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笺-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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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得罪得罪!”鲜于佶道:“想必是场中忒用心了。”行云道:“正是如此。”
鲜于佶将椅移近,说道:“好事将近,须要上心调理,莫作儿戏。场中得意,不消说了。”霍生道:“风檐之下,草草完篇,胡话写在此。”鲜于佶接过哼哼的暗读,何曾念出一字来?夸将道;“这样七篇簇锦,定然高中无疑,怎么倒说草草?天下有这样草草的?你肚子里怎么有许多好东西?胀也该胀病了。”霍生问道:“老兄也一定得意,文字倘写出,也要请教请教。”
鲜于佶笑道:“小弟是瞒不过老兄的,只好诨场中一两顿酒饭吃,到家时节,去哄吓那些乡里的人,说鲜于相公又观场一次了。里边文字,不过胡乱写几句出来,那里记得?取笑,取笑!还有一件,今科场中规矩,与往年不同,要各人认定自己卷面上的字号,到发榜时,只写号数,不写名字,直至进呈过,磨对明白,方才写名姓传胪。”霍生道:“这个记得。”鲜于佶道:“小弟编的是昃字号。”霍生道:“小弟是日字号。”鲜于佶道:“记得真么?”霍生道:“自己号数怎么记得不真?”鲜于佶笑道:“云娘,莫怪我说,你以后但遇着日字号,便抱住说,这是我的霍相公,我的霍相公。”??云道:“鲜相公,也莫怪奴家说,你也真是个贼字号相公了。”霍生拦住道:“休得取笑。”
忽保儿领着一个驼背医婆进来,鲜于佶道:“那里走出这个婆子来?”行云道:“是位女先生,是我请来替霍郎看病的。”孟妈见过礼,背身说道:“我说前日郦府里那轴画,像个人儿,彼时急忙想不起,原来就像昔年请我看病的这位华云娘。”
行云请霍郎抬起头来:“请得女先生在此,好诊诊脉。”孟妈仔细一望,又转身说道:”好古怪!这位相公面孔,也有些面熟,急忙想不起。哦,原来也像郦府里看过那画上穿红衫的秀才。我晓得了。”遂把行云扯住,问道:“适才听见这位相公姓霍,他可叫做霍都梁么?”行云道:“果然是他。”孟妈道:“可晓得画几笔画儿么?”行云道:“画得极好的。妈妈,他的名字,与他会丹青,你却怎生知道?”孟妈道:“你莫管,有些话说在里面。”又背说道:“那里撞得这样巧,恰好就是他!且莫就说,待我看脉时,把些言语惊他一惊,看他如何?”
遂诊起脉来,说道:“呀!这病根由为何憔瘦,既然依旁青楼红衫,那隔墙儿花如何轻窥的?”行云道:”妈妈,只请你看病,怎么说起这些闲话来?”孟妈道:“不是闲话,病根都是从这里起的。还有一件,不该涂抹丹青缎,有灵丹难医此病。若得好时,除非破了痴情,结成凤侣才好。”
鲜于佶闻听,含怒道:“这婆子,霍相公请你来看病,病症不说,一些胡柴言鬼话。好可恶,好可恶!”孟妈道:“倒不是鬼话,倒是上轴《春容》画。”鲜于佶道:“还是这般胡言。”孟妈道:“不是胡言,倒是一片诗笺。”鲜于佶道:“这是那里说起?”孟妈道:“说起,说起,反劳动了那燕子。”
霍生惊疑,悄悄与行云问道:“这妈妈讲得话,像是知道那丹青的下落,你可问他一问。”行云说道:“妈妈,你才说得话,有些来历,你可说明白罢。”孟妈道:“实不瞒你说,老身前日郦府里请去看小姐的病,那小姐症候,像是伤春的。细细问他梅香,说道:‘日前因为裱轴《观音》像供养,错讨了一轴《春容》来了,那画上女娘像得他得很。’”
霍生、行云惊讶道:“原来有这等事。”孟妈道:“那画上有个穿红衫的郎君,生得标致,小姐看见,着实想念,故此害出这病来。老身彼时不信,那梅香悄悄地取画与我看来。”霍生道:“妈妈看过画,画上面是怎么样?”孟妈道:“上面么?那像小姐的女娘,就是云娘活现;穿红衫的,就像相公。”霍生笑道:“天下人相貌同的尽多,那里就是小生。”孟妈也笑道:“相公,你还要瞒我?那上面还落得款,我记得是‘茂陵霍都梁写,赠云娘妆次’。说得不差么?难道是鬼话胡言?”鲜于佶道:“你画的《春容》,送与缪酒鬼裱,我晓得的,后来这些话,却不晓得。”霍生道:“那晓得老缪是个酒徒,想是醉了,错发别处,今听孟妈之言,分明错到郦府中。”
鲜生问孟妈道:“郦府中可就是今年知贡举的么?”孟妈道:“正是。”霍生道:“《春容》原为云娘写的,哪知郦小姐生得与云娘一样。如今认作自己,在那边疑惑。怪得小弟在曲江闲步,见燕子衔幅笺来,上头字迹、语气,像个女郎。今经孟妈说明,方知是郦小姐题的。”孟妈道:“梅香也曾提此事,待你高中,老身与你做媒。”行云道:“媒不敢劳做,烦你婉转说与小姐,还我《春容》感激多了。”孟妈道:“若要取回,无个凭据,他怎肯相信?”
行云想了想,道:“有了,你将笺儿拿去,与小姐验过,他便信了。还我《春容》,送去《观音》,如何?如何?”遂与霍生讨出笺来。鲜生接过,念道:“这就是郦小姐亲笔?”孟妈道:“便是。”行云拿过笺,递与孟妈,又拿凤钗一只,说道:“送与妈妈的,换得画来,再加重谢。”孟妈喜欢,道:“多谢!多谢!如今还不能进府,郦老爷临入场时说:‘关防严紧,吩咐我休要走动。’待出场来,我看小姐去,或肯发来也未知。”
霍生听了这一段话,身子爽利起来,病已去了九分,打发孟妈回去。鲜于佶道:“原来有这一段奇事,霍兄好生修养,小弟要到下处收拾行李待放了榜,不济事时节,就要学这驼婆娘,弯起腰来,背了包,一溜跑了!”霍生道:“休得取笑,恕不送了。”
鲜于佶辞去,不知又生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不凑合难成吏舞 生奸谋易吓友听
话说鲜于佶辞了霍生出来,路中说道:“适才听那驼婆子许多话,总为《春容》弄出许多把戏在里头,这也由他。可喜把他字号问得详细,我虽不懂他文字妙处,看他病中得意光景,文章决定是好了。不免去寻老臧办那件心事来。此已是他家门首:开门!开门!”臧不退闻听,开了门,说道:“原来是鲜于兄,请里面说话。”二人进厅坐下。臧不退问道:“昨日场中得意么?”鲜生笑道:“若得意,不来寻老兄了。幸喜问了一位朋友字号来了。”臧不退道:“是甚字号?”鲜生道:“敝友是日字号,小弟是昃字号,特来相烦,早早割换,恐怕迟误就不济事。”
臧不退闻听,细细想道:“这样连割卷也不消,只把老兄的字号,下半截洗去了,那位朋友的字号,下半截添几笔儿,可不凑巧?”鲜生道:“有理,有理!想得好。”臧不退道:“只有一件,还要文章十分好,才中得稳。”鲜生道:“文章不消说得。”臧不退道:“且住!贵友是那里人?”鲜生道:“就是小生同学的,茂陵霍都梁。”臧不退道:“幸喜问得明白,险些弄出事来。这割卷的勾当,除非用旁州别县的人,两不相识才使得;若是同学,一放榜时节,墨卷传出,改判不及,那姓霍的讲出话来,怎么样处?连我也脱不干净。这个万不得的!除非再寻一位方好。”鲜于佶道:“这却怎么处?急忙又无别位朋友做得文章好的,可以那样。”
踌躇道:“有了!有了!这霍朋友近来干下一椿不好的事情。”臧不退道:“甚么事情?”鲜生道:“他前日画了一轴《春容》,传入到郦尚书府中,去勾引小姐。小姐见画,就想起他来,着实害病。”臧不退道:“可就是这知贡举的郦老爷么?”鲜生道:“正是,正是。那小姐亲笔题一幅诗笺,递与他,他收着了。”臧不退道:“这越发不该了。”鲜生道:“老兄,这分明是破坏他的闺门,借此暗通关节,罪名非校”臧不退道:“这事情可是真的?也要有个凭据才好。”鲜生道:“这事的确!如今在两边牵马的,全是那驼背医婆。他还送那婆子金钗一只。小姐诗笺现在婆子手里,但拿住考问,便见明白。”
臧不退道:“那驼背医婆,可是姓孟的么?”鲜生道:“正是。”减不退道:“这个不难,他也时常在我家用药。不瞒兄说,我有两个小厮,现当缉捕,就叫他先去请他来,只说治病,待他哄出他口里话来,骗出诗笺、金钗到手,就锁起来。把他做个拿手,好去提那姓霍的,送官便了。”鲜生道:“甚妙!甚妙!但拿到官去,便弄大了,转难收拾。不如吓得他私自逃避,他到手功名,不愁不是我的。这到浑融些。”臧不退道:“见得老成。”遂叫小厮们走来。
二人走来说:“老爷叫小人们有何吩咐?”臧不退道:“这位相公姓鲜,着有件事叫你去做,你过来!”遂附在耳上,唧唧哝哝说了一遍,问道:“可晓得么?”二人听得明白,齐说:“晓得。只是那姓霍的住在那里,告诉明白;也还得鲜于相公到那边,装神捣鬼,解了交,方可歇手。”鲜生道:“有理。众位,你明日捞住了驼婆娘时,便悄地通个信与我,我做个不认的来到那厢。自有道理就是。这个主意,你们散去,事成之后还要酬劳。”二人应诺而去。
正是:
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毕竟怎样擒捉驼婆,恐吓霍生去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霍秀夫潜逃旅邸 安禄山大破潼关
话说华行云在观音像前焚香拜祝,说道:“昨因霍郎有病,曾许下心愿,今幸喜好了。奴家今自虔诚拜谢,蒙大士打救,不胜感激。”遂倒身祝赞起来。那知霍秀夫俏俏在暗地听得明白,说道:“原来云娘在此为小生祷告。”遂对行云道:“我们是露水夫妻,这般情重,今日就在菩萨前,说下誓来。”两人一齐跪倒。霍生道:“小生霍都梁,目下功名有分,便与华行云夫荣妻贵,永不相忘。”二人拜起,霍生道:“小生还有一句话要先说过,若是日后倘遇那题笺人儿,只得双谐姻缘。”行云道:“到那时再讲他。”两人发誓叙谈,不题。
却说昨日两个捕役,竟把孟驼婆锁住,扯扯拿拿来寻霍生。孟婆道:“可怜那,我那里晓得甚么别样勾当!我为霍秀才的病,这笺词、钗子,他付我叫换《春容》的,是甚么牵头?”捕役喊道:“你不必巧言花语,此间已到华行云门首,不可大呼小叫,哄他出来才好。”遂轻轻叩门,行云里边问道:“寻那个的?”捕役道:“来寻霍都梁。”
霍生闻听。觉得诧异,遂抽身回避,行云方才问道:“寻他怎么?”开了门一看,捕役撞进道:“还问怎么?怎么包关节,勾良女,现有女驼供状。”孟婆道:“华行云!快唤霍秀才来,当面对一对,我与他做甚牵头,把我无原无故这样拷打?苦恼!苦恼!”
正在辨理,忽见鲜于佶走进门来,问道:“那里一班闲人在此罗唣?”捕役道:“不是甚么闲人罗唣,为的是打关的。”鲜于佶道:“打关的是那个?”捕役道:“是霍都梁。”鲜于佶道:“唗!唗!唗!霍相公是我好朋友,是个有才学本分的人,那里干这样事?休来胡撞。有何凭据呢?”捕役道:“这位相公说得有理。常言道:‘拿贼拿赃,获奸要双。’”遂把笺、钗递与鲜生,道:“这是甚么物件?”鲜生道:“是一幅笺纸。”捕役道:“这笺纸你说那个写的?是如今知贡举的老爷的小姐笔迹,那霍都梁先画一幅《春容》小像,偷送与小姐,又勾引小姐,写出诗笺来答他。意思无非借此风月传情,暗通关节,这金钗是与这驼婆子的,央他两边走动,就是真赃。实犯拿去还要拶夹,自作自受,怎说俺是挟诈斯文?况且,郦老爷关防甚严,若知道了,岂肯轻放?连这华行云也是紧要人犯。快说!霍都梁在那里?若隐藏了,就了不起。”
华行云闻听,害怕哭诉道:“出场后已竟收拾回去,实不在此。”捕役道:“既不认帐,锁他去罢。”鲜于佶拦阻道:“且慢慢的商量。自古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遂把行云扯在背地,轻轻说道:“不好了,前日与这驼婆笺钗,都被这些人拿获到手,是硬做不得的,快快收拾些物件,好生打发他们,出门便了。”行云心慌道:“奴家身边没有别物,只有金镯一付,金簪环一匣,凭鲜相公给与他们,销了这事罢。”鲜生道:“快取来。”
行云转后取来,递与鲜于佶。鲜生接过说道:“我自有处。”转身说道:“列位班头,如今霍相公,场完就回去了,不在这边;这华行云不过暂与他相处,一个女人家,那里晓得他来踪去路?有些薄敬,列位收下,做个人情,看学生面,放了罢。”遂把东西塞在捕役袖中。捕役道:“一桩天大事,这几件东西怎生了帐?来不得,来不得!”行云道:“这却没法处了。”鲜于佶道:“也罢,我为着朋友分上,我腰间还有剩下两锭银子,凑出遂与他罢。”行云道:“多谢了!只一件,那诗笺不可留在他们手里。既添银子,须索取还才好。”
鲜于佶对捕役道:“列位,这小娘子身边委实没有什么东西,我替他再添你二十两雪花银,宽释了他,还了他那诗笺罢。”捕役道:“相公,你先前讲的话,忒不通,如今怎样知起道理来了?千看万看,看你尊面,真个是人情大似法度了。”把诗笺递过,行云收讫。鲜生向捕役道:“多谢了。”孟婆开口道:“列位老爷,可怜我是个残疾人,也放了我罢。”捕役喝道:“唗,你是放不得的,还要拿去法司衙门,审明定罪,才见得我们不是讹诈;还要在霍都梁原籍关提勾当。”遂把驼婆锁牵而去。
鲜于佶方问行云道:“这事怎么起的?”行云道:“连奴家也不知怎么起。好好在家里,忽然这些差人一拥进来,那里容人分辨。”鲜生道:“想是那驼婆口才不稳当,把前事对人讲说。哎呀!如今是甚么时节,略不谨慎,便弄出事情来了。我问你,霍兄在那里。”行云道:“在后面房里,进去相会罢。”
霍生见了鲜于佶,不觉泪下。行云道:“太亏了鲜于相公,自己破费许多,方才免得罗唣。奴家词笺也赎过来了。”霍生接过收了,逐拜谢鲜生。鲜于佶扯住说:“我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