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坡坡屋出来的女人-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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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野狼坡
8
第二件事情是项茹梅那次从重庆回来,回来的时候真的带来五斤二娃子扒肥肠。项茹梅自己没有舍得吃,她要带回来跟知青战友们一起吃。当然,最主要的是跟欧阳健一起吃。
项茹梅到达公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当时宣传队刚刚解散,知青都回到各个大队去了。项茹梅先就近到了南弯大队,韩凯他们是先闻见扒肥肠的香味然后才看见项茹梅这个人的,可见,那时候扒肥肠比人地位高。项茹梅要韩凯他们把王思蜀也叫来,大家一起吃。王思蜀虽然已经嫁给大队书记的儿子谢守宪了,但是她仍然是重庆下乡知青,仍然是他们老二中的同学。王思蜀自从嫁给谢守宪之后,马上就成了知识青年扎根农村的楷模,很快入了党,并且当了妇女队长。王思蜀当了妇女队长之后,果然显示了非凡的工作能力,做事情有板有眼。由此可以证明,组织上对一个人的“培养”是十分重要的,即使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只要组织上把他放在一个领导岗位,时间长了他就真的具备一个领导的素质了。
王思蜀来了之后,韩凯他们已经开始咽口水了。王思蜀说:“少吃一点,尝两口就行了,项茹梅还要带到北弯去呢。”
到底是结过婚的女人,又是妇女队长,其他女知青想不到的事情她能想到,其他女知青不敢说的话她敢说。关于项茹梅和欧阳健的事,大家虽然都有感觉,但是谁都没有说破,既然他们俩自己都没有说破,其他人当然就更没有办法说破,所以今天被王思蜀这样一说,大家先是一愣,然后又齐声笑起来。当然,这种笑是友好的,并没有恶意,但项茹梅还是感觉自己的耳朵像鸡冠,毕竟是第一次听人公开说她和欧阳健的事情,不知道是激动还是难堪,其实就是难堪也是一种幸福的难堪。
“吃吧吃吧,”项茹梅红着脸说,“我还留着呢。”
“你还是赶快上路吧,”王思蜀说,“放到明天就有味了。”
到底是队长了,考虑问题就是比韩凯他们全面。从南弯到北弯,如果直接翻越大山的“尾巴”,则一个女孩走路夜路是非常不安全的,虽然那时候治安上没有问题,但是大山里面野兽也是有的,特别是野狼坡,据说真的有野狼出没。如果走下山弯,总共有四十里路,恐怕要走大半夜。
“你准备走哪条路?”王思蜀问,“如果走山路,韩凯他们就送送你,如果走下山弯,那就要快走。”
项茹梅当然想走山路,走野狼坡才十里路,两个小时就到了,但是现在被王思蜀这样一问,她反而还拿不定主意了,因为如果她说走上路,那么就要麻烦韩凯他们送她,而且送到之后还要回来。项茹梅不想这么麻烦别人,再说她也担心如果让他们送,说不定别人会理解她就是想让人送才请他们吃二娃子扒肥肠的。这样想着,项茹梅就说:“我走下山弯。”
“那就赶快吃一口饭,吃完了快走。”
说是吃口饭项茹梅就真的只是吃了一口饭,她几乎没有吃扒肥肠,本来就是人多大肠少,她要省酒待客。王思蜀给她碗里夹了一小块,真香呀!项茹梅似乎已经看到欧阳健嚼着扒肥肠的情形,于是赶紧扒拉几口饭,匆匆上路。
大家把项茹梅送到村口,挥手道别,等项茹梅大步流星地正式上路之后,韩凯他们顿时忘了斯文,一窝蜂地跑回去,把剩下的一点大肠一扫而光。
走到岔路口,项茹梅犹豫了。难道真的向右拐,舍近求远地先走二十里到下山弯,然后再走二十里到北弯?不行,项茹梅想,继续王前走,翻过野狼坡,一路下坡再走五里路就到了。一想到“到了”,项茹梅就什么也不想了,一心只想着往前走、往上走、往北走。只要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翻过野狼坡,剩下的路就好走了,再说“野狼坡”是老话,现在哪有什么狼呀,去年他们民兵训练的时候省下几颗子弹,顾大尉他们几个男知青张罗着去打猎,几个人在野狼坡守了一夜,冻得贼死,除了喝西北风之外,连狼的影子也没有见到,现在天还没有全黑,难道真的就那么巧?项茹梅不信邪,再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赶紧走吧,走一步离北弯就近一点,离北弯近一点也就是离欧阳健近一点,等到见到欧阳健他们,再说出自己是独人夜闯野狼坡的经历,那多有意思?说不定他们还不信,不信没关系,王思蜀可以证明,证明我是快到六点钟才出发的,如果能够在九点钟左右赶到北弯,那就能证明自己肯定是走的近道,如果走平道,三个小时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到的。
人们总是说“上山容易下山难”,项茹梅此时觉得其实还是上山难,如果是下山,只要坡度不是很大,她甚至可以看着目标一路小跑,但是现在是上山,既看不到北弯,也没办法小跑,只能一步一步向上走。为了加快速度,项茹梅不时地用手掌按在自己靠近膝盖大腿上,这样可以使步子的跨度更大一点,速度更快一点。项茹梅想,只要过了野狼坡就好了,过了野狼坡就是下坡,只要是下坡,而且是这样不是很陡的下坡路,她就可以自动加速了。
天很快就黑了。刚开始是两边的树林发黑,后来是路面发黑,再后来就是只剩下小道当中那一点点白。这时候坡度已经明显加大,项茹梅知道,野狼坡快要到了。
上了野狼坡,是一段平路,这段平路其实还有点凹下去,相当于一个小小的盆地。走在这个小盆地当中,四周全是黑洞洞地,而且时不时传出一阵一阵的怪风声音,项茹梅不知不觉地警觉起来。于是干脆先停下,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装,取出手电筒,打开,幸好是新装的电池,照路壮胆都还行。项茹梅这时候后悔刚才没有带一跟棍子,既可以当拐杖,也可以当武器,以防万一,但是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她必须鼓足勇气往前走。
不知是有点害怕的原因还是心急的原因,项茹梅真的小跑起来。本来是边走边唱歌的,现在一旦跑起来,发现没有能跟得上跑步节奏的歌曲,于是就只好先停止歌唱,先跑过去再说,只要跑过这个小盆地,就能看见北弯了,只要能看见北弯,那就是肯定不远了。这么想着,项茹梅跑得就更快。等跑过小盆地,却发现面前不是下坡,而是一个高高的上坡。项茹梅用手电筒照了一下,高不见顶。项茹梅想照的更高一点,确认一下是不是偏向左面的大山了,但是未能如愿。项茹梅没有想到这手电筒的光照射的并不远,而且她发现黑暗非常能够吃光,一束手点光在老家的坡坡屋上上下下看上去蛮亮,怎么到了这里却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微弱呢?
项茹梅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想着没有什么大不了,最坏的结果就是顺着原路退回去,反正这小盆地也不过就是几百米,倪和平走的时候,项茹梅跟欧阳健一起陪着她回北弯,走过一次,根本不是很长。
镇静下来之后,项茹梅冷静地朝四周看了一看,她觉得没有必要退回去,只要向右拐过去,就能找到那个由人踩出来的小路,只要找到小路,向北走就是了。估计走不了几步,就会越过盆口,看见北弯。北弯是一个大队,有好几个生产队,不可能一点亮光没有,只要有一点亮光,从山上看下去也是非常明显的。
拿定主意后,项茹梅开始沿着斜坡向右走,一边走一边注意看脚底下有没有被人踩出的那条小路,还一边向远处了望,看能不能见到远处的亮光。但是她走了很长时间,感觉从路程上早就应该超出她到小路的距离了,可还是没有找到那条小路,也没有看到了来自北弯的亮光。
项茹梅这下有点害怕了。或者说是非常害怕了。因为“有点害怕”从一踏进盆地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现在应该说是非常害怕。这时候,她突然感到自己是那么的孤独与无助,她甚至发觉作为单独的一个人在大自然面前其实是非常渺小的,渺小到一个小小的直径只有几百米远的小盆地都穿越不了。正当她感到有点想哭的时候,突然,她有了一个豁出去的想法:干脆往坡上走,走到高处就能看见亮光了,管它是北弯的亮光还是南弯的亮光,先看见由人发出的光再说。
大约走上去不过二三十米,项茹梅就突然看见远处山下斑斑点点稀稀落落的亮光了。
项茹梅从来没有想到那本来极不起眼的微弱的亮光原来是那么的可亲。
项茹梅站在原地判断了一下,面对远处的亮光,自己的左边是上坡,右边是下坡,由此可以断定,亮光的地方就是北弯!再说南弯跟公社连在一起,南弯的亮光不会这么稀落。
项茹梅这时候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她不需要在围着圈子找什么小路了,那个小路本来就是人走出来的,不找也罢。项茹梅把手电筒打到固定亮着的位置,夹在两根大腿之间,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挎包,见用荷叶包着的扒肥肠还在,又突然发觉挎包的一角还有一台崭新的短波收音机,于是眼睛一亮,马上把收音机打开,果然传出来自人类的声音。项茹梅现在一点也不害怕了。有收音机做伴,又眼看着北弯星星点点的亮光,项茹梅已经完全忘记世界上还有“害怕”这个词。
收音机是哥哥送给他的,哥哥已经上调,虽然上班蛮远,在江北的五里店,但是毕竟是领导阶级中的一员,夏天有汽水喝,冬天有劳保大衣穿,工资加补助合在一起不比爸爸少。哥哥已经谈女朋友了,女朋友跟她是一个厂的。哥哥高兴,一定要买一个礼物送给项茹梅,随便她自己挑,项茹梅就挑了这个带短波的收音机。带短波的收音机是稀罕物,以前他们这里只有倪和平有一个,后来还不让她听,说是能收听敌台。现在倪和平特招去部队了,如果能有一个带短波的收音机,不仅项茹梅自己可以听,还可以给大家听。当然,更主要的是能给欧阳健听。听韩凯说,以前倪和平就经常把自己的带短波收音机借给欧阳健听。
大约是兴奋的作用,项茹梅下山的速度很快,突然,项茹梅感觉脚下一个悬空,赶紧刹车,已经晚了。
还好,只是一个陡坡,不是悬崖。摔了一交,再也不敢图快了。一路小心翼翼,看清楚脚下再迈步。
当项茹梅终于赶到北弯知青点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一点。完了,没法证明自己是只身夜闯野狼坡了。好在北弯的狗可以证明,因为迎接项茹梅的狗叫是从上面先开始的,而不是下面。这一点,北弯的知青和老乡都可以作证。
后来,已经当上知青办主任的王思蜀对欧阳健说:“你以后要是对项茹梅不好,我们都不会饶过你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真正向世人明确证实他们关系的,还是不久以后发生的另外一件更重大的事情。
第二章 保证不会变心
9
不久以后,大学来公社招生。招生跟招工一样,不用考试,要靠贫下中农推荐,然后到公社来集中。所谓“集中”就是最后由公社领导说了算,这就叫做“民主集中制”。
项茹梅被推荐上了。或者说项茹梅被“集中”上了。项茹梅被推荐或者是被“集中”上来都是必然的。项茹梅是工人阶级的后代,项茹梅能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项茹梅能团结同志,项茹梅是公社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副队长,其职位相当于一个大队的副队长;项茹梅是新党员。总之,无论从哪一条说,项茹梅上大学都是天经地义的。
项茹梅要上大学去了。项茹梅能上大学比倪和平能被特招还要光荣,因为特招多少有点走后门的嫌疑,而项茹梅上大学是上上下下一致推荐的。但是项茹梅并不高兴,因为她虽然被推荐上大学了,但是欧阳健却并没有被推荐上来。欧阳健没有被推荐上来也是合情合理的。欧阳健是旧职员家庭出身,相当于农村的“二地主”;欧阳健为人清高,不仅对贫下中农清高,而且就是在他们重庆知青圈子里面他也显得清高;欧阳健政治上从来都不要求进步,并且对别人政治上的进步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态度。总之,除非推荐名额是百分之百,否则欧阳健是不可能被推荐上的。
推荐上大学名额当然不可能是百分之百。事实上,这一次县里面分配给他们延安人民公社的上大学名额只有两个,就是这两个名额,公社党委还决定搞一点“地方保护主义”,分配一个给重庆来的知青,另一个给他们本地的知青。这个本地的青年也是推荐的,推荐完了之后来公社集中。集中的结果是牛德望。牛德望是初中生,也算是回乡知识青年;牛德望是退伍军人;牛德望是党员;牛德望是公社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队长;牛德望是公社一把手的亲外甥。总之,推荐牛德望去上大学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牛德望被推荐上大学当然很高兴,不仅高兴上大学,而且高兴能跟项茹梅一起去重庆。当时公社里面有人私下议论,说项茹梅能被贫下中农推荐是天经地义的,但是能够通过“集中”这一关还是靠牛德望帮的忙。这话有没有根据,是真是假无法考证,但是牛德望喜欢项茹梅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在牛德望看来,既然全公社就是他和项茹梅两个人去上大学,那么项茹梅肯定就是他的了,尽管他知道项茹梅跟欧阳健是“一对红”,但是只要项茹梅跟他一起走了,离开欧阳健了,项茹梅属于他是早晚的事。牛德望甚至联想到他自己跟倪和平,他跟倪和平当初不也是“一对红”吗?但是后来倪和平的父亲又被结合了,倪和平的父亲被结合了之后倪和平就被部队特招了,走了,人一走茶就凉了,现在项茹梅的情况不是差不多吗?
这样想着,牛德望就更加春风得意胸有成竹。但是紧接着下来的一件事情,却差点断送了牛德望的美梦。
项茹梅提出:她不去。
项茹梅是跟公社知青办主任王思蜀说的。这事归知青办管。
“你发神经了?脑壳有毛病哪?”王思蜀先是把她一顿臭骂,然后过去把门关上,问她为什么。
“欧阳健不去,我就不去。”项茹梅说。项茹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脸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