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第3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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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官所修宪宗穆宗《实录》。八年,辞疾,不得谢。会李德裕连贬至袁州长史,
随不署奏状,始为郑注所忌。九年四月,拜检校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兼润州刺史、镇海军节度、浙江西道观察等使。
太和九年七月,遘疾于路,薨于扬子江之中流,年六十。册赠太保,谥曰贞。
随有学行大度,为谏官能直言,在内廷匡益。自宝历初为承旨学士,即参大
政矣。后十五年在相位。宗闵、德裕朋党交兴,攘臂于其间;李训、郑注始终奸
诈,接武于其后。而随藏器韬光,隆污一致,可谓得君子中庸而常居之也。
史臣曰:卫次公、郑絪、韦处厚、崔群、路随等,皆以文学饰身,致位崇极。
兼之忠谠,垂名简书,兹实有足多也。絪有其位,有其时,怀独善之谋,晦众济
之道,左迁非不幸也。次公因献捷之书,辍已成之诏,命也夫。处厚危言切议,
振士友之急,称同列之善,君子哉!
赞曰:卫、郑、韦、路,兼之博陵。文学政事,为时所称。
卷一百六十 列传卷第一百一十
○韩愈张籍孟郊唐衢李翱宇文籍刘禹锡柳宗元韩辞
韩愈,字退之,昌黎人。父仲卿,无名位。愈生三岁而孤,养于从父兄。愈
自以孤子,幼刻苦学儒,不俟奖励。大历、贞元之间,文字多尚古学,效杨雄、
董仲舒之述作,而独孤及、梁肃最称渊奥,儒林推重。愈从其徒游,锐意钻仰,
欲自振于一代。洎举进士,投文于公卿间,故相郑余庆颇为之延誉,由是知名于
时。寻登进士第。
宰相董晋出镇大梁,辟为巡官。府除,徐州张建封又请为其宾佐。愈发言真
率,无所畏避,操行坚正,拙于世务。调授四门博士,转监察御史。德宗晚年,
政出多门,宰相不专机务。宫市之弊,谏官论之不听。愈尝上章数千言极论之,
不听,怒贬为连州山阳令,量移江陵府掾曹。
元和初,召为国子博士,迁都官员外郎。时华州刺史阎济美以公事停华阴令
柳涧县务,俾摄掾曹。居数月,济美罢郡,出居公馆,涧遂讽百姓遮道索前年军
顿役直。后刺史赵昌按得涧罪以闻,贬房州司马。愈因使过华,知其事,以为刺
史相党,上疏理涧,留中不下。诏监察御史李宗姡О囱椋媒г咦矗俦峤Х庀
尉。以愈妄论,复为国子博士。愈自以才高,累被摈黜,作《进学解》以自喻曰:
国子先生晨入太学,召诸生立馆下,诲之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
思,毁于随。方今圣贤相逢,治具华张。拔去凶邪,登崇俊良。占小善者率以录,
名一艺者无不庸。爬罗剔抉,刮垢磨光。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诸生业
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予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
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
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烧膏油以继晷,常矻矻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牴
排异端,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障
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先生之于儒,可谓有劳矣。沉浸醲郁,含英咀华,
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
《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迨《庄》、
《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
矣。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然
而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助于友;跋前踬后,动辄得咎。暂为御史,遂窜南夷;
三为博士,冗不见治。命与仇谋,取败几时。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
童齿豁,竟死何裨?不知虑此,而反教人为!”
先生曰:“吁,子来前!夫大木为杗,细木为桷,欂栌侏儒,椳闑
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朱溲马
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登明选公,杂进巧拙,纡
余为妍,卓荦为杰,校短量长,唯器是适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轲好辩,孔
道以明,辙环天下,卒老于行。苟卿守正,大论是弘,逃谗于楚,废死兰陵。是
二儒者,吐辞为经,举足为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其遇于世何如也?今先生
学虽勤,不由其统;言虽多,不要其中;文虽奇,不济于用;行虽修,不显于众。
犹且月费俸钱,岁靡廪粟,子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安坐而食,踵常途
之促促,窥陈编以盗窃。然而圣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此非其幸哉!动而得谤,
名亦随之。投闲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财贿之有无,计班资之崇庳,忘己量之
所称,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
进其豨苓也。”
执政览其文而怜之,以其有史才,改比部郎中、史馆修撰。逾岁,转考功郎
中、知制诰,拜中书舍人。
俄有不悦愈者,摭其旧事,言愈前左降为江陵掾曹,荆南节度使裴均馆之颇
厚,均子锷凡鄙,近者锷还省父,愈为序饯锷,仍呼其字。此论喧于朝列,坐是
改太子右庶子。
元和十二年八月,宰臣裴度为淮西宣慰处置使,兼彰义军节度使,请愈为行
军司马,仍赐金紫。淮、蔡平,十二月随度还朝,以功授刑部侍郎,仍诏愈撰
《平淮西碑》,其辞多叙裴度事。时先入蔡州擒吴元济,李愬功第一,愬不平之。
愬妻出入禁中,因诉碑辞不实,诏令磨愈文。宪宗命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撰文勒石。
凤翔法门寺有护国真身塔,塔内有释迦文佛指骨一节,其书本传法,三十年
一开,开则岁丰人泰。十四年正月,上令中使杜英奇押宫人三十人,持香花赴临
皋驿迎佛骨。自光顺门入大内,留禁中三日,乃送诸寺。王公士庶,奔走舍施,
唯恐在后。百姓有废业破产、烧顶灼臂而求供养者。愈素不喜佛,上疏谏曰:
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始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黄帝在
位百年,年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
岁;帝喾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及禹
年皆百岁。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殷汤亦年百
岁,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书史不言其寿,推其年数,盖亦
俱不减百岁。周文王年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此时佛法亦
未至中国,非因事佛而致此也。
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
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唯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
度舍身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后竟为侯景所逼,
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群臣识见不远,不能深究先王之道、古今之
宜,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尝恨焉!伏惟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
千百年以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士,又不许别立寺观。
臣当时以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之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转令盛也!
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令诸寺递迎供养。臣
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丰人乐,徇人之心,
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
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信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
姓微贱,于佛岂合惜身命。所以灼顶燔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
相仿效,唯恐后时,老幼奔波,弃其生业。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
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
王之法行,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
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于众
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以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
远之。”古之诸侯,行吊于国,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
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
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
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
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
疏奏,宪宗怒甚。间一日,出疏以示宰臣,将加极法。裴度、崔群奏曰:
“韩愈上忤尊听,诚宜得罪,然而非内怀忠恳,不避黜责,岂能至此?伏乞稍赐
宽容,以来谏者。”上曰:“愈言我奉佛太过,我犹为容之。至谓东汉奉佛之后,
帝王咸致夭促,何言之乖刺也?愈为人臣,敢尔狂妄,固不可赦!”于是人情惊
惋,乃至国戚诸贵,亦以罪愈太重,因事言之,乃贬为潮州刺史。
愈至潮阳,上表曰:
臣今年正月十四日,蒙恩授潮州刺史,即日驰驿就路。经涉岭海,水陆万里。
臣所领州,在广府极东。去广府虽云二千里,然来往动皆逾月。过海口,下恶水,
涛泷壮猛,难计期程,飓风鳄鱼,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
日夕发作。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久长。加以罪犯至重,所处又
极远恶,忧惶惭悸,死亡无日。单立一身,朝无亲党,居蛮夷之地,与魍魅同群。
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谁肯为臣言者。
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唯酷好学问文章,未尝一日暂废,实为时辈推
许。臣于当时之文,亦未有过人者。至于论述陛下功德,与《诗》、《书》相表
里。作为歌诗,荐之郊庙,纪太山之封,镂白玉之牒;铺张对天之宏休,扬厉无
前之伟迹;编于《诗》、《书》之策而无愧,措于天地之间而无亏。虽使古人复
生,臣未肯多让。伏以大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内,莫不臣妾南北东西,地各万
里。自天宝之后,政治少懈,文致未优,武克不纲。孽臣奸隶,外顺内悖;父死
子代,以祖以孙。如古诸侯,自擅其地,不朝不贡,六七十年。四圣传序,以至
陛下,躬亲听断,干戈所麾,无不从顺。宜定乐章,以告神明;东巡泰山,奏功
皇天,使永永万年,服我成烈。当此之际,所谓千载一时,不可逢之嘉会。而臣
负罪婴衅,自拘海岛,戚戚嗟嗟,日与死迫;曾不得奏薄伎于从官之内、隶御之
间,穷思毕精,以赎前过。怀痛穷天,死不闭目!瞻望宸极,魂神飞去。伏惟陛
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
宪宗谓宰臣曰:“昨得韩愈到潮州表,因思其所谏佛骨事,大是爱我,我岂
不知!然愈为人臣,不当言人主事佛乃年促也。我以是恶其容易。”上欲复用愈,
故先语及,观宰臣之奏对。而皇甫镈恶愈狷直,恐其复用,率先对曰:“愈终大
狂疏,且可量移一郡。”乃授袁州刺史。
初,愈至潮阳,既视事,询吏民疾苦,皆曰:“郡西湫水有鳄鱼,卵而化,
长数丈,食民畜产将尽,以是民贫。”居数日,愈往视之,令判官秦济炮一豚一
羊,投之湫水,祝之曰:
前代德薄之君,弃楚、越之地,则鳄鱼涵泳于此可也。今天子神圣,四海之
外,抚而有之。况扬州之境,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共天地宗庙之祀,鳄鱼
岂可与刺史杂处此土哉?刺史受天子命,令守此土,而鳄鱼睅然不安溪潭,食
民畜熊鹿獐豕,以肥其身,以繁其卵,与刺史争为长。刺史虽驽弱,安肯为鳄鱼
低首而下哉!今潮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鳄鱼朝发而夕
至。今与鳄鱼约,三日乃至七日,如顽而不徙,须为物害,则刺史选材伎壮夫,
操劲弓毒矢,与鳄鱼从事矣!
祝之夕,有暴风雷起于湫中。数日,湫水尽涸,徙于旧湫西六十里。自是潮
人无鳄患。
袁州之俗,男女隶于人者,逾约则没入出钱之家。愈至,设法赎其所没男女,
归其父母。仍削其俗法,不许隶人。
十五年,征为国子祭酒,转兵部侍郎。会镇州杀田弘正,立王廷凑,令愈往
镇州宣谕。愈既至,集军民,谕以逆顺。辞情切至,廷凑畏重之。改吏部侍郎。
转京兆尹,兼御史大夫。以不台参,为御史中丞李绅所劾。愈不伏,言准敕仍不
台参。绅、愈性皆褊僻,移刺往来,纷然不止,乃出绅为浙西观察使,愈亦罢尹
为兵部侍郎。及绅面辞赴镇,泣涕陈叙。穆宗怜之,乃追制以绅为兵部侍郎,愈
复为吏部侍郎。长庆四年十二月卒,时年五十七,赠礼部尚书,谥曰文。
愈性弘通,与人交,荣悴不易。少时与洛阳人孟郊、东郡人张籍友善。二人
名位未振,愈不避寒暑,称荐于公卿间,而籍终成科第,荣于禄仕。后虽通贵,
每退公之隙,则相与谈宴,论文赋诗,如平昔焉。而观诸权门豪士,如仆隶焉,
瞪然不顾。而颇能诱厉后进,馆之者十六七,虽晨炊不给,怡然不介意。大抵以
兴起名教,弘奖仁义为事。凡嫁内外及友朋孤女仅十人。
常以为自魏、晋已还,为文者多拘偶对,而经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