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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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测着这个抛物线大概的轨迹,把箭头向上挑起,接着就松弦射出。
但飞出去的箭却没有划出射手想象中抛物线的轨迹,邓名看着它直挺挺地从对面三人多高的岩壁上飞过,一晃就消失在远处的树林里了——完全是一个朝天炮。
周围几个明军士兵本已经张开了口,打算一见到邓名命中敌兵就高声欢呼,但见这一箭如此离谱,只好硬生生地把那句“殿下神射”又咽回肚子中。
更多的敌兵被后面的人推着挤过拐角,他们看不到前方李星汉的迎战队列,却能看到从侧面不断射来的弓箭,完全处于挨打不能还手状态的谭弘部士兵加倍用力地推着前面的人,希望前排尽快突破敌军的防御,赶走这近在眼前的弓箭手。有些人受不了飞过来的羽箭,就干脆跳下江湾,把武器举在头顶上试图淌过水面攻击那些放箭的明军。
但江湾远比这些鲁莽的士兵想象得更难通过,他们吃力地高举着武器前进时,就是明军射手最好的靶子,同时他们还要和冰冷的江流做着艰苦的斗争。走得最远的那个士兵也未能到达江湾的中心,那时江水已经没到了他的颈部,未等他想好是退回去还是开始游泳前进时,脚下一滑就被江流冲出了湾部,卷到江面上载浮载沉。
直到这时,位于岩石后方的谭弘依旧不清楚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当听到最开始的弓箭破空声,谭弘还气急败坏地大叫道:“谁在放箭?我不是严令不许放箭,必须要抓活的吗?”
为了保证抓捕到活的韩王世子,谭弘在出发前就传下命令,禁止前队士兵和先头的几个骑兵携带弓箭,看到赵天霸他们丢弃武器逃走后,谭弘想当然地认为对方手中已经没有武器,放箭的肯定是自己的部下。
跟着人流往前凑了一段,听到山岩后面传来越来越激烈的杀喊声,而且看到一具又一具的清军士兵尸体被江流从上游冲下来,谭弘才意识到自己的部队遭到了有力的抵抗,不过这时他还不确定是中伏还是对方的困兽犹斗。
先头部队因为战斗而陷入停顿后,谭弘的整个队列也立刻跟着停下来。他急切地想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前面的人退不下来而是被推着向前,而谭弘的贴身卫士也被这大群的士兵塞住,无法挤上前去打探战况。
一直过了很久,谭弘的卫士才总算挤到前面一点,拉住一个前排的把总询问山岩背后发生的情况。
“对面只有不到百个人吗?”谭弘得知对面的大约兵力后,皱眉思索了起来。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伏兵的问题,不过他估计明军的溃兵最多也就是数百而已,而且在逃跑过程中大部分明军士兵已经把武器都丢掉了,这样的战斗力对于谭弘装备精良的一千六百大军来说并不构成威胁。
“大概是韩王府的卫兵,”那个上去侦查情况的亲兵费尽力气才挤上前去,又用了更大的力气才挤回谭弘身边,向谭弘报告他掌握到的所有情况和一线军官的估计:“前排被顶住了,好像一直没有进展,估计对面肯定有长枪兵之类的,而且数目也不少,至少有十几杆枪,还有至少十几张弓。”
“这应该是韩王府的卫队,”谭弘也做出了类似的判断,他不认为几百名溃兵能够统统被韩王世子组织起来。即使有几百名溃兵的话,他们大概也保留不了这么多的武器和有战斗力的兵员:“他们走投无路了,不过是利用这个湾口进行最后的抵抗。”
既然追击了这么久,谭弘当然不愿意在最后关头撤退,他也不甘心手握着近两千军队,仅仅看到几十个、也许可能上百个敌兵就认输,立刻掉头转回营去。谭弘觉得自己发现了对方垂死挣扎的迹象,敌兵最后的拼搏也不过如此,他立刻下令一名近卫军官带着四百名士兵上山,迂回到这个明军阵地的后方,从前后两面夹击这批明军。
谭弘命令道:“你们包抄动作要快,全速前进,不要等到天黑让韩世子跑了!”
清军开始尝试迂回的时候,邓名第三次拉开弓弦。
“手臂和弓拉开一点儿距离……”赵天霸站在邓名旁边,给他讲解着使用弓箭的要领。涌上来的敌人根本来不及还手,明军对付他们从容不迫。邓名已经懂得要让握弓的左手和弓所在的面形成一个夹角,不然弦弹回时会打在手臂上,那确实很疼。
“箭放平……”根据赵天霸的说法,箭是飞一条直线,所以瞄准目标时要用箭杆这条直线对准目标。邓名不明白为何明明有地心引力但是箭的轨道却不是一个抛物线,但和赵天霸这种神射手没有什么可争论的,邓名照着他的话做了以后虽然还是没有射中人,但是至少不会从人群头上数米高飞过了。
赵天霸一边说,一边伸手帮邓名调节弓箭,前几次他虽然说得很清楚,但是邓名还是统统射空,所以这次赵天霸干脆站在侧后帮邓名瞄准。
邓名看到自己的箭瞄准了一个正拥挤在队伍中,向前踉跄前行的敌兵,他能够看清这个敌兵脸上焦躁不安的表情,这个敌兵一面向前推搡着同伴,一面紧张地向邓名这边打量过来,看向明军弓箭手的眼中满是紧张。
不过这个士兵的目光并没有投在邓名身上,在他发现邓名已经瞄准了他之前,赵天霸已经在后面轻轻叫道:“放!”
听到这声的同时,邓名感到帮自己握住箭杆末端的手松开了,他的手指也跟着一松,弓弦发出“砰”的一声轻响,羽箭也应声而出。
这支箭并没有如同赵天霸那般立刻夺人性命——毕竟赵天霸帮邓名瞄准不如他自己射箭那么趁手,但也准确地击中了目标。
“殿下神射!”
周围那些一直关注邓名动作的明军士兵发出齐声的欢呼,明军的其他弓箭手们随即意识到邓名已经取得战绩,他们跟着发出第二波的齐声欢呼:
“殿下神射!”
看到目标肋下中箭时,赵天霸也很激动,他是最早发出欢呼声的一员。西营已经和明廷合作很久了,永历天子不用说,赵天霸目睹其他在西营保护下的宗室子弟也都远离战场,躲在安全的后方。就算是朝廷派到军队中的文官,他们可以在城破时大义凛然地自杀殉国,但是不会登城杀敌。
以前赵天霸对邓名的关心来自于袁宗第的命令,他知道这个人对朝廷来说可能很重要,保护邓名是他的责任。可是当赵天霸看到邓名敢于在生死关头甘冒矢石,看到他取得战果(虽然其中有赵天霸的帮助)时,他感到有一股敬意从胸中涌起:“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宗室子弟,一个肯和我们这些当兵的并肩杀敌的天家贵胄,大概晋王也会欣赏他的勇敢吧?”
刚才李星汉已经发现邓名在远处弯弓放箭,欢呼声传到了他的耳中,给他不小的鼓励——从未有这样的大人物肯到一线冒险,李星汉没有见过更没有听说过。这种勇气只存在于大明建国之初,后来出过一个武宗皇帝上过战场,而最近百多年来则是闻所未闻。
得知邓名取得战果后,李星汉顿时也是热血沸腾,自己出力保护的宗室子弟并没有呆在后面坐观成败,而是同样不怕死在出力杀敌。此时李星汉手中的宝剑上已经是鲜血淋漓,他一声大喝,又砍倒了一个冲上前来的士兵,接着对身边的部下们喊道:“殿下在看着我们杀贼,弟兄们努力杀贼啊,不要让殿下失望!”
在众人纷纷为邓名喝彩时,他本人却沉默地注视着自己命中的目标。那个清军士兵中箭的一刹那,脸上露出一种好像是惊讶至极的表情,接着就身体一晃,带着那种不可思议的神情从队伍中摔出来,翻滚到旁边的江水中。
邓名一直在心情复杂地望着这个自己亲手伤害的人,敌兵的脸上的表情给邓名的感觉始终不像是痛苦而是惊讶,好像不能置信自己已经受到了致命伤害。敌兵就带着这种表情在水中拼命挣扎了好久,一直想从水里重新爬上岸。
不过这个士兵的举动没能成功,邓名看到不断有鲜艳的红色从被他伤害的人身旁的水面上浮起,这个士兵挣扎的动作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慢,最后渐渐停止,身体翻转过来,仰面躺在水中,大睁着双眼,脸上仍然是那种惊讶和迷惑相混合的神情,好像这个士兵至死都没有接受他已经负伤、而且正在死去的事实。
“我杀了一个人,”邓名在心里默念着,战场上近百名士兵都为他的勇敢而欢呼,邓名看到不远处一个明军士兵已经激动得好像都热泪盈眶了:“都说战争是最颠倒是非黑白的,我残酷地杀死了一个人、一个同类,眼睁睁看着他在痛苦的挣扎中死去。平时这种行为会被周围人所唾弃憎恨,会受到惩罚,但在战争中,他们却认为我干得好,并和我一起观看这个人是在怎么样的巨大痛苦中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还为此而兴奋不已。”
邓名抬起头,对面的李星汉正在大呼酣战,身边的明军弓箭手正不断地向对面的敌军射击,突然之间,邓名心中一直存在的幻想仿佛随着他第一个牺牲者的生命一起逝去。就在这个时刻,邓名感到十几天前自己那种和平时代无忧无虑的学生生活已经远去,变得异乎寻常地遥远,而眼前你死我活的厮杀却变得无比真实——本来这种生活一直让邓名有种似梦非真的感觉。
“我再也回不去了吧。”邓名心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当他终于接受战争是真实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后,那和平时代的学生生活反过来就变得像是一场梦一般。
谭弘派出去的迂回部队,已经进入树林中,开始努力地向山上攀爬,意图绕到明军阵地的后方。在他们沿着山地向上行进了一里左右后,一支嘹亮的响箭打破了树林中的寂静。
听到这声响箭发出的刺耳哨音后,邓名向着那个方向望去。根据战前军官们的约定,树林中隐藏着的明军一旦发现谭弘所部的清兵开始进山迂回后,就会发出这个警告信号。同时,它还会引发一系列的反应。
第一支响箭的哨音还没有结束,远些的地方有第二声哨音响起,接着一里外又是一声响起。
在更靠西的位置上,一个隐藏在树林中的明军士兵最后检查一遍绑在箭杆上的竹哨,并轻轻在上面吹了一口,听到毫不含糊的哨音后,这个士兵用力张开弓,用尽全力把这支箭射向高空,顿时又是一声响亮的哨声腾空而起。
第12节混乱
沿着江边一字展开的清军在听到连绵的哨音后骚动起来,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官都转身望向发出哨声的侧翼山地,寻找着随后的明军动静。而他们的统帅谭弘本人则被此起彼伏的响箭闹得惊疑不定,迟疑着不能做出判断:“这到底是有一支大军埋伏在山上呢,还是故布疑阵?如果是埋伏了一支军队,他们能有多少人?几百、上千?如果是故布疑阵的话……”谭弘想着又望向远远的东面,在这条清军的来路上,越来越多的哨声随着羽箭腾空而起,响应之前的信号:“这疑阵的规模未免也太大了些,沿着山一直布置了十里长!”
在周开荒等明军事先的计划中,明军将分成五队,除了李星汉的第一队外其余四队都埋伏在山上,为了避免被发现,这些军队都需要距离岸边远一些,而且不主动进行任何形式的侦查,直到把谭弘引诱到预定地点,再通过响箭指引全军统一发起进攻。为了保证进攻的一致性,明军的军官们还别出心裁地制定了两遍响箭通信的计划:位于最东面也就是最靠近谭弘大营的那队要回应一声,首先发起冲击,从而截断谭弘的退路,这声回应就是给第四队发起进攻的信号。第四队在得到信号后再射出第二发响箭——给第三队的进攻信号,三队同时发起进攻。
隐蔽在最东面的是周开荒的部队,第四声响箭的哨音传过来的时候,他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立刻就发出了自己这队早就放在弦上的一支响箭,带领身边的人开始向江边发起进攻。在周开荒等人的预想里,隐蔽在山上的明军凭高视下,会像下山猛虎一般冲入猝不及防的敌军纵队中,把他们一举赶进江里。但随着各队明军发起进攻后,很快几队的指挥军官都发现完全不像预想的那样顺利。
兵法讲究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最好的进攻就是一经发动则全军同时上前。
但这四队埋伏着的明军都是由溃兵重新集合起来,官兵的建制相当散乱,而且躲在树林中的明军的通讯联络同样有着很大的障碍,至于邓名、周开荒、赵天霸、李星汉这些人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往复式响箭通讯体系则加剧了军队的混乱。当听到第一遍响箭的声音从头上传过时,那些性格比较莽撞的明军就已经摩拳擦掌地准备开始进攻了,比如位于周开荒西侧的第四队,带队军官发出信号后不等周开荒回应就带头发起了进攻。而慎重的人则耐心等待事先约定好的转回信号再出击。
各队中还有不少士兵是属于随大流的性格,看到一些勇猛的人已经出击后,有些人就跟了上去,还有些人则犹豫地看着那些还没行动的同伴,没有跟着一起杀下山去。
至于事先明军军官认为的下山猛虎之势也没有如期出现,这是因为他们躲藏的地点过于靠上,而且这荒山野岭的树林实在太不好走,脚下到处都是乱石和横七竖八倒伏的树干。再加上渐近日落,很多士兵大呼着发起冲锋时,还没看到敌人就被脚下乱七八糟的东西绊倒,摔了个鼻青脸肿。看到前面几个最勇猛的兄弟先后失足滚下一段山坡摔个半死后,跟在后面的士兵也不由得谨慎起来,放慢脚步小心地下坡以免重蹈前人覆辙。
更糟糕的是,各队明军前后脱节,临时军官、士官很快失去了对士兵的控制,这些临时选出来的士官大都是众人中最勇敢、胆子最大、身体最强壮的人,一开始就拔腿冲下山去,而把他们手下的兄弟都扔在了身后的树林里。比如周开荒领着他那队中最勇敢的几十个壮士一直冲到岸边时,最后面的人还没有离开隐蔽地点几步。
就这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