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如血-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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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包装,所以这间包房里的所有人全被押上了一辆车窗带有铁条的警车,直接带到了附近的古陵分局。
第十章
古陵公安分局也是保良家管片的公安分局。保良家从鉴宁搬过来时,分局的一位领导还带着辖区派出所的所长,来家里拜访过保良的父亲。
时间已过去五年,这里没人还能认出保良,没人知道在这群涉嫌吸毒淫乱的男女当中,有一个公安英模的儿子。
公安分局的大院里,正面居中是一座刚刚启用不久的新楼,原来的旧楼被相形见绌地挤在一边。保良和从夜总会带过来的三十多人,全被押在那座破旧的侧楼里面,在这里他们被勒令自己翻空衣服的口袋和随身的背包挎包手包,包里的身份证件和可疑物品如小药瓶避孕套之类,全被警察登记收走。然后被分开男女,押进了两间铁栅为墙的拘押室里。
他们被命令坐在地上,双手抱头,不许说话。保良低头看着自己的裤裆,心里懊悔得不停发抖,不知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厄运,将以怎样的方式、怎样的过程才能结束。
铁栅外面,脚步凌乱。警察们互相说着今夜的工作安排,夹杂着无关紧要的几句玩笑。一个女人的声音像在哪里听过,带着耳熟的明快和清澈,随了那些脚步杂沓地走过去了。
保良微微抬头,看到了铁栅外面的情形,至少有七八个男女民警忙碌地进进出出。一个年轻高挑的女警挟着一叠卷宗,正向门外走去,有人叫她一声,和她说句什么,女警回首笑了一下,明眸皓齿,短发飘然。保良的心倏地一下,跳到了喉头,虽然只是回眸一笑,短促的瞬间,但保良完全可以确定,他耳中听到的名字,眼中看到的面容,分明就是那个曾经让他怦然心动的美丽校友,在靶场上百发百中的女生夏萱!
夏萱走出了铁栅外的屋子,保良心里忽然恐慌,他当然不想在这种地方,以这种关系,与这位他曾经梦到过的女孩,尴尬相逢。
很快,警察们开始往外叫人逐一讯问,保良也搞不清他是第几个被叫出去的。他被带到一间屋里,一进屋就被问及:“吃摇头丸了没有?”保良本能地抵赖:“没有。”警察程序般地马上不信:“真没有假没有?”保良也程序般地再次撒谎:“真没有。”
警察也不多问,带他到了一间厕所,给他一只小玻璃瓶,让他往里尿尿。在警察的正面目视之下,保良怎么也尿不出来,使了半天劲尿出一点,尿液清白。但保良已绝望到大脑完全空洞,他心里明明知道,自己已不可能清白。
然后,又把他带回铁栅之内,他坐在地上,满脑子胡思乱想,幻想着今夜的一切麻烦都会平安过去,明天天亮之前,警察就会放了他们,他还赶得上早班的公交,还赶得上学校最近三令五申不准缺席的早操。
陆陆续续,铁栅里的人既有被叫出去又被带回来的,又有被叫出去就没再回来的,情势渐渐明朗。男的这边被留下来没放的,连保良在内只有五六个人。保良也不清楚女的那边,留了几个,放了几个,小乖是否也被验尿,尿液是否也不合格。
天亮了。保良再次被叫出铁栅,带到一间屋子,开始接受正式的讯问。他一进屋子脚步就开始迟钝,因为他看见坐在桌子另一@的:个警察当中,有一个女的,那正是夏萱。从夏营看他的目光中保良彻底绝望,显然,她不但认出了保良,而且,惊诧异常。
位居中央的那位男警,命令保良坐下,随即开始讯问。保良眼睛躲避着夏萱,但能看出在这场讯问中,夏萱司职记录。
“你叫什么?”
“陆保良。”
其实保良进屋时就已经看见他的身份证被摆在桌上,但警察还要查户口似的从头问来。
“年龄?’’
“十九。”
“干什么工作的?”
“学生。”
“哪个学校的?”
这句提问让保良情不自禁地扫了一眼左面的夏萱,夏萱低头记录,那瞬间保良似乎感觉得到,她的睫毛向保良这边挑了一下,但并未抬头。
“省公安学院。”
“什么?”中间的男警察似乎没有听清,“什么学院?’’
“省公安学院。”
“公安学院?”警察的发问停顿了一下直到这个停顿足以释放完巨大的惊讶,“你是公院的学生?”
“是。”
“学什么专业的?”
“刑侦专业。”
“哟,看不出咱们还是同行啊,你上几年级了?”
“大一。”
又是一阵停顿,警官们似乎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保良能感觉得到,夏萱的头抬起来了,她在看他。尽管,他的双目低垂,但,他能感觉到那目光的疑惑和灼热。
“跟你说啊,你的尿样已经化验出来了。”正中的警察重新开口,“我再问你一遍,你吃药了没有。”
保良沉闷了片刻,低声说:“吃了。”
“吃的什么药?”
“摇头丸。”
“吃几次了?”
保良知道,此时此刻,在这间屋子里,他所说出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呈堂供证,都将决定命运前途。但他的抵抗已经彻底放弃,他决定从此照实坦白:
“两次,不,三次。”
“你知道吃摇头丸是吸毒性质的问题吗?你知道吃这玩意儿是违法行为吗?”
“知道。”
“知道,但还是要吃!那东西你是从哪儿弄到的?”
“朋友给的。”
“什么朋友,怎么给你的?”
…………
一通审问,交待,然后在讯问笔录上按上手印。按手印时他 与夏萱咫尺之间,看得见那双修长、干净的手,但他始终低眉垂目,不敢正视对面的眼睛。
然后,他没有再被带回铁栅,而是被正式收押在分局的拘留所内。
他知道,事情已无法挽回,他肯定不会在今日被释放出去,肯定不能参加今天学校的早操,学校肯定会知道他因出入娱乐场所并服食摇头丸而被公安拘留,肯定会有不知什么级别的处分在未来恭候!
他想到了父亲。父亲那张苍老的面容,让保良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事后保良才明白,古陵区公安分局对他的问题所认定的性质,比他自己的预计还要严重。他的问题被定性为:参与淫乱集团活动,多次服食摇头九等违禁毒品,妨害社会道德风化。处理意见为:收审教育三个月。
在保良刚刚被带到古陵分局的时候,他最初的焦虑,主要是能否赶上学院当天的早操,他已缺勤多次,影响已经不好。在他知道自己不但无缘早操,而且肯定要全天旷课之后,他主要的担忧,则是同学们知道这件丑闻之后的反应……震惊、不解、讪笑、讥讽、疏远、厌恶……以及,学校处分的程度……警告、严重警告、记过、记大过……他连留校察看都没有去想,他不过是去夜总会跳了几次舞,吃了些助兴的玩意儿,就算有损公院学生的形象,也没造成太大影响。他更多顾及的,是届时到看守所来领他出去的,究竟是班上的辅导员还是系里的某领导,他将何颜面对他们,他将怎样向他们开口恳求,恳求他们将这件丑事,向他的父亲隐瞒。
他那时怎能想到,两周之后,到看守所来把他接出去的,不是系里的领导,不是班上的辅导员老师,不是学校的任何干部,而是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他的父亲。父亲是通过什么途径得知保良关在分局看守所的,保良无由明了,父亲在知道这件事情后的第一反应,保良也猜测不到。
但他后来知道父亲为他找了省厅的领导,找了市局的领导,找了学院的领导,找了……很多很多领导,这些领导也都为保良的案子做了批示。分局的民警这下知道了,他们在夜总会抓的这个人,是一个老公安的儿子,是一级公安英模的儿子,是一个正准备子承父业,继承警察衣钵的青年。虽然各级领导的批示中,都首先强调了一定要依法办事,但也同时要求办案的古陵分局要详细调查,搞清原委,分清责任,既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面面俱到的套话当中,倾向所指,还是听得出来的。古陵分局照批示要求,重新做了细致凋查,在这两周之内,找保良谈了多次,也提审了小乖和与保良同房跳舞的其他违法人员。最后撤消了原来做出的对保良收审教育三个月的处理决定,改为行政拘留十五天的处分,从羁押之日起算,十五天后,保良走出这道高墙电网,和父亲面对面地站在了拘留所的门前。
保良进入拘留所第一天就受到同牢押犯的欺负,一场恶斗之后浑身暗伤。第三天拘留所知道了保良的出身背景,给予了特别关照,民警亲自进号嘱咐老押犯不得欺负新押犯,同号的犯人这才知道这小伙子来头不小。之后保良没再挨打,但,这十五天的拘留生活对他来说,如同百年炼狱一般。十五天,他吃不进任何食物,不想与任何人交谈。白天,他的思想极度混乱,既有与世隔绝的恐慌,又害怕走出这里重返自由。晚上,即便在轮班站岗监视号内犯人睡觉之外,他也从未有过彻底熟睡的一刻。
十五天后,他拿着警察发还给他的身份证,钱包,还有那只镶钻的白金耳环,走出拘留所大门的时候,父亲也许已经认不出他了,他不再是那个英俊挺拔的公院学生,田径高手,阳光少年,而是一个骨瘦如柴,弱不禁风,面色枯萎的释囚,就像一个病人膏盲的真正的吸毒者。
他站在父亲面前,摇摇晃晃,变得细长的脖子,几乎撑不住微微颤抖的头。他听见父亲开口叫了他一声:“保良……”他再也忍不住滚滚泪水,张开双臂抱住了父亲。
父亲一动不动地让他抱着,他能感觉到父亲和他一样也在哭泣,不一样的是父亲把哭泣全部压在肺腑,除了胸腔起伏之外,不让自己露出一丝唏嘘。很久之后父亲才移动残疾的双腿,毅然离开保良虚弱的身躯,转身向大路走去。
保良失去支撑,身体晃了一下,他可怜地叫了一声:“爸,您原谅我吗?”
父亲站住了,他站得很稳,双脚一点也不像患有残疾,就像一个永远不倒的英雄。他转身,走回来,没有停顿,没有犹豫,扬起了巨大的手掌,用尽全力抽在保良的脸上,一掌就把这个不肖之子打倒在地!
父亲含泪看一眼倒在地上的保良,再次转身,走了。脚跛得厉害。
陆保良参加淫乱派对,吃摇头丸,吸K粉,受到公安机关查处的丑闻,以最快的速度、以最花样的版本,在省公安学院风一样地传开。教室中、食堂里、宿舍内,无人不谈。保良回到学校酌第二天,还出了早操,还上了一天课,晚上还到图书馆去找了老师规定看的书。晚上睡觉前,同宿舍比较要好的同学还私下里向他问了问情况,做了朋友式的安慰与规劝。第三天,辅导员
老师叫保良到系主任办公室去一趟。在系主任办公室里,系主任,还有另一位保良并不熟悉的学生处的老师,向他宣布了省公安学院刚刚做出的关于开除保良学籍的决定。
保良已经有所预料,他已经学会把事情想到最坏,但,在听到系主任以平缓而又沉着的声音宣读决定的时候,他仍然感到全身每块肌肉都在发抖。在系主任宣读完毕并例行公事地征求他对处理决定的意见时,保良已经抖得口齿不清:
“你们……你们跟我爸爸……说了吗?”
系主任说:“学院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已经和你父亲谈过了。你父亲对学院的决定,表示理解,没有意见。”
保良本想作些申辩,作些恳求,但父亲的态度让他放弃了残余的幻想。他走出系主任办公室以后发觉他的那身本来非常合体的警服变得衣宽袖大,与他瘦削的身材有些不符,就像是一件别人的衣服,让他偶尔借来临时穿的。他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空荡荡的肩章上,经过日积月累,立功受奖,不断添加着星星杠杠,他想象过当那些星星杠杠终有一天超过了父亲,父亲将用怎样一种欣慰的笑容,代表陆家的家族与先辈,向他表达奖赏。
保良回到了家里,带回了所有属于私人的东西,留下所有和“公安”沾边的物品,包括警服、校徽、公安业务的教科书和相应的听课记录。回家后整整一周,他几乎没有走出自己的卧室,连饭都是杨阿姨送到他的屋里。他在卧室里几乎听不见父亲的声音,听不见父亲说话,听不见父亲走路。父亲走起路来一轻一重,那声音很容易辨认。那几天,连杨阿姨也轻手轻脚,连嘟嘟都自觉收敛了喧哗,从家中窒息的空气里,保良能想象出父亲的脸上,该是何种表情。
父亲不来找他,不和他说话。
他是那么渴望父亲的脚步突然自远而近,突然敲响他的房门。他渴望父亲进来找他谈谈,哪怕狠狠骂他、打他、听他忏悔、听他痛哭。他渴望他们父子间能够面对面地,无论以什么方式,让这件令父亲蒙羞的事情就此成为历史,让这耻辱的一页,毁掉父亲的光荣与梦想的一页,就此翻过。
但父亲不来找他,不想面对。
一周之后,保良走出了卧室,走出了家门,走到了刺眼的阳光下,他仰头望天,想判断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已经崩溃,已经双耳失聪……他看见的太阳,依然光芒万道;看到的天空,依然碧蓝耀眼;他听到街上人声鼎沸,车鸣声咽。他的身体虽然虚弱,但四肢还能活动自如,器官感觉,敏锐如初。
他顺着大街走,走了很久很久。
从搬到省城上中学开始,他似乎从未像今天这样,以一个闲人的身份,以一个被社会抛弃的边缘心情,在大街上,在摩肩接踵的人海中,如此盲目地,随波逐流。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李臣工作的台球馆里。
台球馆里,顾客不多,啪啪的击球声刺激着保良的耳膜。他看见了李臣,李臣穿着深色的西服,和一个送饮料的服务员交待着什么,举手扬眉,一招一式,全都像模像样。李臣也看见他了,迎着他走过来,一脸惊讶:“哟,保良,你怎么来了,你今天没课?”
那天晚上,半夜三更,在菲菲姨夫的小吃店里,鉴宁三雄喝得一醉方休,大家全都酒后失形。李臣狂笑不止,刘存亮则一醉就哭。说起鉴宁老家,说起老家那座红色的山丘,说起山丘上那座形同古堡的废窑,说起站在窑顶放眼滔滔河水的满腔豪情,说起背井离乡的孤独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