或许,是因为他还将卓王孙当成朋友。
或许,是因为他对卓王孙心存愧疚。
他只能顿首在地,期待着或许一个仰望,能够为他带来光明。
杨继盛望着他。
阳光照在这个男子身上,使他的白衣鲜亮、灼目。但同时也留下了阴影。正如这个男子的人生一样,无论什么时候,他的身上都同时存在着光明与黑暗。
或许他适合做一位魏晋时的狂狷名士,而这个礼教严明的时代不适合他。
他望着他,每次心情都极为复杂。
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感到骄傲,还是愤怒。
这样的儿子,或许并不是他想要的。
即使带着光辉与荣耀。
“起来吧。”
杨逸之又磕了个头,缓缓站了起来。在父亲大人面前,他永远都不敢抬头,他斜斜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窗外又开始飘零着细细的雨,父子俩都沉默着,凝视着脚边的光线缓缓转移。
突然,家丁匆忙高声道:“公主驾到!”
杨继盛跟杨逸之都是一惊,急忙站起来准备换装迎接,银铃般的声音却已经到了堂前:“干嘛这么客气?我就不能来拜访杨大人?谁也不准起来,我自己进来就行了!”
声音豪爽甜美,充满着公主式的任性,但多了一丝亲切。话音未落,公主已踏进了堂中。
她穿了一身桃红色的便装,紧紧贴在身上,显得窈窕矫健,外面披了一件绣凤大氅,将身子裹住,她一走进来,立即抱拳向杨继盛行礼。
明朝正是礼数最严明之时,公主是君,杨继盛是臣。哪有君给臣行礼之理?杨继盛大惊,急忙跪倒还礼。公主俏脸一板:“杨大人可是看不起在下?”
杨继盛心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早已根深蒂固,事君如事天,哪里敢看不起?急忙道:“老臣哪里敢?公主千万不可如此,折杀老臣了!”
公主扑哧一笑:“这就折杀了?日后还有你折的呢!”
说着,眼波盈盈,斜觑了杨逸之一眼。杨逸之当然明白公主话中的含义,但老父在堂,哪里敢说什么?急忙低下了头。
杨继盛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公主素来顽劣,既然如此说,也不一定必须行君臣之礼。好在此地也没有外人,马马虎虎就算了。只是堂堂公主,言必称“在下”,一嘴的江湖气,未免让人皱眉。
但也没有外人,还是算了。
公主面容忽然一肃,道:“在下此来,有一件要事与杨大人商量。”
杨继盛将公主让到上方自己的座位坐下来,自己坐在杨逸之的位子上,杨逸之只有垂首站着。杨继盛道:“公主请讲。”
公主道:“杨大人觉得卓王孙这个人如何?”
杨继盛脸色变了变,不明白公主为何言此。公主冷笑道:“不知为何,父皇竟将高丽战争的指挥权交给这位草莽之徒。这人向来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哪懂什么兵法、谋略?将高丽搞得乌烟瘴气。加上独断专横、卖国求荣,杨大人若再不主持公道,只怕整个高丽国,都将被他祸害死!”
杨继盛大惊道:“公主何所见而言此?”
公主道:“我来高丽时间并不长,当然不可能见到这么多。但有两个人的话,杨大人不可不信。来人,请他们上来!”
外面娘子军一声娇应,两个人走向堂上来。
一个蟒袍玉带,是高丽王宣祖;另一个袈裟禅杖,是昙宏大师。
当今不满卓王孙的,便以这两个人为最。高丽即将亡国,宣祖王位不保,当然怨恨卓王孙。昙宏大师最好的朋友便是清商道长。道长惨死在战场上,昙宏大师物伤其类,追本溯源,自然是卓王孙的错。这两个人的目标相同,不约而同地走在了一起。
但他们去找公主又想干什么呢?
只听昙宏大师与宣祖你一句我一语地数落着卓王孙的罪状,共列了如下几大条:其一,专权。所有大事,一人独裁;所有权力,一人独揽。任何意见,一概不听;任何反对,一概不理。
其二,卖国。与倭贼签订条约,丧权辱国。不令沈唯敬全力争取,神器授人,天地不容。
其三,残暴。眼睁睁看着高丽义军一队队被剿灭,不管不问。平壤城不让百姓进入,残暴冷血,与商纣无异。
其四,乱命。大敌大前,竟令杨逸之率水军去幽冥岛上送花。李舜臣功劳如此之大,竟然到现在仍囚禁在地牢。平壤之战任由李如松血战,不闻不问。
专权、卖国、残暴、乱命,这四条大罪一说出来,杨继盛不由得须发皆张,气得浑身颤抖。他颤声问杨逸之:“可真有此事?”
杨逸之竟不能反驳。
的确,宣祖与昙宏大师并没有半字谎言。这一件件、一桩桩,的确都是卓王孙的所作所为。
只是杨逸之相信,卓王孙如此做,必定有原因的。
他绝不是个无情无义、暴虐恣肆的昏君。他的“暴行”,一定有他的道理,只不过人们还无法理解而已。
比如他的“第三人”的打算。杨逸之本一直反对,但,当宣祖与昙宏大师一起诟病的时候,杨逸之忽然发现,自己在心底竟非常认同这种看法。
救高丽的,必定是高丽自己。这样的拯救,才是真正的拯救,才有意义。别人的拯救,只不过能救得一时。反而有可能会加深这个民族的腐烂。
但对于另外的“暴行”,杨逸之就不知道原因了。那并不能全部用“第三人”来解释。
如果连自己都不能说服,又如何说服别人相信?杨逸之暗中叹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杨继盛大怒,猛然站了起来:“老夫这就去找他算帐!”
昙宏大师慌忙站起来,将他按下:“杨大人且请坐。杨大人此去,难道能劝说得了他吗?”
杨继盛斩钉截铁道:“大不了他拿尚方宝剑将我斩了,老夫以身殉国便是!”
昙宏大师笑了笑,道:“那也不见得。咱们求公主前来,并不是想让老大人殉国的。而且有一条妙计,想求老大人许可。”
杨继盛怔了怔,道:“求我许可?此话怎讲?”
昙宏大师道:“杨大人请想,卓王孙手握尚方宝剑,这座城又是按照华音阁所造,每个人在城中都被限制。若是公开反对他,不但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很容易被他剿灭,于事无补。最佳计策,就是不触怒于他,同时又能够剿灭日寇,救高丽国民于水火之中。”
杨继盛道:“如果能够这样,自然最好,但世事哪能这般如意呢?”
昙宏大师笑了:“所以需要杨大人的恩准啊!老大人不知,明朝的援军,其实并不止一拨,还有一拨,跟随着公主来到高丽。这一拨人马大约有五万人,驻扎在离平壤城两百里的白山脚下。”
公主笑道:“父皇命我领兵交给卓王孙,但我早就料到他必然靠不住,所以先不交给他。”
昙宏大师点头道:“公主此举极为巧妙。如此我们就有了兵力,只需有位优秀的将领,率领他们埋伏在灵山城不远处,我仍按照卓王孙的命令,与王储临海君进入灵山城。倭贼受了幸州大败,必然会大举来袭。但他们绝对料不到会有五万人藏在他们背后,届时必然大败。碧蹄馆三万,幸州三万,若再能全歼这支倭军,汉城中的十八万军队,就只剩下不到一半了。高丽虽小,区区九万士兵还吃得下来。那时,无论卓王孙怎么折腾,高丽国都不至于有灭国之虞。”
昙宏大师道:“我再暗派飞虎军兜住敌人的退路,务必能够全歼。城中也可以配合瞒住消息,骗过卓王孙。”
这个计策实在天衣无缝。
不得罪卓王孙,还能拯救高丽国。
连杨逸之也不得不承认,倭贼被削弱之后,高丽诞生“第三人”的难度也大大降低。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杨继盛沉吟良久,觉得此计实是很妙,有百利而无一害。他颔首道:“看来,我们就缺一位优秀的将领了。不知王与大师可有人选?”
昙宏大师肃然道:“自然是有,否则也不敢来见老大人了。唯有此人,才能与卓王孙抗衡。也唯有此人,才有大败倭贼的实力。也唯有此人,才能令众将官与飞虎队服膺,甘心受其驱使!”
他一字一字道:“此人就是令郎,杨逸之!”
杨逸之吃了一惊。
他,要率领军队,诛灭倭军,与卓王孙对抗?
冥冥中,他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来得是如此之快。
杨继盛缓缓点了点头,目光望向杨逸之。
“你可愿意?”
杨逸之低下了头。
他心底,也认可这是一条妙计。
如果不能正面对抗卓王孙,那么就釜底抽薪,先消除掉危险。的确,也只有他能够运用谋略,对抗战斗如此强大的倭贼,取得胜利。
灵山城离汉城较远,敌军不可能倾巢而出,顶多出兵五万。五万对五万,他的确有信心能够歼敌七成以上。再辅以追击、埋伏,昙宏大师的预计并非难以达到。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他,愿不愿意与卓王孙为敌?
他可以想得到,卓王孙知道此事后的震怒。打乱了卓王孙的计划的后果,只能是两人兵戎相见。
那个水红的人,愿意见到这一幕吗?
她,愿意见到这一幕吗?
他抬起头,杨继盛的目光凛凛望向杨逸之。
杨逸之感到自己的面色正变得苍白,因他无力违抗这样的目光。亦因为,他的心是那么彷徨,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对的,该怎么做是错的。
他是多么需要指引。
他低下头。
“我愿意,父亲大人。”
公主笑了:“杨将军,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帮你的!这次我带了很多厉害的武器过来,管保让倭寇有来无回!”
这一句却增加了杨逸这的惆怅,令他忍不住想:若是她在这里,会怎么说呢?
会不会挽起额前的散发,书上太乙神名,坚毅地站在阵前,像她以前守护的一样,为苍生挥舞起战旗?
是的,她会的,一定会的。
那么,我也会。
第二十一章 可怜明月河边种
可不被人觉察的阴霾里,宣祖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不能死。他的国家不能死。所以,这个温润如月的人,一定要被牵入这场战争中,不能仅仅是观望。
虽然并不太了解杨逸之,但宣祖相信,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对搞抗卓王孙,那就一定是这位白衣男子。
作为一国之君,他可以很轻易地看出这一点来。他相信,他的王国,不会在这场战争中沦陷。
他一定会笑到最后。
平秀吉端起了一杯茶。
清晨的微露沾湿了天守阁的窗棂,或是雾气,或是雨水,丝丝缕缕,在淡青色的窗纸上晕开,让人恍惚置身于一场迷离的梦中。
只有茶是温暖的。或者,还有那个水红色的女子。
“卓王孙下令将高丽王送往灵山城。”
他缓缓说道,一面从茶水的反射影中看着相思的反应。茶水在杯中缓缓摇晃着,相思的倒影在水面划过一道道惊鸿般流痕。
“他不止一次这样做了。我很疑惑,他是不是很想将高丽王送到我们手中?因为灵山城无险可凭,只要我出动大军,顷刻之间就可破城擒王。”
相思的手抖了一下,壶中倾出的水流颤了颤。
他们同时想到了那个朝日般的男子,也同时感到一阵深深的困惑。
卓王孙究竟想做什么?
灵山城破,高丽王被擒,那么倭方几乎就可以掌控全部局势。在这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时代,王若被擒,就意味着这个国家的败亡。
平秀吉缓缓展开手中淡黄色的卷轴,那是高丽全图。他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挪动着,轻轻点出几个点。
那将是扼住灵山城的死亡之手。连相思都看得出来,只要这几个要地被占领,灵山城将是一座死城。
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相思轻轻咬住了嘴唇。她能做些什么?
她来此的目的,是想刺杀平秀吉,但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她仍然分不清那个才是真正的平秀吉。化身千亿,不灭不败的忍术最高境界……………鬼藏,让平秀吉莫测高深,无人能够看透。
或许,她可以多做一些,比如,将她得到的情报传递出去,让高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