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第2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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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没有说他们做的不对,不过他们或许能有更好的办法。”
在这个时代,大概只有张煌言的军队称得上是仁义之师,在军队和百姓的利益冲突中,张煌言坚定不移地站在百姓而不是他的军队一边,上次邓名听说过的因为几分银子就杀军士一事就是很典型的例子。即使舟山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张煌言也从来不允许手下掠夺沿海百姓,不强买强卖——即使是军纪较好的虁东军,拉丁征粮也是难以避免的。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张煌言的实力一直相当有限,追随张煌言的也大都是真正的志士。不过就算是志士,也希望获得更好一些的对待,邓名在池州赦免那个士兵一事就让浙兵很满意;尽管邓名军中大半是以前的浙兵,但对他优先保护军队利益一事也毫无抵触情绪——就连任堂,在军队中呆久了之后,也变得和在舟山时完全不同,自然而然地开始从军人的角度去看问题。
郑成功和张煌言有很大的不同,在上次的南京之战中,郑成功的闽军就有大量的掳掠行为,比虁东军的军纪还要差不少。部下掠夺民财的行为,郑成功从来没有给予过严厉处分,在他看来这些士兵都是提着脑袋来帮他实现中兴大明的事业的好汉,和他们相比,这些满清统治区的百姓对郑成功的价值要小很多。邓名甚至听说过郑军有谋财害命的行为,张煌言也曾当着邓名的面指责过郑成功,称丧失民心是导致南京战败的原因之一。但郑成功矢口否认,说闽军杀的人都是同情清廷的富户和缙绅,绝非是因为他们的家产,对于张煌言的指责,郑成功也愤怒地反驳说,军心涣散才是南京失利的唯一原因,民心当年不能阻挡满清南下,现在也不会导致闽军失利。
邓名自问学不来张煌言的本事,不过也不打算想郑成功那样地偏袒军队。
“我们这次不打算光复江北,但以后肯定要收复这里,漕工暂时不会是朝廷的属民,但迟早会是我们的一家人。为了军队的安全有必要使用武力,但应注意尺度,姜上尉做得很好,知道不滥烧,只是清除距离河面五十步以内的、可供敌人隐蔽的工事。”邓名首先给姜楠的行为定下基调,然后进一步说道:“不过我以为,姜上尉可以做的更好一些,要知道现在漕工完全没有斗志,一触即溃,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和我军拼死作战的斗志。虽然清军企图用银子收买漕工对抗我军,但漕工也不是傻子,知道命丢了有银子也没有命花了,我们最好不要激起他们对我军的仇视。回去对姜上尉他们说,要向沿河的百姓宣传,所有他们被烧毁的房子我——长江提督邓名都会赔偿,一间茅屋值不了几两银子吧?就算十两好了,我加倍赔偿他们,每个房子被烧的人我都给他们二十两银子的安家费,再加五两银子的食物补贴。”
“遵命!”使者大声应是,向邓名敬了一个礼,转身快速离去了。
“每户二十五两银子?”等使者走后,穆谭忍不住叫起来:“一千户就是二万五千两银子!这一路烧下去,怕不是要赔个十万两银子?”
“恐怕不止,虽然我给了他们补贴,不过恐怕还要开粥厂,放火搞不好还会死人,我也得给抚恤,最后二、三十万两银子恐怕跑不了。不过这笔银子又不是我出,罪魁祸首是漕运总督、扬州知府和盐商们,他们看起来很有钱啊,能一口气拿出五十万两银子收买漕工,想必他们多交五十万两军费赔偿也是交的出来的。”邓名冷冷地说道:“还有惩罚性赔偿,让他们知道,用这种办法对抗我军不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在姜楠的使者来之前,林起龙曾经派过来一个求和使者,当时邓名军费赔偿要求只是一百万两银子,现在看起来还需要追加。
……
董笑野的五百人被认为比较有战斗,和另外两个漕头一起被布置在扬州附近协助官兵防守,听说前方的阻击部队纷纷被明军击溃后,扬州城下的漕工们士气更是一落千丈。董笑野一眼没看见,就有几十漕工开小差逃走了,他们已经不想要董笑野的一百两银子了,虽然将来可能会被清算,但多活一天是一天,而且董笑野也未必能活着回去。
见到河岸那边冲天而起的火光后,漕工们更是惊疑不定,包括董笑野在内,都忍不住想丢下扬州回家去看看。
没过多久,漕运总督衙门就又把董笑野等几个漕头叫去,见到他们后,官员一脸悲戚地告诉他们,沿着运河北进的明军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妇孺也全都不能幸免:“从瓜州到高邮湖,这一路上的几万漕工和他们的家人都被邓贼杀光了,现在运河里满满的都是尸体,邓贼把还活着的人抓起来,逼着他们打捞尸体,好让船只能够同行。”
官员还告诉这几个漕头,他们的家更是被明军洗劫一空,妻妾都被明军抢走,孩子也被剁碎了扔进河里:“此事千真万确,都是河道官兵亲眼所见,几位为国破家,总督大人也是感佩不已,一定会为你们向朝廷……”
后面官员说的什么,董笑野已经听不见了,从一个最底层漕工一步步爬上漕头位置,几个孩子就是他全部的希望,大儿子虽然才八岁,但董笑野已经为他请了私塾先生,每次看到儿子跟先生识字时,他都会觉得前半辈子拼命没白费,身上每一道伤疤都物有所值。
浑浑噩噩地回到营地后,董笑野看到一个开小差的手下又跑了回来,正惊恐地告诉同伴,他远远地就看见明军举着火把在点房子。
围着这个家伙的人都忧心忡忡,议论着家人的安危,不过跑回来的这个家伙也不知道,因为他根本没敢靠近居民区。
“都死了!”董笑野悲愤地大喝一声,把刚才在总督衙门那里听到的事情告诉给了手下们:“邓贼把人都杀光了,现在运河里尸体多得船都走不了了。”
……
当明军终于抵达扬州城下时,梁化凤也把两江部队尽数动员起来,和河道官兵一起上城头防守,扬州城内的壮丁也都被组织起来协防。而漕工则被部署在南城门城外,负责掩护城门的安全。
“总督大人,现在还不算太晚,我们还是可以和邓名谈判的。”梁化凤对登城观敌的林起龙说道:“只要答应邓名的条件,他还是肯退兵的。”
“唔。”事到如今,林起龙心里也十分后悔,不过他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在河道官兵和漕工部队溃败后,他曾经派出使者去邓名营中求和,但邓名的条件比渡江前又提高了,不但要求林起龙答应之前的全部条件,还提出了一百万两银子的军费赔偿、惩办扬州主战派等新要求。
虽然最大的主战派林起龙并不在邓名的惩办名单上,但这个要求还是给漕运总督深深的羞辱感。
“我们有这笔银子啊。”扬州知府也不失时机地劝说道:“盐商不是报效了三百万两吗?刨去给那些漕头的还有二百五十万两。我们把城里的盐商都交给邓提督,就说是这些小人蛊惑总督大人。”
“这怎么可以?”林起龙斥责道:“他们肯定会说本官的坏话。”
“邓提督肯定不会理他们的,”扬州知府着急地说道,难道邓名会不知道漕运总督是最大的主战派么?但邓名肯定不会要求惩办林起龙的,不然这还怎么谈判下去:“若是总督大人不放心,我们把人头交给邓提督便是了。”
“要交当然只能交人头。”林起龙哼了一声,要是让邓名知道他从盐商那里刮了三百万两,说不定对方就要涨价了:“不过还是要先打一下再说。”他指着城下那些漕工说道:“我们不是还有这么多人了吗?”
“这些漕工……”梁化凤看着那些以扁担为主要武器的漕工,哭笑不得地说道:“他们根本不堪一击。”
“至少能消耗邓名的弓箭和体力,哪怕能打死一个敌兵也是好的,若是能抵挡邓名一阵,我们就好谈了,反正也不是我们的官兵。”林起龙不以为然地说道:“能战方能和,要让邓名知道,我们扬州有的是人,而且众志成城誓死效忠朝廷,他杀不过来的,就算想取胜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还是降低条件为好。”
见到敌军的这种部署后,邓名知道敌人的抵抗意志还没有被最后摧毁,就下令列阵备战。
“又是漕工,驱赶这些百姓上阵与我们拼杀,林起龙不觉得阴德有亏吗?”在邓名的原先设想里,这次进兵扬州会是一场近似武装大游行的行动。把清军逼进城中,然后爆破城墙,估计就可以摧毁林起龙的抵抗意志,邓名并没有想到会杀伤数以百计的漕工,烧毁上千户的民居。如果对手是拿着清廷军饷的河道官兵,邓名也不会有什么心里负担,不过他通过审讯俘虏得知,这些被明军杀死的,大都是贫苦的最底层百姓。
不过邓名不能因为漕工的抵抗就停止军事行动,那样就会丧失明军的威慑力,他下令弓箭手前进:“放一通箭,把他们驱散,等城外无敌军后我们就爆破城墙。”
第57节强弱
扬州的城墙上有大量清军,除了插满旌旗外,林起龙还从民间征集了大量的瓦罐,清军把这些瓦罐放在墙垛之间,将黑洞洞的罐口朝着城外。现在明军与扬州城之间还隔着数千漕工,邓名也没有望远镜,确实被这些化妆成大炮的瓦罐吓住了。
虽然不知道那些部署在城墙上的“火炮”质量如何,但邓名觉得扬州的大炮数量实在多得有些离谱,很可能会有巨炮的存在。因此明军的队伍与扬州城墙保持着数里的距离——即使扬州拥有巨炮,这也是安全的距离了。邓名打算在驱散漕工后派侦察兵摸过去侦察对方的详细情况,并采取远距离穴攻的模式来准备对城墙的爆破。被派去攻击城门前漕工的弓箭手,也奉命在极限距离上进行抛射。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向目标射击,弓箭的威力已经变得很差,虽然对面的敌兵都身穿布衣,但羽箭只要不命中要害部位也不过造成人重伤或死亡。
邓名觉得这样是两全其美,若是扬州突然猛烈开火,明军损失会小很多;而且这些漕工已经证明了他既没有士气也没有危险,邓名没有大量杀伤他们的想法。明军的阵型距离漕工们的距离比上前攻击的弓箭手更远,也没有包抄漕工们的两翼,根据之前的经验,邓名估计有十几、几十个漕工被杀伤后,他们就会开始溃散。死亡能够控制在很低的水平上,邓名甚至乐观地估计城外的驱逐战可能只会造成个位数的死亡,在不危害明军战略的前提上,邓名希望在运河两旁制造的孤儿寡母越少越好。
明军的弓箭飞上半空时,董笑野等人都仰天看着它们,漕运总督衙门的交代很清楚,他们需要坚定地守卫南面的城门;事先官员还警告过他们,明军会用弓箭对漕工们进行攻击,不过官员还告诉他们,明军的弓箭数量有限,很快就会耗尽。
等明军冲上来的时候,就是报仇雪恨的时候,董笑野用力地握着手中的铁棍,等着向明军讨还血债的时刻。扬州方面把战略讲得很清楚,在漕工们与明军厮杀、吸引住邓名的注意力时,官兵就会从东西两面杀出,三面夹击把明军一举打垮。
弓箭落入漕工的阵地中,一轮接着一轮,三轮过后,已经有几十个人负伤到底。看到这些同伴痛得大喊大叫时,有些漕工脸上又露出畏惧之色。不过各个漕头和他们的打手用更大的呼喊声鼓舞着手下的士气:“跑能跑去哪里?家被烧了,家里人都死了,留下来杀贼报仇啊!”
在漕头们的鼓励下,这些望见运河方向火光、也听说过运河周边惨状的漕工鼓起勇气,没有人向着明军故意留出的缺口奔去,而是继续站在扬州城门前。
……
“这是怎么了?”几轮射击后,见漕工们居然还没有发生溃散,明军军官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对方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顽强。
“增派一百弓箭手上去。”本来漫不经心的邓名,在短暂的错愕后,下令给前线增兵,同时心中冒出一个疑惑:“难道这些不是漕工,而是伪装成漕工的绿营?”
在第一次和赵良栋交锋时,邓名就有过类似疑惑,不过最后证明那些不过是一些过于害怕的贵州辅兵罢了。
“难道又是重演那一幕吗?不过这些漕工为何会吓成这样?”邓名心里疑云越来越重,认真地观察战场的进一步发展来。
明军并没有像官员断言的那样冲上来,反倒洒过来越来越猛烈的箭雨,更多的漕工被射中,不过他们依旧没有发生大规模溃散,巨大的恐惧没能把他们驱散,而是让他们越来越紧密地团在一起,想从仅仅靠着的同伴身上获得一丝安全感。
又是几轮箭雨过后,董笑野终于等到了对方停止攻击的那一刻,一个跟着他多年打手中箭了,正捂着伤口小声呻吟,还努力地挤出笑脸,对老大和弟兄们充着好汉,声称一点小伤而已不算什么。
“贼人就要冲上来了。”董笑野把手中的铁棍握得更紧了,终于快能摆脱这种打不还手的局面了,他红着眼睛盯着对面的明军——这些贼毁了他一切,生意、财产、家庭、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全部的希望都已经化为乌有,董笑野发誓要砸烂他遇到的每一个贼人的脑袋,直到最后一个。
在董笑野的注视中,明军大步向前走上一段,但他们并没有抽出兵刃扑上来,而是再次排成排,一起弯弓搭箭,又一次将羽箭指向漕工的方向。
“不好!”董笑野脑海里才冒过这个念头,大片的羽箭就被明军射上天空,这次射击的时候明军的角度明显压低了很多,迎面而来的道道寒光的轨迹又低又急;飞蝗未至,摄人心魄的凄厉破空声已经入耳。
这次羽箭射入漕工人群时,受伤的人数远超之前数倍,而且羽箭的伤害也要大很多,董笑野手下负伤的人身上,箭头只入肉些许,很容易地就被别人帮着拔了出来。这次又有一个手下中箭,箭头好像钉在了他的骨头上,别人虽然想帮他取出,但一连两下都没能拔动,而且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