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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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都尉饶过我等吧!”
“徐都尉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啊!”
“都尉饶命!”
契苾何力眉头微皱,这些新兵与徐真部下实在相去甚远,张久年深知契苾何力在军中地位,又知晓这位部族猛将多得陛下荣宠,遂连忙将前因后果小声以告,契苾何力也是心头愠怒不已。
但归根到底,他们还是徐真的兵,如何处置,自然需要徐真来最后拍板。
徐真看着这群人,心里跟诸多弟兄一样,愤怒到想要杀人以后快,然冷静下来之后,自己何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若换成自己,身无长物手无寸铁,真的能鼓起勇气上去跟刀甲完备的敌人拼命?亦或者全部抹脖子死个干净,好让己方军队肆无忌惮,将敌人扫荡成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如果无法做到,又如何勉强别人去送命?
徐真不是什么烂好人,无论在现世亦或大唐,他都明白生存的艰难,该狠辣的时候他也未曾手软过,但经历过冷兵器战争的残酷之后,他反而越发珍惜人命。
“大将军,这些都是新兵,第一次临战,多有怯场也是人之常情,野虏杀我们够多弟兄了,我不想看到他们死在自己人手里,不如就让他们充当奴仆,帮助修补协防张掖县城如何?”
契苾何力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徐真身上的闪光点,赞赏地应允了下来,这伙人才不断磕头,感恩戴德,又为自己的行径羞愧难当,目光不敢直视战场上死去的英豪儿郎们。
徐真部入驻张掖城不久,删丹的高甄生就收到了前方的军报,没想到徐真居然凭借着二百本部人马与八百勇武营弟兄,就敢突袭徒悍大营,虽然死伤颇重,却斩了徒悍首级,更是将徒悍部的围军击溃,解了张掖之围!
如此大功,若如实上报,哪怕有人从中作祟分功,最终落到徐真头上,那也是天大的赏赐了!
再者,契苾何力向来耿直不屈一身正气,对圣人又是忠贞不二,当年曾被反叛族人俘虏,强迫其投附铁勒薛延陀,其誓死不屈,面东而拔刀割耳,以示对圣人之忠诚,如今徐真建立大功,又秘密保护着晋阳公主,契苾何力又怎么可能辱没了他的功劳?
高甄生没想到徐真能够降服勇武营,更没想到勇武营居然会甘心为徐真卖命,好在侯破虏和段瓒、张慎之还在徐真身边,徐真爬得越高,牵扯就越广,对大事就越发有利而无害!
念及此处,高甄生连忙吩咐亲兵,传令下去,即日指挥大军,驰援张掖!
此战消耗是在过大,好在张掖虽被久困,然烂船还有三斤铁,连忙召集医官仆役等好生伺候徐真部的英勇儿郎,契苾何力又如实将军功呈报了上去,那二百新兵加入劳工奴仆之列,每日修筑城池工事不提。
摩崖与凯萨为徐真处理伤口就花费整整大半天,眼见满身伤口,触目惊心,中途来探望的李明达不忍落泪,连向来看轻徐真的李无双,都为之震撼不已。
当日她上得望楼,亲眼见识到双方惨烈至极的战斗,再看看半死不活的徐真,心中哪里还敢有半点鄙夷。
如此休养身体,徐真也不忘熟读祆教经典,又与摩崖商议着,是否趁着身体重伤,好生修炼一番七圣刀秘法,然摩崖却断然拒绝了这一提议。
眼下伤势已经够重,趁机修炼七圣刀秘法,确实有着一定的便利,然则此等苦楚,又哪里是人类所能承受的?
然摩崖走了之后,徐真即刻将凯萨叫进了房中,他是债多不压身,虱子多了不怕咬,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何不趁热打铁?
凯萨熬不过徐真的软硬兼施,只能咬着牙辅助他修炼,然而她心里总是不明白,为何徐真会近乎自虐一般对待自己,也要将这七圣刀修炼起来。
据她所知,七圣刀一般都是教中圣子从小开始就修炼,趁着骨骼尚未长开,身子柔然若无骨之时就开始修炼,连摩崖都是从小开始练,只是中途祆教受毁,族人不得不四处流亡迁徙,才终止了修炼,没能够修成圣法。
而徐真的身子骨已经成型,虽然柔韧不差,却距离孩童相去甚远,这个年纪开始修炼七圣刀,简直与自残无异!
契苾何力也时常探望,对于徐真,他也是好感颇多,徐真对大将军也不敢有所隐瞒,既然公主殿下已经到了契苾何力这位超级大忠臣的羽翼之下,他也就坦率直言,将当初误杀契苾族骑兵的事情给抖了出来。
这背后自然有着侯破虏的“功劳”,甚至于侯君集也脱不了干系,但这种事情不能明说,点到即止,契苾何力也不是蠢人,自然清楚其中猫腻。
实际上,他已经通过契苾族的情报渠道,快马送密报回长安,契苾一族的情报不走驿路,就算有心之士想要中途截杀,也无从下手,否则他也会像李道宗那般,连传信回长安都无法做到了。
将此事告知徐真之后,后者也是大松了一口气,随身带着一个宝贝公主,无异于将人头别在裤腰带上,如今终于得以松懈了下来。
但他却无法入睡,事实上,自从那一战之后,他就从未安眠过一夜,种种血腥场面总是折磨着他的心志,让他无法闭上双眼。
想起萨勒族和柔然族那些死去的弟兄,他如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一个念头顿时升腾起来,他连忙请求道:“大将军,某有不情之请,恳请大将军帮我一回”
契苾何力也不推脱,按着徐真的肩头道:“徐少君不必如此客套,有事但说无妨,只要老夫力所能及,必不推脱。”
徐真能得到契苾何力这一句话,也就放心了许多,称谢之后,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原来他是想着,待此战平歇之后,将萨勒族和柔然族的族人们都转移安置到甘凉二州来,此间有契苾部的族人,有草场有田地,水源充足,土地肥沃,足以让萨勒柔然二族的人民免受迁徙之苦,又能够得到契苾部的保护,也算是对死去的弟兄们的一种补偿吧。
第五十六章奸人挑拨险陷营啸
夜色茫茫,寒雪沧沧,风如刀,啸如狼,徐真吃力显蹒跚,慌不择路急逃亡,身后一团团阴影似云雾似鬼光,依稀见得人脸庞,穷追紧咬而不放,脚下如陷泥沼,浑身无力的徐真终究跌坐于地上,手往腰间一摸,长刀不在旁,顿时心慌慌!
那万千人脸鬼影凶戾毕现,如潮如浪,彻底将徐真淹没于黑暗!
“啊!!!”
徐真猛然惊叫,眼前白光一晃,才知刚刚着了梦魇,惊得一身冷汗,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却是轻叹了一声。
数日前那场厮杀,萨勒和柔然弟兄都有所死伤,勇武营更是折损大半,徐真身背大小十余处伤,初时每夜手脚麻颤冰冷,无法入眠片刻,而后好不容易借得摩崖施加安神镇惊之药散,才得以睡上三两时辰,却每每逃脱不得这该死的梦魇。
睡意被顷刻驱散,徐真抹了把脸,披了件袍,取了长刀,闲庭信步于张掖城中,仰望星穹,心中涌起些许凄凉。
他已卧床静养了三日,伤口开始弥合,拳脚虽无法施展,行动却算自如,然高甄生已率大军入驻张掖,正与契苾何力商讨支援李靖的计划。
这高甄生不愧是个人精,当日并未将毫无战力的新兵托付与徐真,而是挑中了有武力却无纪律的勇武营,如此一来,徐真或操控不住局势,压不住勇武营弟兄,哪怕赢了突袭,功劳亦需被大都督分去大半,麾下弟兄多有不满,却只能各自腹诽。
军中兵士见得徐真到来,纷纷投之以致敬之目光,契苾部军士早几日见识过徐真主持萨勒与柔然二部的葬礼,徐真作为祆教神使,主持飞天之礼,口唱圣经,震撼心灵。
当声调拖长,抑扬顿挫自有韵律之圣歌渐渐弥散开来,萨勒柔然二部生还弟兄随着节奏唱和经文,引得契苾部中拜火者好一番心驰神往,随后见得徐真,必躬身行礼,口呼叶尔博。
而唐军之中,多有听闻徐真之战绩者,暗中替徐真取了个番号,名曰烧柴人,意为所过之处,神火焚尽刁蛮啊柴,使敌人闻风散胆,无所不往,无所不利!
烧柴人最为传神者,非神使之身份,乃徐真手中长刀耳,此刀不合制式,比横刀要狭长,略带弧度却又不似野虏刀弯,纵观全军,独此一家所有,俨然已成为徐真之标识,加上胤宗与高贺术等一干弟兄宣扬其行走于水面,召火于虚空之神迹,契苾部中迷信徐真之人,更是日益剧增。
周沧正与秦广斗艺,见得徐真到来,连忙上前见礼,生怕后者害了风寒,侵蚀了旧伤,徐真却摆手以示无碍,继续巡视着弟兄们的营房。
经此一役,徐真本部弟兄与勇武营残部变得越发融洽,虽表面各自不服,心中却多了佩服,前者又有不打不相识之惺惺相惜,后者更是并肩历经生死,又有高甄生无耻夺了几分功劳,诸多弟兄也算是同仇敌忾,站在了统一战线之上。
高贺术当日捡拾了敌酋王将徒悍的成名兵刃铁蒺藜骨朵儿,本欲交还与秦广,毕竟斩杀徒悍者,乃秦广是也。
然秦广使惯了双剑,臂力不如高贺术,拿了这铁蒺藜骨朵也只能暴殄天物,故而大方相赠,高贺术无以为报,遂将身上元戎连弩相赠,秦广早已见识过连弩之威,毫无羞涩就收了下来,一来二往,小头目们自己就结成了弟兄。
这或许也是徐真最为庆幸之处了,每每经历死战,弟兄们非但没有弃之而去,反而越发凝聚于他的身周,这份忠诚情谊,让他这个挂羊头的主公心中多有愧疚,若非自己不够果敢,弟兄们也不会死伤如此惨烈。
周沧和秦广生怕触动徐真,不敢多做言语,只是默默跟随在后,徐真自觉对弟兄有愧,也不驱赶,然身后弟兄却自发跟随,越聚越多,慢慢汇成长龙,肃穆而沉重。
徐真当日身先士卒,浑身浴血,如拼死之疯狗一般与敌争斗,弟兄们没有一个不服气,得主如此,夫复何求?
到得本部营区之中,胤宗等人尽皆起立相迎,徐真身后弟兄一个个聚拢起来,将徐真围在了营中,虽不言语,却让徐真感受到他们的理解和支持,铁血好男儿,无需只言片语,却用最为笨拙的方式,向他们的主将,表达着自己的忠诚与体谅。
时段瓒与侯破虏、张慎之皆在营中,站列于前,见得士气低迷,双目却掩盖不住压抑怒火,三人顿时相视冷笑,继而朝徐真行礼道:“都尉,你可要替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啊!”
徐真心中不免冷笑,要报仇,也是我徐真和弟兄们之事,尔三人何尝在我徐真部中有过弟兄?
然其他弟兄整日挂念着死去之英灵,心中怒火不得发泄,整日或沉闷疗伤,或斗武以泄愤,段瓒三人之言语,无异于在闷火之上泼了滚油!
“都尉报仇!都尉报仇!”
诸多弟兄纷纷应和,声响越发轰隆,整齐的呼喊震撼人心,让徐真尤为不忍,他心有所感,原本冰凉的一颗心,慢慢温暖起来,这股热流不断往上涌,汇聚于双目,憋得眼眶通红,他环视着诸位弟兄,说不出感激的话儿来,只是慢慢抽出长刀,望西北,胸腔起伏,割发以誓师曰:“报仇!”
诸多弟兄热血上头,胸膛怒火烧得难受,红着双眼跟着自家主公齐声高喊:“报仇!报仇!报仇!”
城中其他诸营将士听闻动静,以为发生了营啸哗变,纷纷举兵以围之,深夜聚众喧闹,此乃违犯军纪之重罪,张久年察言观色,早已知晓段侯张三人乃蓄谋而为,挑逗诸多弟兄悲情,借此引诱徐真犯下军律!
然而他并未阻止自家主公,就算阻止了徐真,也无法阻止这群愤怒的弟兄们,若果没有主公如此动作,说不得弟兄们心头挤压之仇愤暴怒无法发泄,那时才真要导致炸营之乱。
徐真见得其他诸营兵士齐聚围拢,头脑瞬间冷静了下来,而他属下弟兄多为桀骜不驯之徒,特别是此役中伤亡最重的勇武营,若徐真做了那不敢报仇的没卵蛋胆小鬼,他们才不要再跟着徐真!
此时弟兄们心头之愤刚刚被段瓒三人点起,其他军士却对他们刀兵相向,即将丧失理智的弟兄们,纷纷抓起了各自的刀刃!
事已至此,徐真才心头发凉,没想到自己一念之差,竟又差点将本部弟兄推下火坑,对侯段三人组更是厌恶仇恨到了极点,难怪高甄生要继续将此三人安插在自己的营部之中!
狠狠瞪了三人一眼,徐真缓行到阵前,站在了诸多弟兄的身前,平举长刀,弟兄们的呼喊才停止下来,却按住刀头,对周遭唐兵怒目而视。
契苾何力乃张掖总管,急忙来看,心中也多怪徐真莽撞,若被高甄生抓了由头不放,罪责可是不轻,他契苾何力也未必能压得下来,再者,这徐真部此时看来,是真有哗变炸营之嫌疑了!
军中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可并非儿戏!
果不其然,不见多时,利州都督高甄生就在诸多亲兵簇拥之下,施施而来,目色凶威,显是非常不悦。
“徐真!你这是要做甚!可知违反军律作何处置,难不成尔等要居功以自恃耶!”高甄生威怒而指骂,当头给徐真扣上了居功自恃的帽子。
诸多弟兄早已不满高甄生的策略与行径,若非他将大军压在删丹,而驱使徐真部孤军独行,徐真也不会铤而走险选择偷营,弟兄们也就不至于惨死沙场,如今高甄生一入营即要分功,又以强势压人,不给弟兄们发泄怒火的机会,怎叫人心中畅快?
徐真心头急转,势必要将弟兄们的怒火压制下来,否则今夜真要发生冲突,过往一切必将烟消云散矣,此时急中生智,不得已而为之,只有咬牙请命道。
“大都督还请见谅,前者诸多儿郎冲锋陷阵,多冒剑矢,袍泽丧命敌虏,心中多有积愤,今夜誓师,乃向二位大将军请命,准我营旅北上击敌,以报血仇!”
诸多弟兄见徐真果然向大将军请命,激亢之情越是愤腾,齐声高呼:“北上报仇!北上报仇!”
高甄生下意识扫了侯段二人一眼,知其奸计得逞,心头冷笑,这徐真虽有学习勇力,实则乃无脑之流耳,如今他的旅部遭遇重创,所余者不过五六百人,真要请命北上,也就是个送死的结局。
这徐真一路以来违反军律已经不是一两次,一笔笔都由侯破虏记录在案,在加上今宵蓄谋炸营之过,待得胜班师之后,必不能长久于军中立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