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蟾记-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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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天太老爷赏差拘凶,伸冤抵命。沐恩上禀。
嘉靖年月日报呈
具禀东门九铺保甲陈财跪禀
太爷台下:据铺内开客寓人赵虎云,称伊妻陶氏被住店异乡人童昆因强奸不从杀死在地。身眼同看明,据实申禀。
赵虎与陈财禀案。滑知县随即传班检验。差了八名快手前来拿童昆。童昆在店内伺候。滑知县验过伤痕,带了童昆、赵虎到衙门。复说那赵怿思与枣核钉早已坐在衙内。滑知县排衙之后,进了内堂,会见赵怿思说:“是真杀人的。”赵怿思说:“这赵虎是小弟族叔。要烦父台从重治罪。”滑知县说:“敢不遵命。”吩咐带凶犯童昆、尸亲赵虎、同寓见证孙崇山听审。
童昆进了内堂,枣核钉向赵怿思说:“去年在西湖上打我们的就是这童昆。我们还错认是洪昆。他今日也来送死了。快活,快活!“
第二十六回 通元子妙法救童
〔先声新水令〕调
词曰:
英雄怒杀淫妻妇,缧绁中千般受苦。一旦法场来,谁救去,妙术仙师云端久住。
滑知县坐堂,原差跪禀:“童昆当面。”滑知县说:“你就是童昆,怎么杀死陶氏?从直招来。”童昆说:“小人是江南扬州府人氏,来杭投亲不遇,因暂住饭店。这赵虎之妻陶氏屡次调戏小人,小人都不理他。本月初七日黄昏时候,陶氏走到小人卧房,口出淫词。小人就劝戒他一顿,催他出去。不料昨日他叫店小二将小人房门除去,当夜店中人睡静,陶氏执烛到小人房内。小人已睡熟了。他就赤身条条上小人床来。小人惊醒,见陶氏如此光景,就跳下床来,羞辱他一顿。他只是不肯去。前面更夫渐近,小人着急,就拿出刀来。陶氏说:’就拿刀吓我也是不去的。‘小人动了气,想道:这无耻淫妇生在世上败坏风俗,因而杀死他是实。”
滑知县说:“赵虎,你告他强奸未免诬他。若是强奸就该杀死在陶氏房中。本县验明杀死在他客房中,又是条条赤身,裤子去在半边,并无扯破形迹。这定是陶氏私奔,自已褪下裤子上床的了。”知县叫:“见证孙崇山,你同寓在店,曾听得陶氏喊叫么?”孙说:“小的并未曾听得喊叫之声。”滑知县说:“如童昆硬抱陶氏赤身露体走过两进房子,何能一声不出?显系陶氏自己私奔。赵虎,因你是尸亲,不坐你诬告之罪。童昆,你不该杀死他。杀人是要抵命的。”童昆说:“小人情愿。”赵怿思坐在旁边说:“父台该用大刑。”童昆说:“俺已直招,何用大刑?你这奸党的狗才,非案内之人,在此何为?俺童昆阳世无如你何,做厉鬼来追你命。”枣核钉说:“大爷,他到此地位还要嘴硬。”滑知县标了监牌收禁。陈奶奶家中知道,众人大哭。随即到监中探问,已定死罪,申详上司,案成起解。
枣核钉拿了一百两银子来会解差王进,叫:“进兄,解童昆就是你么?”王进说:“正是。”枣核钉说:“我送你老哥一百两银子,解童昆上路,一里打他一棍,二里打他两棍,三里打他三棍。”王进笑道:“走一百里打他一百棍何如?”枣核钉说:“好极。还要每日如此。直要打得他像在西湖打我的样子我纔快活。拜托,拜托。”枣核钉去了。王进收了银子说:“我在路上不打童昆,他那里知道?就白用这等恶人的银子亦不为有过。”
王进解童昆一直到按察司衙门,他都直招,不曾受刑。秋审后发回仁和县收禁。那一日斤详到了,滑知县标了提监牌,提出童昆,在狱神堂原差动手绑了,押上大堂,赏了刽子手花红酒肉,插了标子,上写”斩犯一名童昆“。滑知县用过朱笔,破锣破鼓迎到街上。陈奶奶、素娥、仙姑哭到法场。
陈保元因前有蔡飞一案,不敢出来,所以都是女人在此伺候收尸。陈奶奶说:“童相公蒙他救我女儿,我今日不能救你,我都恨死了,我都急死了!“童昆说:“伯母,这是小侄的劫数,亦无怨恨。所恨者洪兄不知下落,义父在家不知童昆遇难。我虽死亦不瞑目。”陈家众妇女哭在一堆,那些看的人,有的都晓得陶氏淫妻的案情。这个说:“童昆是真英雄。”那个说:“童昆是奇男子。”这个说:“童昆是铁汉。”那个说:“赵虎是毒龟。”素娥进前祭过,哭道:“童叔叔,奴家见你这捆绑样子,万箭钻心,恨不得以身替死。”哭得语语伤心,言言痛骨。那些看的人也就人人堕泪,个个叹嗟。连刽子手都心酸了。滑知县已到法场,护送城守营武职官兵都是弓上弦刀出鞘,只等午时三刻放炮开刀。
忽然狂风大作,走石飞沙,青天昼晦,目不见人。谁知通元子立在云端作法,将童昆松了绑,起在空中。又幻出一百个童昆,照样捆绑,二百个刽子手照样掺着,一霎时风定日明,滑知县吓呆了。陈家众人又苦又惊,不知何故。那些闲人说:“这是真冤枉。”滑知县听说冤枉,大怒道:“本县检尸明明是杀死的,又是童昆亲口招认,亲手画供,怎是冤枉?不要说一百个童昆,就是一千个童昆本县都是要杀尽了的。”吩咐放炮开刀。刽子手杀了一个童昆,又杀第二个童昆,那第一个头安到第二个脖子上,第二个头安到第一个脖子上。把一百个童昆杀完,个个头都安好,谈笑自如。滑知县没法,说:“这些童昆都收入禁中,明日申详再为办理。”次日狱中并无一个童昆了。那许多刽子手亦不知何处去了,仍剩了两个真的。
彼时通元子在云端里说:“童昆,你难星退了,速回扬州,来年洪昆到你家,一同进京入武闱。俺去了。”童昆拜谢仙师归家,有五言古诗为证。诗曰:
魏人有左慈,曹操不及知。
幻入羊群里,反谓其相欺,
曰:“此乃妖术,为我速斩之。”
斩左又一左,一左已称奇,
况今不可解,变幻更支离。
一则化为百,百伪无一遗。
仙师亦儿戏,县官何说辞。
第二十七回 卖花叟借言警俗
〔先声水仙子〕调
词曰:
忙里偷闲学渊明,种菊辟地诛茅栗。里间说的是,通元子清词雪亮,谈的是,恬淡人雅量波满。这一而二、二而一,个中何必判仙凡。
卖花叟说:“君子小人自古有之。宋时欧阳永叔《朋党论》云:…君子以同道为朋,真朋也。小人以同利为朋,伪朋也。真朋则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伪朋则所好者利禄,所贪者货财…六一居士言之详矣。这一部《玉蟾记》亦是分忠奸,辨邪正,寓言以醒世之书。彼赵、胡伪朋,依权藉垄,终自陷于败亡,固不足恤。即张、曹两世离合悲欢,死生不渝其志,是诚朋之真者。然犹不若通元子、恬淡人跳出红尘,绝不为造化小儿所弄,此乃世外之真朋也。盖通元子仙也,非凡也。恬淡人凡也,即不啻仙也。不有通元子,何以惕恬淡人之胸怀?不有恬淡人,何以传通元子之措履?老汉已把通元子所著的书说过半部,百忙之中偷闲片刻,再把恬淡人所传的话表白一番。他说:…人生得天地之中,为万物之灵,安期三乐,谁不有之。唯能乐其乐者,乃能人其人。果然打破‘酒色财气’四字关头,纵求斩杀三尸、丹成九转,亦何患不为地上神仙?’有《四箴》为证。
酒箴曰:
惟酒伐性,养生宜禁。
能饮不饮,消除百病。
于是作《戒饮诗》。
诗曰:
不学佛时只学仙,当年曾挂杖头钱。
而今恶酒先删颂,笑煞刘伶葬路边。
色箴曰:
有女如玉,骷髅血肉。
必知遏欲,命乃不促。
于是作《戒淫诗》。
诗曰:
美人施粉又施朱,钻穴相窥贱丈夫。
独有生平无二色,鲁男原不学登徒。
财箴曰:
财原数定,贪夫所殉。
守分安命,为真学问。
于是作《戒贪诗》。诗曰:
浮云富贵圣人胸,陋巷箪瓢志与同。
莫取一毫非所有,近今犹自说苏公。
气箴曰:
不忍小忿,大谋必紊。
来逆受顺,岂校尺寸。
于是作《戒斗诗》。
诗曰:
项羽当年力拔山,八千子弟战征酣。
鸿门宴后乌江败,唤到虞兮事可叹。
通元子作《四箴诗》语意浅显,只要唤醒世人,奈那班执迷不悟的俗子庸夫,竟无一个肯信。且有利欲熏心贪得无厌之徒,小则损人利己,立见销亡,大则误国殃民,旋遭杀戮,子孙流为匪类,乡党与以恶名,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罚他锯的锯磨的磨,骨肉齑粉,永无轮回。纵或回阳,非变马牛即为娼妓,岂不可怕?更有一种患得患失的鄙夫,侥幸得了科甲,遂误认做功名,扬扬得意,势压乡邻,全不知何为科甲、何为功名。到后来,不过与草木同朽而已。请看我祖师大圣人孔夫子,是个不由科甲出身的,他的功为万世师表,他的名称至圣先师。士君子读书,达有事功,兼善天下,穷有学问,独善其身。不必皆是龙虎榜上人,但能有一善言、有一善行可以为一乡一邑的师承,就是现在的功名了。若徒以高牙大纛为荣,桓土衮冕为贵,与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全没相干,何能免尸位素餐之诮?如这一种人,不知将来作何究竟也。此中善恶果报惟局外人能知之,亦惟局外人能言之。于实事而虚言者,通元子不忘乎情也。于虚事而实言者,恬淡人必达乎理也。情理相通,可谓深人无浅语矣。一顿闲谈,言归正传,我卖花老人仍把《玉蟾记》后半部交代清楚便了。”
第二十八回 枣核钉再抢素娥
〔先声胡捣练〕调
词曰:
惊鸳鸯身固藏,怎知枭集又鸱张。双爪攫擒春补里,从今何日醒黄梁。
赵怿思被洪猛吓出大病一场,几乎送命,近日纔好,胡彪来问候。赵怿思说:“枣核钉,你还是真同我相好还是假同我相好?若是假相好,你办五个美人,实在教我心花儿都开了。若是真相好,我吃你的亏不少,第一次遇着童昆,打得我龟走鳖跑。第二次遇着蔡飞,即被一顿恶打,又仰视云端二美,看得吃不得。第三次遇着金龙,吓得我魂飞魄散。第四次遇着那个怪物,也不知是神也不知是鬼,我到今日还未知曾吓死是没有吓死。”枣核钉说:“大爷,这都是你姻缘不凑巧。事要寻出个起祸根苗。我还去把陈素娥找来替你消遣何如?”赵怿思说:“好极了。”枣核钉说:“这事容易,只要两、三人去就拈来了。我们去抢,你在家里就铺好床褥,当抢到家就行事,不要再生别故。”枣核钉带了人,走到陈奶奶家,不由分说,抢着素娥就走。陈奶奶在后喊叫,旁人不敢多嘴。枣核钉说:“陈素娥,你今日没处去了。”素娥大哭,一路行来不提。
赵怿思在家收拾房屋,预备成亲。早有丫头秋兰报知严氏大奶奶:“如此如此。”人说是醋缸,他真是个醋缸。索兴标致,吃些醋还可,又奇丑奇陋,他的皮肤粗黑,搽了粉好是糁荞麦面。痘风眼边红疤里不时滴水。塌鼻子说话都不清楚。脸上扯麻子、拉麻子,通身一个整麻子。一张臭嘴,隔一丈远就闻得臭了。一双脚九寸长,妆了小脚,后跟拖了个大鸭蛋。只有一双打老公手却生得利害。听秋兰这句话,气冲牛斗,叫:“秋兰,捧了红漆棒头,随我到小乌龟那边去!”事有凑巧,枣核钉送素娥进来,大奶奶到了,看见素娥这等标致,羞惭更起妒心,骂枣核钉说:“你好大胆,瞒着我引诱小乌龟做这等事!”赵怿思听得大奶奶来,吓得一盒子抖,一盒子战。奶奶说:“小乌龟出来,跪在中间。我大奶奶也不过丑,难道就不中你这小乌龟意么?秋兰取捧头来。”赵怿思跪在地下磕头说“活观音菩萨,饶我小乌龟罢。”奶奶说:“你是愿打愿罚?”赵怿思说:“愿罚。”奶奶说:“就罚他跪一夜。”叫:“枣核钉,你要愿打就送你到仁和县打五十板。愿罚就罚你把天井里这堆狗屎吃下去。”枣核钉心里说:“赵怿思怕老婆是该的。我胡彪也是个生员,怎么怕这个恶婆娘?有个缘故,他是严嵩的孙女,世蕃的女儿。我若违拗他,他只要一句就把我家老胡子的兵部侍郎、总督军务都勾掉了。只好忍气吞声,把狗屎拈起来两下去罢。”枣核钉吃了狗屎,严氏大笑,笑得痘风眼里泪直淌,说:“饶你们罢。”叫:“秋兰捧了棒头,带着这女子到我房里来。”素娥自哭了一夜。
次日,严氏起来说:“这丫头收在我房里顶好,但我一时要小乌龟到房里来走走,设若瞒着我与丫头偷个嘴,要惹我大奶奶又要作气。”叫:“赵雄,到街上寻个破落户赏了他去,省得在家中看守他。”赵雄领着去了。不一会,带了那破落户李蛮牛进来磕了严氏头,严氏说:“你是李蛮牛么?我这里有个丫头赏你带去。”李蛮牛叩谢,带了素娥出去,来到自己家中,忽然动了坏念头,说:“我自家一身一口还养活不来,那里禁得起又添个老婆吃饭?为今之计,骗他到院子里去,卖出些银钱,做做赌本。与其得美貌娇妻,不若多得几两银子受用。”此时李蛮牛虚情假意,问道:“小娘子,你是那里人?”素娥将前事说了一遍。李蛮牛说:“有这等可恶的事。我送你回去。”素娥说:“大叔送我回家就是大恩人了。”便跪在地下磕头。李蛮牛说:“我去雇轿。”说着轿子到了,请素娥上轿。素娥不知奸计,抬到桃花院门头。李蛮牛走到轿前说:“小娘子,轿夫抬乏了,顿下来歇歇。我即刻就来。”李蛮牛走到院内,寻到院头,讲明身价,兑了银子出来。把素娥抬进院去,素娥方知是奸计,大哭起来。院妈儿说:“女儿子你在院内替我寻些银子,我就把你认做亲生女了。”素娥说:“那是万万不能的噱。”妈儿说:“看你往哪里飞?”此时人哄讲说:“桃花院里买了个出色姑娘。”一个传十个,十个传百个。
那枣核钉是个下流不堪的东西,听得这话,就带了五十两银子到院交与妈儿,妈儿来向素娥说:“你不依我,我就打你。”素娥说:“就打死我也是不从的。”妈儿走出来说:“胡大爷,你硬到里边,他何敢不从?”枣核钉进来看见陈素娥说:“原来是你,怎样到这里来的?如今也没有童昆来救你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