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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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衣服脱了。”
徐真朝周沧吩咐道,后者杀人不眨眼,莫名其妙闻得徐真此言,一张老脸却顿时通红起来。
“这”他心里还在嘀咕,但他周沧就是一个死脑筋,既然认准了徐真这个主公,漫说让他脱衣服,就是脱层皮他都愿意,只是如果有选择,他倒是宁愿脱层皮
周沧堂堂九尺之躯,脱了衣甲之后,顿时露出精壮如铜铁之身躯,以及身躯之上一个叠一个的伤疤,还有奴隶的烙印!
胤宗和乌烈看到周沧的烙印之后,陡然明白了徐真的用意,张久年早已领悟徐真的意图,朝兄弟们使了一个眼色,剩余十一个红甲兄弟纷纷脱去衣甲,与周沧并排而站,雄武之气陡然散发开来,身上的奴隶烙印反而衬托出他们如今的神勇英武,宛如一尊尊英雄铁像!
徐真走到高贺术的面前来,直视着后者,高贺术被此间气氛感染,目光迸发出精芒来,一把将胸前衣物撕裂开,将内衬皮甲都扯掉,露出胸前的狼头刺青来。
他和其他柔然人一样,历经草原各部的奴役,身上奴隶烙印比伤疤还要多!
“宁做柔然鬼,不做草原奴!”凯萨眼眶一红,小声地喊了一句,纤细的嗓音与周遭充斥雄性激素的氛围实在落差巨大,但柔然兄弟们心头仿佛被巨锤敲击,忆起过往奴役苦难,再想想今日纵马草原的自由自在,心灵震撼万分,眼眶潮湿地齐声高呼起来!
“宁做柔然鬼,不做草原奴!”
“宁做柔然鬼,不做草原奴!”
徐真缓缓转身,将弯刀的刀柄伸到乌烈的身前,而后沉声正色问道:“你要手刃仇人,图一时之快,还是留下这个疯狗,将慕容部彻底推翻!”
乌烈双手颤抖着接过弯刀,低垂着头,倒拖弯刀走到慕容骁的前面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啊!!!”
乌烈如疯狂野兽一般怒吼着,高高举起了弯刀!
张久年心头一震,不由惋惜轻叹,然而他心绪未定,大蓬鲜血已然当空喷洒,倒下的并非慕容骁,而是慕容骁背后的骏马!
乌烈将马头砍下来,将马血涂抹在脸上,再次将弯刀举起,朝自己的族人和兄弟高喊道:“踏平慕容!报仇雪恨!”
萨勒人感觉胸膛被一股气息充塞得满满当当,这股豪气喷涌出来,化为震天彻地的咆哮:“踏平慕容!报仇雪恨!”
“踏平慕容!报仇雪恨!”
徐真走到慕容骁的身旁,没有看他任何一眼,就如同他早已是个死人,他照着乌烈的样子,将马血抹在自己的脸上,平举长刀,横在自己的胸前,所有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告诉我,这是谁的草场!”
他说的是唐语,但修长高瘦的身姿,横刀而立如伟岸的巨人!乌烈和胤宗等不少人都听得懂,当即齐声高呼:“萨勒!萨勒!萨勒!”
徐真将长刀高举起来,胸膛起伏,脸色冰冷,用尽力气大喊:“萨勒!”
轰隆!雷声炸起,大雨倾盆而下!
(注1:俟斤原为部族首领之称,铁勒诸部酋长,皆称“俟斤”。“俟斤”一名,非突厥所固有;就史籍求之,实由鲜卑、蠕蠕(柔然)传授而来。)(注2:浩热,欢呼,相当于“万岁”“万胜”之类。)
第三十章暂做休整萨勒联盟
李明达贵为公主,金枝玉叶,何曾见识过此等热血之事,只感觉自己身处演义杂说之中,恨不得与徐真等人一同高喊!
她看着徐真的背影,感觉那是一座高山,那种气势,只有他的父亲在御书房之中阅览敌寇侵略军情之时,才会散发出来。
她曾经以为自己很难再回到长安,而现在,她却觉得,只要跟在徐真的背影之后,就没有到不了的地方!
她曾经听自己的父亲讲述过许多当年征伐的热血战事,虽然父亲没有如何渲染,但她的心目之中,已然有了一个属于父亲的英雄形象。
而今天,是徐真,让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自己心中那个形象,想来父亲年轻的时候,应该就跟此时的徐真这般吧
雷雨轰隆,却浇不灭勇士们的热血,慕容骁看着徐真的背影,心头终于冰冷了下来。
他落在徐真手中已经不止一次,但他却百折不挠,从未对徐真服气,如今,他看着徐真横刀而立,心中升腾起来的并非臣服,而是畏惧!
萨勒部族的勇士见得徐真如此豪伟,心头涌起满满的敬意,再听胤宗等人一番传说,更加确定徐真乃阿胡拉之子,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给予他们自由的救主!
收拾了战场之后,乌烈和胤宗邀请徐真的队伍进入部落休整,然而徐真却和张久年商量了一番,仍旧在河岸那边的高坡后面安营扎寨。
此举既给了萨勒人足够的安全感,又能够防备敌人来袭,可谓一举两得。
大雨慢慢停歇,金乌从阴云之中探出头来,为草原带来了温暖,到了傍晚,秋风飒爽,红霞映天,硕大的太阳如一块红色暖玉,暮色醺人欲醉。
胤宗和乌烈回营之后,带着牛羊和酒水来犒军,帮助徐真的部队扎下营寨,柔然人生性豪壮,彼此语言沟通无碍,风俗相近,不多时就与萨勒人打成一片,在篝火堆旁大口吃肉喝酒,高歌大舞角力比斗,将草原人的热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周沧等人本就是武林草莽,被收为家臣之后又多得官场渲染,应付这样的场面却是绰绰有余,穿了红甲他们是精锐唐军,脱了红甲仿佛就成了土著野虏,甚至还用生硬的突厥语跟其他人笑骂豪饮,好不快活!
萨勒部的俟斤面部受了重创,言语之间对伤口多有牵扯,与徐真见面之后,也就返回本部,留下胤宗和乌烈,与徐真商议具体结盟事宜。
胤宗和乌烈二人面对徐真这个阿胡拉之子,多少有些拘谨,特别是胤宗,完全将徐真当成了偶像,徐真也不再拿捏神棍姿态,更没有唐军旅帅的官腔,反而像无拘无束行走大地的任侠,赢得了二人极大的好感,待得三人走出营帐,外面已经歌舞喧闹,热情洋溢。
直爽开放的草原少女们被诸多汉子的氛围感染,纷纷加入到了狂欢之中,按照草原风俗,已然开始暗中挑选自己心仪的男人,准备在篝火聚会结束之后,就钻那些个汉子的营帐。
见得徐真和胤宗三人走出来,这些少女的目光全都转移到了徐真的身上。
徐真面容清秀,身材颀长,既不缺草原汉子的霸气伟岸,又多了大唐文士那种儒雅,身上又带着火神之子的光环,目光深邃如先知智者,举手投足之间总弥散一股令人看不透的神秘气息,简直就是诸多少女的第一目标。
不过大家都自惭形遂,心知阿胡拉之子并非常人所能轻易靠近,反而将目标都锁定在了周沧和高贺术以及李德奖这样的精壮儿郎身上,与徐真倒是保持着极为清晰的距离。
李明达早听说胡风颇为沦丧,见得草原女儿家丝毫不需顾忌形态,大胆者已然进入男子营帐之中,篝火映照之下,帐篷上如皮影般的剪影,让人羞臊得不忍直视,空气中都弥散着一股旖旎的青春气味。
她毕竟是大唐公主,深受皇家教养,不由暗骂却又羞涩地偷偷观望,心情反而复杂了起来,只有独自留在营帐之中,抚摸着掌心之中一颗小石子,那是徐真所赠之物,已然被摩挲得极为光滑圆润。
夜色渐浓,无星无月,篝火也慢慢黯淡下来,营地时不时传出极度压抑却又压抑不住的羞人声响,也不知过得多久才慢慢停歇了下来。
徐真坐在营帐前的石头上,身前火堆还在噼噼叭叭的燃烧着,晚上一直没有露面的凯萨就坐在他的身边。
在别人狂欢之时,她却沿着河道搜寻草药,此时将多汁的草叶放入口中,嚼碎了之后再敷在徐真的左手上,带着药草芳香的药汁散发出薄荷一般的清凉,让徐真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二人没有过多的言语,徐真抬头仰望着黑幕一般的夜空,嗅闻着凯萨身上淡淡的熟女香味,嘴角慢慢浮现出笑容来,他心头泛起一丝涟漪,笑着朝凯萨调笑道:“你倒是挑了个好时机,那些白天鹅见你这个美娇娘在这里,都不敢来钻我帐房了”
凯萨闻言,心头不由嗔怒,要不是见他为了救自己才烧伤了手,她还真不情愿大半夜出去找草药,这该死的唐人居然还怪自己破坏了他的好事,手都烧成这样了,居然还等着女人来钻自己的帐房,混账唐人!
徐真仍旧保持着微笑,却让凯萨感受到一丝微妙,作为一名刺客,凯萨向来很是克制,对情绪的把握和隐忍也非常的苛刻,然而每次见到徐真,她都想要生气,有时候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这样的感觉让她感到不安。
感受到徐真笑意之中的挑衅意味,凯萨的好强之心顿时被激发出来,趁徐真不备,居然一把将徐真横抱在怀,丢入到营帐之中,敛去冰冷神色,妖媚狐笑着挑逗道:“既是赶走了郎君的好事,不如就让奴婢伺候主人吧!”
徐真被凯萨如此出格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起凯萨曾经将毒蛇藏在身上当秘密武器,三条腿都软了下来,哪里还有半分心情,见得凯萨大方方掀开短裾跨坐于他的腰间,慌忙推开凯萨,借口换岗放哨,狼狈逃了出去。
凯萨看着徐真远走的背影,如同没开过火的初哥,没来由扑哧笑出声来,这个狡诈的唐人平日里总喜欢装深沉老道,没想到居然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直到自己笑出声来,凯萨才猛然察觉,自己距离上一次放声欢笑,有多久了?
徐真正准备到高岗上坐一会,走出营帐区却发现不远处仍旧燃着一处火堆,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火堆旁边挥剑轻舞,一招一式有模有样,一丝不苟,不正是大唐晋阳公主李明达殿下么!
此时李明达手持细长短剑,一边练习李德奖传授的剑术,一边低声咒骂着:“该死的徐真!该死的胡姬!该死的野虏风气!”
她可是一直关注着徐真的营帐,凯萨咬烂草药敷于徐真手中,二人又暧昧调笑,最后更是女抱男,这一切都让李明达莫名生气,不由将怒气都发泄到了剑招之上。
她已然看到了徐真,但却没有理会,然而心绪不宁,剑招也就破绽百出,虽然努力维持,看起来却有些邯郸学步之嫌了。
徐真并不知晓自己惹恼了这位贵人,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看着小丫头嘟着嘴巴练剑,在这一刻,她身上没有任何公主的逼人气息,一如赌气的邻家小妹一般,让人好气又好笑。
李明达见这该死的家伙没有任何表示,反而像看猴戏一般,心里怒气更盛,手中短剑脱手掷了过来,吓得徐真往后摔了一个大屁股,她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显得颇为解气。
徐真脸色发白,他是真被吓了一跳,这短剑可是货真价实的锋利家伙,这小姑奶奶说扔就扔,真真是任性啊!
李明达还在痴痴笑着,徐真却童心顿起,捡起地上短剑,学着宫中宦官的姿态,将短剑双手奉上,口中直呼:“公主殿下切莫动怒,奴家知错了”
他本以为此举能够再次逗乐李明达,没想到自己演技了得,李明达触景伤情,由此忆起宫中生活点滴趣事,小眉头一皱,泫然欲泣
“少女心,海底针,果是如此”徐真也是哭笑不得,手中把玩着短剑,却在李明达身边坐了下来,招了招手,说:“丫头,过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在李明达的眼中,徐真最开始只是一个小武侯,长安城市井底层的小民,然而随着一路历险,徐真在她心中的印象,越发地傲岸起来,甚至在徐真横刀激昂,鼓动萨勒人的时候,她更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父亲的那种气质,所以当徐真说要讲故事的时候,李明达是真的动心了。
“在我的家乡,有个胡人小孩,名叫汉塞尔,他有个妹妹,叫格莱特,有一天”(注1)徐真尽量省去童话之中那些陌生的名词,或者寻找相近的东西来代替,这才将循着面包屑回家的童话故事讲完,虽然彻底变了味,但当两兄妹将巫婆推入火炉,成功回到了家,后母也死了,大圆满结局之后,李明达还是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她默默低着头,她并不清楚面包到底是一种什么饼,但面包屑却深深触动了她的心,或许徐真就是她的面包屑,总有一天,她能够在面包屑的指引下,回到自己的家,而那些吃掉了面包屑,以至于兄妹俩迷失方向的可恶小鸟,此时应该在长安?亦或者凉州大营?
徐真还想安慰一番,但他却陡然警觉了起来,萨勒河的下游方向亮起冲天火光,苍凉悲怆的古老歌谣,随着夜风,把心都吹凉了三四分,他顿时明白了些什么,缓缓起身,朝李明达伸出手来,说道:“要不要给我一起去看看那些回家的孩子?”
李明达猛然抬头,重重点了点头,习惯性的伸出自己的手,如同被自家大哥牵着一般,与徐真共乘一马,往下游而去。
(注1:格林童话,《韩塞尔与葛雷特》,又名《奇幻森林历险记》)
第三十一章陆地神使不知火舞
宽阔的河滩之上,十几个火堆熊熊燃烧着,空气中满是新鲜松枝和茅草燃烧的香味,萨勒族人团团围在火堆周围,没有欢歌大舞,没有烤得金黄的全羊,没有可口醺人的马奶酒,那些都是招待远方贵客之物。
他们神色肃穆而庄严,眼中满是不舍与悲愤,他们将自己的热情奉献给了徐真的兄弟们,却将悲伤留给了自己的族人。
白天被慕容骁的骑队一番冲击,十数名老幼族人惨死于铁蹄之下,他们正依照族中古老的仪式,火葬自己的族人。
徐真和李明达远远就下了马,萨勒人淳朴至极的性情感动了他们,一边近乎倔强地将最热情的一面送给了贵客,直至夜深,才将最浓重的悲伤发泄出来,让人不由动容。
头戴木质狰狞鬼面的巫师正在火堆边起舞,头上鲜艳的长羽将之衬得越发的神秘,族人们低低唱着歌谣,空气之中全是悲伤与不舍。
信奉祆教的萨勒人早已发现了徐真和李明达,若果换作别人,擅闯族中葬礼,必是极为不敬之举,然而来者却是徐真,是睿智的叶尔博,更是传奇的阿胡拉之子!
徐真心里有些懊悔,他自觉不该用幻术来欺骗这些淳朴的人,但他很清楚,在民智初开的草原之上,这是获取威望的最快手段,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李明达在背后扯着徐真的腰带,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