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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状元娘子-第40部分

小说: 状元娘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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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

于是蔼如一面看,一面讲。李婆婆很留心地听完,认为满意。“你呢?”她问,“你不另外写一通吗?”

“该说的都说了。我不必再写。”

“至少,你也要附一笔,才是道理。”

蔼如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写了八个字:“春寒犹劲,千祈珍摄”。下面缀了一个“啊”字。

“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寄到?”

“今天是花朝。”蔼如答说,“月底总可以到京;在他入闱之前,就可以看到了。”

“那好。”李婆婆打个呵欠,“你快去睡吧!睡一觉起来,别忘了叫人去寄信。”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十二信到之日在三月初六,洪钧不在鲤鱼胡同考寓,与吴大澄打听消息去了。

是打听考官的消息。举人会试照例三月初八进场,而考官则在三月初六“传宣”。预先由军机处咨行礼部衙门,索取合于派充考官人员的名单,经过初步审核,开成一张单子,在三月初六一早与皇帝“见面”时,由领班军机大臣当面呈递,皇帝御笔圈出,即时“传宣”。

派充考官称为“试差”,若是会试及顺天乡试的考官,“传宣”派充试差,即时入闱。而考官的亲属,包括族人、亲家、翁婿、郎舅皆须回避。因此传宣试差时,不但自问有资格充任考官的京官都要派人去听传宣,就是合乎回避之例的举人,亦很关心,倘或同族或至亲被派为会试总裁或房官,那就只好眼看他人兴冲冲入闱了。

洪钧与吴大澄并无可能需要回避的顾虑,他们去打听消息,无非想早早知道,有哪些熟人入闱。在潘祖荫家等到九点钟,潘家的听差递进来一张单子,是潘祖荫由南书房送出来的。上面写着主考、房考的姓名— 会试主考官,称为“总裁”,一正三副;正总裁是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朱凤标。

三位副总裁是:军机大臣支部尚书文祥、兵部尚书董恂、左副都御史继格。董恂是扬州人,久在总理衙门,办洋务另有一套笼络洋人的办法,很得恭王的信任;继格是旗人,两榜进士出身,碌碌无足道哉,得着这个试差,无非运气,没有人会注意他。只有文祥亦蒙钦点,令人不解。因为文祥是当朝拿大主意的重臣;而入春以来,寇匪数十万,蔓延河北,扰及京畿,各路勤王之师十余万,星夜赴援,但云集畿辅,却都意存观望。调兵筹饷,督军进剿,局势正在吃紧的当儿,何以能容文祥在闱中匝月安坐,从容衡文?

当然,洪钧与吴大澄不会关心到这一层。他们所感觉欣慰的是,朱凤标久掌文衡,老眼无花;文祥公忠体国,留意人才,有此两位总裁手持玉尺,决不致埋没了才俊。

※ ※※回到考寓,方始能够拆阅蔼如代笔,李婆婆出面的那封信。洪钧只觉得词意深远,似乎字里行间,另有言语;但入闱在即,无暇细细参详。眼前最要紧的一件事是,抛弃一切杂念,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到闱中去争一日的短长。

于是,他将那封信塞入考篮,早早吃了饭,趁着三分酒意,埋头大睡。一觉睡醒,只见吴大澄兄弟已经扎束停当,不由得吃惊问道:“什么时候了?误了卯没有?”

“误卯也不要紧。”吴大澄答说,“照例卯正点名,要到下午才点完;早进去也没用,尽请从容。”

“那么,你们昆仲何以是整装待发的样子?”

“有位长亲来送考,不能不穿得整齐些。”

尽管吴大澄劝洪钧从容,他自己的模样也装得很从容,可是神色和行动,总有些心思不属,颠三倒四似的。洪钧不敢笑他,读书人“三更灯火五更鸡”,十年寒窗,所争的就是这一场,且紧忙自己的正经去。

匆匆漱洗过了,连早饭都顾不得吃,洪钧要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将考具作一番最后的检点。琉璃厂专有一家卖考具的铺子,招牌叫做“喜三元”。洪钧这份簇新的考具,即是从“喜三元”买来的,凡是闱中所需的用具,从钉锤到白泥小风炉,一应俱全,总计不下五十件之多,一时也数不清楚,只好挑最要紧的检点:文具、烛火、食物。就这样,也费了有半个时辰。为吴大澄兄弟送考的亲戚已经到了,带来两名听差;洪钧沾光,那份沉重的考具不用自己携带了。

鲤鱼胡同在贡院之东,相去不远,片刻走到。但见人头攒动,人声如沸,抬眼望去,五开间的大门,竖着三方直匾,中间是“天开文运”四个泥金大字;东西两方题的是“明经取士”和“为国求贤”。进了大门是二门;二门之内,才是“龙门”,送考的人到此止步了。

经过照例的搜检,洪钧与吴大澄兄弟便分路了。他的号舍在东面,是有名的“龙”字号——龙字号的出名,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乾隆九年,高宗临幸贡院,看到举子们在那一间站起来挺不直腰,躺下去伸不直脚的号舍中,“代圣人立言”的苦况,大为感动,御制七律四章,刻碑树立于贡院正厅的“至公堂”中。诗中有词臣歌颂,说是“添得青袍多少泪,百年雨露万年心”的“名句”是:“从今不薄读书人”,“言孔言孟大是难”。

另一个原因是,龙字三号有一株古槐,婉蜒而西,夭矫如龙,横过市道,盖覆于西面的号舍。这株古槐名为“文昌槐”,据说有关文运:如果乡会试的年分,枝叶茂盛,得士必多。又说:闱中举子如果有病,在文昌槐前虔诚祷告,摘槐角煎汤服下,立刻痊愈,灵验非常。洪钧经过那里时,就看到两个面有病容的人在那里焚香默祷。

找到了号舍,洪钧招手唤来一名号军,未语先笑;接着,将早捏在手里的、一块约莫二两重的碎银子塞到他手里。这是很重的赏赐,号军立刻满脸堆欢地先请了一个安,然后问道:“老爷贵姓?”

“我姓洪。”

“听口音是苏州人?”

“是的。”

“好地方,好地方!”那号军高伸拇指,“苏州的文风最盛,专出状元,说不定就是洪老爷!”说着又恭恭敬敬请了个安,仿佛是在预贺他大魁天下。

洪钧矜持地笑着:“劳你驾——”

他一句话没有完,号军抢着接口:“是,是!都交给我。洪老爷先逛逛去吧。‘至公堂’这块匾,明朝留到如今,是严阁老写的。也算贡院一景,你老不可不看。”

于是洪钧听他的话,钻出号舍栅栏,漫步闲逛了一番。到得日色将西,只见跟他一样在闲逛的举子,急步匆匆,各归号舍,知道要封号了,不敢耽搁,也回到了龙字号。那号军已将他的那间号舍收拾干净,并且替他煮好了一罐粥在那里,正好饱餐。

吃完晚饭,不过暮霭初合;同舍的举子们往来奔走,胡乱搭讪,打发辰光。洪钧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的,放下号帘,靠着包裹打盹。外面人声鼎沸倒不足以扰乱他的心境,却不知怎么想起了烟台,心湖中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再也不能平静。点起蜡烛,翻检考篮,谁知再也找不着蔼如写的那封信,怏怏然地只好作罢。

这一来,越觉得心上有件事放不下。勉强克制自己,尽力抛除杂念,也只得半睡半醒地挨过半夜。人声静了不多片刻,忽又纷乱;隐隐听得传言:“发题纸了,发题纸了!”

于是洪钧也不能再睡了。起身想伸个懒腰,不道一头撞在号舍顶上,火辣辣地痛。可是也就是这一撞,倒把他的残余的睡意,驱逐无余。揉一揉头顶心,钻出号板,大大地挺一挺胸,直一直腰,双腿在地上交替颠顿了一番,觉得舒服了好多,方始唤号军去要了一张题纸来。

会试与乡试相同,第一场照例在四书中出三个题目,作三篇八股文;另作五言八韵诗一首。所不同的是会试及顺天乡试的第一场,文题及诗题,皆由皇帝所出——三月初八一早,尚未放举子入场时,便由皇帝交下密封的论语、中庸、孟子各一本,以及诗题一纸。由礼部堂官资送到贡院,先由“知贡举”的大员在贡院门口跪接。然后捧着“钦命四书题”供奉在至公堂中,传鼓通知。四总裁肃具衣冠,在内帘门口跪接。自此而始,关防特别严密,只准进,不准出。因为那三本书中,有朱笔圈出的题目,总裁请善于书法的房考官写好题目,监督工匠刻板、印刷、点清题纸数目,一张不准漏出。这样从早忙起,总要忙到午夜,方始就绪。所以发题纸总在三月初九的子、丑之间。

洪钧看那三道四书题,论语是“畏大人之言”两句;中庸是“君子未有不如此”两句;孟子是“以予观于夫子至远矣”两句。诗题向例用七言诗一句;这次很特别,只有六个字,“千林嫩叶始藏”。

看完题纸,洪钧亦喜亦忧,喜的是四书文的三个题目,倒有两个在文社中模拟过的;其中得意的片段,都还记得,正好用上。忧的是“千林嫩叶始藏”仿佛是一句赋,却不知它的出处。

不过,这也不要紧,慢慢可以向人请教。且先把三篇文章做起来再说。打定主意,便归号舍。先点上灯,铺好笔砚,唤号军沏了一壶茶来,拿考寓房东所送的“状元糕”之类的干点心,闲嚼果腹,静静构思。

半夜辛苦,做好了两篇文章。回忆旧稿,着意修改,自觉精彩纷呈,十分得意。吃完早饭,趁着兴头,做第三个题目。直到过午,方始脱稿。号口已在“放饭”了,照例一瓦缶的白米饭,一大碗宽汤的红烧冈,名为“红肉五花汤”。洪钧吃得一饱,倚墙假寐。三篇文章就绪,而时间还很宽裕,心情自然轻松,闭上眼就有浓重的睡意,虽然睡得并不舒服,但也直到上灯时分方醒。

醒来就想到那首试帖诗,照原来的打算,不妨找人去问问出处。钻出号板,沿着永巷往东走去。一号七十间,直走到底,始终不曾发觉可以请教者,有的攒眉苦思,不忍打搅;有的振笔疾书,不便打搅;还有的一见洪钧走近,赶紧拿双手覆在卷面上,两眼直瞪,满含敌意,是防他偷看的样子,那又不愿打搅了。

“管他呢!”洪钧在心中自语:“试帖诗总是试帖诗,望文生义,只扣住题目白描,在对仗、音节上多下些功夫,也可以敷衍得过去了。”

打定主意,重回号舍,很快地将一首五言八韵的试帖诗做好,暂且丢在一旁。调墨选笔,开始誊正,他那一笔小楷又快又好,不过午夜时分,三文一诗,尽皆杀青。唤号军打水来洗了把脸,续上一支蜡烛,重新再看一遍。照规定,誊正的卷子亦可添注涂改,但以不超过百字为限。洪钧只点窜了七八个字,便即罢手。略歇一歇,便即交卷领签,赶着“放头排”出场,却不回考寓,径出崇文门,在大栅栏找一家“金鸡未唱汤先热;红日东升客满堂”的澡塘子,痛痛快快地“水包皮”一番,然后唤跑堂的沽酒叫菜,吃饱喝足,呼呼大睡。

※ ※※举子出场,就该闱中忙了。举子所交的原卷是墨卷,编号弥封以后,送誊录所用朱笔照抄一份,称为朱卷。朱卷须经过校对,名之为“对读”;一个看墨卷,一个看朱卷,倘或誊录错误,随即用黄笔改正。

到此为止,举子是不是还能进第二场,可以确定了。凡是不合程式,或者因故曳白的卷子,检出来交监试黜落;用紫笔判明“贴出”——贴出去的榜就称为紫榜,又称蓝榜。紫榜有名,就没有再进场的资格了。

这时的考官,却还不到忙的时候,只是四总裁会商出第二场五经,和第三场策问的题目。选读房官写题,监督刻印。要到第二场出场,才开始进卷。十八房官,公服上堂,相互一揖;抽签分卷,各自带回本房评阅。出色的卷子,送请总裁取中,名为“荐卷”。不荐的卷子,叫做“不出房”,虽荐而未为主考官取中,称为“荐而不售”。纵或如此,落第的举子,感于文字知己,一样亦认这位房考官为师,甚至师弟的感情格外深厚。

荐卷多在看了第一场的卷子以后;而三场考试,亦以第一场的关系为重。如果第一场的文章出色,房官举荐;第二、第三两场平平而过,亦自不妨。不然,二、三两场胜于第一场,虽亦可以“补荐”,但往往因为中额已满,主考爱莫能助,即令房官力争,亦未必就能如愿。

洪钧的卷子被荐了。其时他还在号舍中应第三场试,大做策论——这不比金殿对策,泛泛申论,便可敷衍。到了午间,便已完卷,但仍须第二天上午,方可出场。

※ ※※三场试毕,洪钧迁出考寓,搬到会馆去住。苏州人文答革,府下属邑,各有会馆,大都在宣武门外。洪钧住在苏州附郭的三县长洲、元和、吴县的会馆。

这会试候榜的二十多天,向来是举子们放浪形骇,纸醉金迷的日子。有些是三年辛苦,到此解脱,心里总觉得必须醇酒妇人补偿一番,才对得起自己;有些是一旦发榜,荣枯立判,那种患得患失之情,唯有看花饮酒,才能排遣;有的是千里迢迢,上京一趟,自觉如果不好好领略领略“八大胡同”的风光,未免虚此一行;也有的是早就打算好了,要在京里大逛一逛,开“花榜”、记风月,玩出来一个名堂,夸耀于人的。而洪钧什么都不是,只想高拔巍科,让李婆婆母女和他自己扬眉吐气。

无奈一起来赴试的同乡,不容他独善其身,每天都有人来邀约“吃喝”。在未发榜以前相约大吃大喝,暂时记账,等揭晓以后,谁榜上有名,作东付账,落第的白吃。这个来自唐朝“打毷”的习俗,由于不必先惠钞,所以人人欢迎;倘或坚辞,便好像自度必中,吝于作东似地,会遭致讥评。洪钧无奈,也只好每天酒食征逐了。

但到夜半酒醒,想想不免烦恼。大小馆子,账记下不少,如果经常在一起“吃梦”的人,只有自己美梦成真,那笔酒食账不下两三百银子之多,从何而出?

于是他又想到烟台的那封信。几次细觅,不得下落,不死心还得找一找。找了想,想了找,终于在一件小夹袄的口袋中找到了。

细细看完,洪钧很佩服李婆婆的善体人情,但也感到话中的分量,事到如今,说什么也不能说了不算。

不过,也就因为信中的话,分量很重,他觉得不宜再受李家的接济。凡事要留个余地,如果不幸落第,至少也还留着条可以周转的路子。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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