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第3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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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官表达川军的善意——让他们知道川军有攻击他们的实力,只是因为满怀善意才没有付诸行动——第一次听邓名这么对周培公解释时,任堂在心里给自己的统帅送上了一顶“强盗”的帽子。以后每次邓名释放善意的时候,任堂就觉得长江提督的逻辑看上去更不像是正人君子所有的了。
“李贼负隅顽抗,罪不容诛。”由于李国英的顽固立场,导致明军长江航运受到影响,不得不一次次地耗费巨资动员水师护航,因此任堂对李国英相当痛恨:“这次我们是向王明德等人释放我们的善意。”
喊出这几句话后,任堂就把手臂挥落,早就做好准备的鼓手立刻重重地敲起鼓来。
一艘接着一艘,明军船上的战兵们合作得相当默契,配合着鼓点,用手中的武器有节奏地敲打着船帮,和战鼓声融为一体。
咚,咚,咚,咚……
长蛇般的川西水师从重庆城外缓缓经过,鼓声同时从东面和南面两个方向冲击着重庆的城墙。城上的清军还好一些,毕竟能看到川军正从江对岸驶过,而对于那些城中的绿营来说,鼓声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一样,整个重庆上空都弥漫着震耳欲聋但又杀气腾腾的咚咚声。
驻扎在重庆的满洲八旗已经有三百多人了,几个满洲军官走上城头看了一阵,接着又先后返回满八旗的驻地中,一个个脸色都阴沉得可怕。
鼓声还在不停地响着,头顶上的空气仿佛也有节奏地颤抖。听起来好像鼓声不断地向西,远离重庆而去,但新的鼓声又不停地靠近。整座重庆城被包围在鼓声中足足有一个多时辰了,一些满洲八旗士兵忍不住问道:“到底外面来了多少船?”
一个刚从城墙上下来的满洲军官伸出出两根手指:“至少这个数,而且还都是大船。外面才过去了五十多艘,还有得等呢。”
这时日头已经偏西,又过了一个时辰后,黑暗降落到重庆的四郊,咚咚声回荡在寂静的旷野里,充斥着整个天地之间。江面上的明军毫无隐藏实力的意图,所有的船只都点起明亮的火把,让清军能够把它们看得清清楚楚。
在黑夜里清军又默默地听了很久的战鼓声,终于有人忍无可忍地大叫起来:“别敲了。”不少清军士兵用手捂着耳朵,竭力想躲避那无孔不入的声音,其中既有绿营士兵,也有满洲八旗的兵丁。
“已经过去了三百艘了。”城头上,川陕总督李国英一动不动地坐在城楼前,和手下一起数着川西水师的船舰。眼前明军的船队连接成串,像一条火龙般一直蜿蜒到视野的尽头,在那里仍不断生出新的红光,向重庆缓缓而来,李国英他们知道,那意味着明军更多的船只。
背后城中的喧哗声变得越来越响亮,那都是被鼓声惊扰得坐卧不宁的清军士兵,他们借助喧哗声来对抗着似乎永无休止的战鼓声,并想驱散他们心中的惊恐和不安,不过他们的喧哗只会引起自己和同伴们更大的恐慌。
喧哗声初起的时候,李国英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仍在默默数着从他眼前通过的明军战舰,当声音响得超过界限后,川陕总督轻轻从口中吐出了两个字:“弹压。”
“遵命。”两侧的王明德和张勇同时躬身领命,带着亲兵快速从城楼上退了下去。很快背后的喧哗声就渐渐减弱了,等王明德和张勇回来复命的时候,李国英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太多的表示。
明军的舰队继续从重庆城前通过,一直到东方发白,最后一艘明军帆船才经过朝天门前。
再也没有新的鼓声或是新的火光,城头上的清军将领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噩梦总算是结束了。
几个负责数船的亲兵幕僚综合了一下他们的数字后,向李国英报告。
“大小帆船共计五百五十六艘。”李国英对周围的将领们说道:“里面若是盛满了士兵的话,怕不得有十五万人?”
城楼上的将领们都一声不吭,包括张勇、王明德在内,他们的内衫都被冷汗浸透了。满城官兵中,不少人都快被连绵不绝的战鼓声给逼疯了。
“如果里面不全是士兵的话,那就是装着几百万石的粮食、布匹,不计其数的战马、牛羊,或是数以百计的铳炮,还有足够的药子。”李国英轻声把自己的话补充完毕,看了看眼前的将领们:“你们认为呢?”
“或许……”王明德低着头说道:“邓贼在船里装的都是石头,只不过想吓唬我们。”
这话王明德自己都不信,但李国英却重重地点点头:“王将军说得不错,这些船都是空船,为了迷惑我们所以邓贼把它们装满了石头,速速把这个消息传下去,通告全军。”
……
在綦江,邓名与部下们议论着炫耀武力的效果,这次对重庆的示威事先进行了精心的准备,船只彼此间的距离也都拉得相对较大。
“对于关羽、张飞来说,夸耀兵力是没什么用的,反倒可能激起他们突袭的**来。比如文丑统帅上万人的军队,旗帜连天接地,遮蔽道路,而关公不但不畏惧,反倒带着几个卫士直冲旗下,斩文丑于万军之中,下马割其首级而还。”邓名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即使带兵征战多年,身边的卫士也都是英雄豪杰,但遥想关羽的神威,邓名仍是敬佩不已;后来关羽击杀颜良时也差不多,当时颜良勇不可挡,逐退了率兵伏击他的张辽、徐晃,张、徐二将逃走后,颜良和他的骑卫声势大振,一时竟有逆袭之势。见关羽赶到后,颜良落荒而逃,但还是被追上杀死——这种摧破敌胆的威名,邓名觉得自己倒是有一些了。
“不过对于李国英这种稳健的老将,炫耀的效果应该不错,我估计他不会再有胆量威胁我们的航运了。”
……
重庆,川陕总督再次上书朝廷,这次他明确而且公开地反对进攻成都。看到川西明军的赫赫声威后,大部分重庆将领也都不再惦记着朝廷承诺加派的军饷,而是纷纷赞同退回保宁去。
以前在李国英的构思中,有一路清军主力会沿着长江抵达叙州,然后逆岷江而上直取成都。在看到川西水师后,李国英马上意识到这个战略计划完全是白日做梦。李国英向朝廷指出,当前最应该做的就是集中一切力量夺回江陵恢复江防,如果这个目标难以达成的话,那就应该全力巩固岳州,想方设法地把长江航道拦截、堵死。
然后就是重建苏松水师。只要一天清军还无法与明军在长江的江面上对抗,那就不要动进攻成都的念头。如果不是担心甘陕绿营哗然,李国英甚至想建议清廷削减给陕西的粮饷,集中物力于湖广,哪怕为此暂时放弃保宁都是非常必要的。
第31节裁军(上)
明军的大船都停靠在叙州,邓名已经把一部分大船留在了江陵,但尽管如此,岷江对于庞大的川西水师来说仍然是太小了。
如果明军能攻入嘉陵江,全歼李国英的水师的话,就能围困重庆,而李国英就得徒步返回保宁。根据袁宗第的侦察,现在重庆的清军大概只有不到两万人,甲兵估计也就在五千人左右,比上次围攻重庆时的实力还要差。可惜邓名知道他的设想无法实现,因为现在没有侦察机,官府不具备制造精确水文地图的能力,所以明军几乎没有任何办法获得嘉陵江的航道情报。
由于明军对嘉陵江的航道、暗礁以及两岸的地势一无所知,所以尽管川西水师实力雄厚,依旧不敢强行闯入其中。如果想了解嘉陵江的沿途地势,看起来只能等到占领重庆以后再进行勘探,而这就意味着水师对攻克重庆的帮助并不大。
之前为了发挥水师的作用,邓名已经下令寻找熟悉川东地理的老船工。但这次返回叙州后,明军报告由于四川战乱多年,他们一无所获。现在邓名只能让部下设法收买清军水师人员,只是这个难度极大,重庆周围同样是大片的无人区,除了军屯的屯丁以外没有普通百姓,明军无法混进重庆城。邓名对成功也不抱太大的希望,他下令收集情报只是聊尽人事而已,很快就继续带兵返回成都。
除了继续收集情报外,叙州的明军守军还开始对金沙江进行勘探,邓名希望能利用这条水道沟通建昌和云南。眼下成都向建昌运输物资的能力非常有限,如果找不到可以利用的水道,就无法在物资上帮助李定国,更不用说带着大批军民进入云南助战;不过叙州的明军告诉邓名对此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因为金沙江的水流湍急,两岸地势险峻,大船无法通航,小船的危险又太大。
在返回成都之前,邓名就听到了不少告状的声音,刘晋戈、熊兰等人互相指责,都秘密地向邓名报告对方似乎有违法乱纪的行为。
不过成都的派系争斗还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更为迫切的是如何处理刘曜、杨有才等青城山集团的收编要求——本来刘曜、杨有才为了保持一定的**性,所以带兵去了都江堰,从剑阁等地撤回成都的地方将领也有类似的想法,大都跟着他们两人去了,觉得那里的土地足以保证他们屯垦,就这样形成了青城山军阀集团。不过成都的发展速度出乎意料,现在成都的同秀才生活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都江堰一带的甲兵,这就导致青城山军阀的心理出现了不平衡。
在瓦解都江堰军方的**决心方面,卢欢等原来成都辅兵出身的人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他们本着朴素的“饮水思源”心理,经常给他们以前的长官和带他们入军的人送粮食去。看到成都的百姓生活越来越好,都江堰一带别说士兵,就是普通的军官都不愿意脱离在成都体系外。
刘曜、杨有才二人和虁东众将不同,他们是千总出身,从来没有打过仗或是享受过什么大权,与其说是军阀还不如说是前成都屯垦农兵的头目。那些从江油、绵竹、剑阁撤回来的明军将领和刘曜一样,既没有多大的野心也没有值得一提的军队控制力。虽然一个个有副将、参将的名头,听起来很威风,但平日吃的、穿的都十分艰苦,比起在成都埋头种地的刘、杨二人还要差得多,起码后两个人还在成都知府衙门里养过几头猪和一些鸡鸭。
青城山的军阀集团凑在一起,在都江堰种田一年多,倒是又开始养猪、养兔了,可和从下游源源运回物资的成都一比,过得和叫花子也差不多。这次邓名下江南后,先是杨有才来成都讨军饷,找刘晋戈要到粮食补贴后,他让部下把东西运回都江堰,而本人就呆在成都不走了。因为杨副将迟迟不归,其他将领也在闲暇时来成都串门,看见成都人的生活内容丰富,不但有评书,连曲艺、杂技也渐渐恢复,这些将领也一百个不愿意回都江堰去。
来串门的频率越来越高,每次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很快就有一半的将领都和杨有才一样干脆呆在成都办公。虽然邓名指示过要好好招待这些旧川军将领,但等青城山集团最大的军阀头子刘曜也动了心思要移居成都、遥控都江堰后,刘晋戈终于忍无可忍了。经过一通扯皮,刘晋戈和青城山集团约定了值班制度,就是要保证始终有一半的将领和军官呆在都江堰负责管理生产和治水,如何轮换由青城山集团自己决定,只要保证始终有人控制着都江堰的各项工作就行。
这个制度勉强执行了两个月就进行不下去了,被指派去都江堰的军官一个个都满腹怨气,到了回去的日子仍拖拖拉拉不肯出发,而轮换的军官一早就和亲兵们兴高采烈地赶来了;最后刘晋戈不得不再次妥协,把值班军官的人数降低为三分之一,这就意味着他们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可以呆在成都——不过替换的军官回到都江堰以前,值班的人不得离岗。
可是这个妥协政策仍然得不到执行,军官开始宣称生病,呆在成都拒绝去上岗。去上岗的人则牢骚满腹,他们的亲兵也都嘟嘟囔囔,在迈出成都城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掰指头计算什么时候能回来。
过年前,局面又进一步恶化,本来该去都江堰替换刘曜的杨有才自称病重,说什么也不肯在过年前离开。其他轮换军官以杨有才做榜样,都不肯在过年期间去都江堰上岗,从头疼到足疾,理由千奇百怪。
在大年三十那天,刘曜带着一大群都江堰的留守军官怒气冲冲地赶回了成都,当时“病重”的杨有才等军官们正乐呵呵地吃着肉馒头,在春熙路上看戏。两群人爆发了争吵,最后刘曜和杨有才这对老战友互相揪着跑到提刑司衙门,要求袁象给评理。
在这次内讧中,青城山集团的军阀们还互相揭发,告诉刘晋戈和袁象,成都拨给都江堰的军饷、治水经费都被他们在成都花了——人人有份;成都拨给都江堰的农具和耕牛也被他们卖给了成都的商行。现在都江堰的军屯几乎抛弃,在军官团拿着经费在成都享受时,那里的辅兵也逃走了好多,都跑回成都府开垦自己的土地去了。
虽然刘晋戈对青城山集团的行为相当不满,但邓名早就交代过,应该把刘曜等人视同虁东的**势力,不得干涉他们的治权。
得知都江堰的治水工作都没有做,刘晋戈只好另外花钱雇佣了一批同秀才去都江堰把工作都补上。虽然无法追究刘曜、杨有才等人的“贪污”行为,但刘晋戈拒绝再给都江堰发放治水经费和相关的补贴。
军屯已经荒废了,要是成都再不给补贴,这一大群人的生活眼看无法维持下去,青城山的军阀们就大闹成都知府衙门,要找刘晋戈讨个说法,刘晋戈一怒之下干脆和他们单挑。不幸的是,无论刘曜、杨有才还是剑阁、江油等地的军阀头子,大都是小兵出身的下层军人,没有一个人敌得过成都知府。
被知府老爷打得鼻青脸肿后,军阀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开始在知府衙门前静坐示威,引发了大批同秀才围观。为了博取同情,刘曜他们把当年的拥立之功都搬出来了,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由于邓名的交代,刘晋戈不能出动亭士驱散抗议的军阀们,刘知府也没法冲出门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