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部曲之一国色-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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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她茫然地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我,并不回答,或者,不知怎样回答。
“啊,嗬嗬,这样吧,”我斟酌着说,“我带你到我们画院的招待所去,先住下。”
她不动,低头划了我一眼,眼里的光,希冀,还是恐怖?
这姑娘怎么了?
莎莎揉着身披的绒布,满脸惨白地站在那里,立了很久很久,才抬起头来,目光浊浊地望着我,望着……慢慢从绒布里伸出她的手,那双小巧的曾摘过她家旁边果园里那甜甜的不好看的早梨给我吃过的那双手,“呀嘘”叫了一声,塞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在我手上,然后,把身披的红绸突地一把胡乱甩在我的画桌上,停停,咬着发乌的嘴唇,狠狠低下头,像灵活的野兔一样,“唰”地钻进画室外面苍茫的雨雾中。
一声炸雷。雨越下越大。雨点敲击梧桐树叶噼里啪啦哗哗作响。我急忙打开手中揉皱的纸条,凑近白炽灯光一看,几个歪歪扭扭模模糊糊的字迹,映进我眼帘:
“绝命书……”
一道闪电。我的头“哗”地懵了。脚,本能地跳出画室门口,箭一般的射进茫茫的雨幕中。
大雨夜,莎莎突然来访,并扬言自杀,也许作秀,也许经过周密思考,而且,她的语言行为明显的不正常。受了什么刺激?
“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
她反复唠叨着说。
风雨苍茫。也许,我没有在西岭画院梧桐树叶掩盖着的笔直大道追上她。她淋着大雨飞身出门就赶上了一辆哗哗行驶的出租车。她赶到城外的大江边,正准备从高高的大桥上跳下大雨中湍急的江水。她可能要想趁着暴风雨爬上这座城市最高的楼房顶上去往下跳,但这一切,我都不知道在苍茫雨幕中是怎样发生的。也许,出动了公安消防武警,把她从铁桥、房顶上解救下来,也许是我或其他什么人,把她从大桥栏杆上往回拉。或者她已跳入了大江,我或其他什么人毫不犹豫地纵身入水把她救上岸来,但,我们那一带的大江边,仅仅是个回水沱。表面看上去,水并不深,也没有波涛汹涌,实际上,流经这里江水是多么的湍急。只要掉下去,无论人,还是车辆,就从没有打捞上来过,何况还是在大雨中?我不想对莎莎自杀的动机行为做多少评价。我只是纳闷,从涞滩码头河滩那个帮妈妈做收费打靶小生意的粉红色的姑娘,怎么会在很长时间没和我联系后,突然变成了雨夜中的落汤鸡,并且那么果断地自杀。就在这晚,深夜,或凌晨,我不知把她送到什么地方?招待所、旅馆、宾馆?都不是此刻我手中这只恐怖的落汤鸡最好的去处。大雨如注。她挣脱我的手,跳上倒卧江边的铁塔,紧闭双眼,仰起头,任密集的雨粒猛敲着她的脸。我蹿过去,一把揽住了她那根僵硬的大腿,把她从铁塔上拖下来,扛在肩头,跑向通往城中的立交桥下,放下来躲雨。我气喘吁吁地问她,究竟想上哪儿?你要想干什么?宾馆旅馆酒店?她说,我哪儿都不去,就想跳进江水去死,那是我这些天最想去的地方。说完,她两眼直瞪着暴雨中的江流。我想,今晚我不能把她单独留在任何地方,那样真有生命危险。望着她的泥糊糊的小手,在微凸的胸前划拉乱柳般的头发,而我刚才抱着她的腿,肩顶着她的腹部,又感到冰凉中有点烫人,而且那是我感受到女孩的胴体,湿滑而光嫩。我的心骤然一动,尤其是那双粉红的巧手,曾颤颤地摘了歪扭而甘甜的梨子放在我的手上,那时我拿着果子,她纯洁仙女似的开心地站在果园的黄昏中,望着我,我没吃也很开心。既然如此,我想我哪怕就犯一次错误吧,对她说,我带你回家。她亮着的双眼里,恐怖依旧,哦,不是你的家,而是我的……房子很宽,没人住,只有我一个人,如果,你不怕,不介意,那我们走,怕吗?我问。她又翻了翻眼,恶声说,鬼门关我都敢闯,你的家,我怎么就不敢去?比鬼门关还难闯吗?就在这晚的大雨中,我打了出租车,把浑身湿透的莎莎,带回了画院专门配发给我的卧室,一个很大的零乱的客厅和几间不大的也照样零乱的套房。那是深夜,十层楼房,没有了电梯。除了风雨闪电,一切都很安静。我几乎是扶着她上楼开门,开灯,她闪身进屋,哪儿也没有看,湿淋淋的一头扎在地上。我拖着她的肩,站起来,她歪扭着身子,乱柳般地倒在我客厅|乳黄|色的牛皮沙发上,蜷缩着,闭上了她温顺、恐怖、恐惧、可怜的眼睛。真像一只受伤的小鸟。怎么办呢?我转转,想想,是不是她已经昏迷?我怕了。找来干毛巾,自己擦了,也给她擦了。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腰身,她突然坐起来,跳起来,一把搂了我,口中喃喃,睡觉,睡觉,他在睡觉,我也要睡觉。她在说什么?口气热热的,似乎可以点着火。说些啥呢?我坐下来。她软软地靠在我的手臂上,垂下优雅的眼帘,有气无力地梦呓似的,说:“他和女娃儿睡觉,我要和男娃儿,睡觉,出租车司机,守门的老头,不管是谁,只要是男娃儿,我都要和他睡觉。可是,出租司机,守门老头,都不肯……”
莎莎(5)
嗨嗨!现在的女孩,怎么了?肯定糊涂了。怎么处理?我可犯难了。不过,直觉告诉我,她没有生命危险。但我必须很快处理。她什么也没有带,这不是太难为我了吗?不过,我首先匆匆收拾了自己,也许我明确告诉她,不要害怕。先好好洗洗,胡乱换了衣服,那当然是我那些宽大的不合身的衣物西装。或者,不知什么时候,雨还在下。她穿了长拖鞋,披了军棉大衣,她把她粉红的衣裙和白色的泥乎乎的小花鞋洗好后,晾在阳台上,回到客厅,她说,我已经几天几夜,没吃过东西了。我从冰箱里掏出一罐可乐,放在她面前,又打开了递给她,她接过咕咕几口喝光,翻着白眼仁感激地望着我,擦擦嘴。我又抱出一箱饼干,再开了一罐可乐,她大口嚼着饼干,咳着呛着嚼着。我说慢点,她果然慢慢地喝着可乐,嚼着饼干……嚼着嚼着,她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把她掉在沙发下面地上的那颗紫星星捡起来,放在茶几上,给她盖好了军棉大衣……连连哈欠,我疲倦极了。我拖了毛毯盖在身上。迷糊一阵,她醒了。
发生在莎莎身上的故事,和我们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的庸俗少女故事,可能有些雷同,但又绝对不会完全一样。她怀着对绘画艺术的梦想,也怀着朦胧的对爱情的追求,来到这个城市。她从小一起上学的同学,一位来自大江边上的其貌不扬的农家小伙子蒲天,在这个城市一所以美女著称美术学校读装潢系。我知道,那是一代刚上路的艺术系学生,没有得到多少真正艺术养分的滋养,但他们个个都做得非常像艺术家。……春天的布谷鸟,或报春的燕子,伴随他们心灵的呼吸。迷蒙地望着琳琅满目的现当代西方艺术,他们欢呼雀跃,拼命吸收。观念艺术。行为艺术。想象奇特。行为大胆。恋爱同居。裸体派对。交换性伴侣。做出一般人难以理解的事情。莎莎的遭遇,令她尴尬绝望。她来找到她的同学,肯定是男友,蒲天。可是,她眼前的蒲天,早已不是大江边上雪梨树丛中纯洁阳光的青春小伙子。一头长发,穿着夸张,时尚浪漫。种了青春痘的娃娃脸,唇边一抹淡淡的胡髭。而且,他在学校里和一个同样来自乌溪,比邻某某大学人文艺术学院,由历史系转到艺术系学习绘画的女孩,哦,我请她讲过乌溪小镇的历史,也请她吃过鲢鱼,鼻子上有一点暗疮的清秀女孩的张师妹,已经在外面租了民房,作为爱情小屋,享受着男欢女爱的生活。莎莎根本没有到他们租住的房间里去。她在学校大操场旁边的葡萄架长廊上,堵住了双双背着画板,一道去上速写课的张师妹和蒲天。莎莎当时就抓扯着葡萄藤大吵大闹,并气得倒在地上打滚。蒲天赶紧安顿好张师妹,又回过头来处理莎莎的吵闹。那天,蒲天没有到课堂画速写。他把莎莎带到这个城市最著名的公园里去喝茶谈判。他们谈判的条件和方式也十分简单。蒲天说,你究竟要想在我这里获得什么?我需要情感,也需要快乐。莎莎说,难道我们之间没有情感?我们小时候一起到某某老师那里去学画画,多快乐多快乐?蒲天说,那是儿童的快乐,而不是成|人的快乐。莎莎说,难道成|人的快乐,就只有你和那头骚母猪睡觉的那一种?气得蒲天想上前扇她的耳光。他们那天吵了很久也没有吵出个什么名堂。莎莎说,你和她,张妖精骚母猪是不是每天住在一起?当她从蒲天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莎莎抓了杯热茶向蒲天泼过去。蒲天抹了一脸茶水说,你没有资格这样恨我,我和你并没有情感,也没有肉体关系。莎莎站起来两只眼睛冒出怒火,粉白的小脸涨得通红,又把手中的茶杯向蒲天砸过去,蒲天捧了她的手接住了茶杯,说,要么,如果你愿意,如果你不吵闹,我今天晚上可以让你到我那里去,我们住在一起。莎莎听了之后,跳了起来,弯着腰就要掀起面前的水泥茶桌,那太沉了,她掀不动,发疯似的,把水泥桌上的花生瓜子胡乱摔了一地,然后,飞快跑向前面不远的那汪碧波荡漾的湖水,直嚷嚷,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扑通”一声就跳了下去。可惜湖水并不深,蒲天也随着莎莎跳下去。正是金秋十月,水也不很冷。他们还在湖里扑腾了一阵。蒲天和莎莎在江边长大,他们都有好的水性。水中的蒲天,拉过莎莎,伸手去搂了抱了莎莎的胸腰,莎莎张大嘴挣开蒲天的手,恨恨地把水泼向蒲天的脑袋。高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你的手很脏。蒲天还是不顾一切地用力把莎莎从水中救上来。其实,那并不是一种救,而是一边游戏一边打水仗,一边骂骂咧咧地往湖岸上走。上了岸,他们草草洗了各自身上的水和泥,也没有换衣服,那也是他们小时候在大江边上的游戏。太阳很快出来了,也没有风。中午,莎莎坚决不吃饭,很生气也不愿和蒲天说一句话。从上午生气,一直到黄昏,莎莎没有吃一点东西。夜色迷蒙。莎莎随着蒲天沿着一条宽阔的校园马路,走出校园后门,顺着布满青松的山坡,走了一段笔直的路,然后,进入一个收拾整齐的农家院落,刚铺过的水泥院坝泛着亮光。院坝边栽了一株很漂亮的芭蕉树,芭蕉树旁是一丛火红的状元花。他们租的房子在二楼上。门窗看起来比较干净。阳台上还摆了几盆墨竹和玉兰。看起来这对狗情人生活得还不错,看到这些,莎莎磨着牙,心里直痒痒。她想把芭蕉、状元花通通拔掉,把墨竹、玉兰抱起来扔到水泥院坝里去,摔它个粉碎。那时,张师妹还没有回来。蒲天在他们租的一室一厅房间里,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地方,该干什么。房间虽然零乱,地上甩着画得奇形怪状的画稿,有些画稿莎莎看起来十分害羞,她想自己的过去的同学和梦中的情人,已经完全变成了别个的男人,她想把他们的灶台和水缸掀开砸掉,她把自己的白色小花鞋脱下来,扔在他们零乱的床上。看着这些,莎莎气得胸脯一鼓一鼓不说话。不一会儿,那个胖嘟嘟的清秀姑娘张师妹回来了。她居然和蒲天一起像小两口一样给莎莎倒水端茶。蒲天和张师妹做了面条招待莎莎,但莎莎看他们亲热的样子,一口也吃不下。他俩又是唱歌,又是绘画,又开一些很露骨的玩笑。那天晚上,莎莎在蒲天租的房间里,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知该坐哪里站哪里。她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着芭蕉树顶着的天空,一片漆黑。她似乎看到了家乡涞滩码头鸳鸯桥下那对野鸳鸯。她认为蒲天和张师妹就是野鸳鸯。在莎莎眼里看来,张师妹的嘴唇太厚,波波太大,屁股太饱满,一点儿不会比自己好看!蒲天说,要不我们仨人去看场电影?莎莎说,看鬼影!蒲天说,要不我们到学校教学大楼图书馆去走一走。莎莎理也不理。她说,我怎么可能和你们一起去看电影、逛校园,和你们一起去死还差不多。我想把电影院,把你们的学校通通烧掉。望着漆黑的天空和陌生的郊区民房,莎莎觉得这个地方是那样遥远,那样虚幻,简直是她一生当中从来没去过想过的鬼门关。……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蒲天和张师妹已经高兴地到里屋他们零乱的床上睡觉了。莎莎想跑,又不知跑向哪里。夜深人静,大概夜里一两点过了,莎莎又累又饿又气又急。今晚怎么度过?要不,蒲天晃出屋子,拉了莎莎进屋,说,你和张师妹睡到屋里床上去吧。莎莎不语,蒲天说,要不你在外面书桌上看电脑、上网或者打游戏?果然,蒲天给她开了电脑,连连打着哈欠,进屋去了。虽然对上网打电脑莎莎并不陌生。在家乡小镇上,她也曾上网聊天。就这么胡乱等了一会儿,夜已很深。莎莎坐在电脑前还是没有一点睡意,只是脑袋嗡嗡作响。蒲天和张师妹关门睡觉了。莎莎打开电脑进入聊天室。她听到里屋传来蒲天张师妹嬉笑声和床的嘎嘎声。她心烦意乱,头简直就要爆炸了。不行,我不能在这里,更不能看着听着他们在屋里做那些事情。她急忙站起来,愤怒地咚咚敲门,而且敲得很响很响。等了许久,蒲天光着上身打开门,问莎莎你要什么?我的包!请把我的包拿出来,我要走。谁知蒲天从床旁边的凳子上,果然把包递出来。莎莎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似乎没有了动静。她强压怒火,拿着包回到电脑旁。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望着电脑聊天室,夜深了,依然拥挤显现出来花花绿绿的名字,待了很久很久,敲下了一排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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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莎(6)
“粉红女孩。美女十八,谁来承包?”
也就是这天晚上,莎莎的噩梦还没有做到尽头。更恶毒的是,她把小包袱放在桌上渐渐昏睡的时候,也是她感到万般无奈万分疲倦的时候,也许,她也说不清楚究竟什么时间,蒲天,也许是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居然穿着很小的三角裤走出来,拖了莎莎,要她进去和他们一起睡觉。那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