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棠文集-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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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绍棠文集》
作者小传
作者小传
刘绍棠,1936年2月29日生于北京通县儒林村。1948年参加革命,1949年开始
发表作品。1953年5月参加中国共产党。1954年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学习。1956年加
入中国作家协会。
40多年文学生涯,致力于“中国气派,民族风格,乡土题材,地方特色”。著
有《刘绍棠文集·大运河乡土文学体系》:
卷1长篇小说:《豆棚瓜架雨如丝》、《这个年月》
卷2长篇小说:《敬柳辛说书》、《十步香草》
卷3长篇小说:《京门脸子》、《野香》
卷4长篇小说:《水边人的哀乐故事》、《孤村》
卷5长篇小说:《春草》、狼烟》、《地火》
卷6长篇小说:《村妇》系列1
卷7长篇小说《村妇》系列2
卷8长篇小说:《村妇》系列3
卷9中篇小说:《蒲柳人家》《瓜棚柳巷人《花街》、《草莽》、《落
水荷风》《渔火》、《蒲剑》、《碧桃》、《二度梅》、
《峨眉》、《凉月如眉桂柳湾》、《黄花闺女池塘》
卷10中篇小说:《鱼菱风景》、《小荷才露尖尖角》、《绿杨堤》、
《烟村四五家》、《柳伞》、《花天锦地》、《吃青杏
的时节》、《村姑》、《青藤巷插曲》、《年年柳色》
卷11(早年作品)长篇小说:《运河的桨声》、《夏天》
中篇小说:《运河滩上》、《田野落霞》等
短篇小说:《青枝绿叶》、《摆渡口》、《大青骡
子》、《西苑草》、《含羞草》等
卷12理论、随笔、回忆录
《京门脸子》获得北京优秀长篇小说奖。《敬柳亭说书》获得首
届中国大众文学优秀长篇小说奖。《蒲柳人家》获得全国优秀中篇
小说奖。《峨眉》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奖,《黄花闺女池塘》获得90年
代优秀小说奖。中、短篇小说多种被译成英、法、德、俄、日、西班
牙、泰国、孟加拉、阿尔巴尼亚文。
l991年7月1日,被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表彰为“为发展我
国文化艺术事业做出突出贡献”专家,终身享受国家特殊津贴。
1992年5月,北京通县建立刘绍棠文库,授予“人民作家,光辉乡
土”纪念牌。多次载入各国《世界名人录》、《世界作家名人录》。
辞世前任北京市人大常委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1997年3月12日在北京宣武医院逝世。
运河的桨声
运河的桨声
一
中秋节夜,月亮从东南天角不声不响地爬上来,一下子把运河滩全照白了。
银杏从屋里一跳,跳出门槛,朝北屋里喊道:“娘!我到外边玩去了,您给等
门哪!”
北屋,富贵奶奶跟老伴儿正叽叽喳喳地说话,银杏这一叫,她突然一惊,定了
定神,忙应道:“别回来太晚了!”
银杏早已经跑出院外,在月光下,她端详了一下自己身上绿底儿小白点的新褂
子,按了按辫子上的桂花,害羞地笑了。
富贵奶奶脸贴着玻璃往外看了看,院里满地是月光,没有了女儿的影子。她吁
了一口气,说:“这丫头片子好容易走了,要让她知道,又是一顿吵。”
“我得走了!”富贵老头从炕沿上坐起来。
“一定要埋得深深的!”富贵奶奶神情紧张地嘱咐,“不然秋后拖拉机一犁地,
就给翻出来了。”
富贵老头没言语,把屋角落那刻着字的石柱子,装进口袋里,背起就走。
“你站住!”富贵奶奶出溜下炕,追出来,又一再叮咛,“打村后背静小道儿
走,别咳嗽,脚步放轻,处处是眼。”
富贵老头也不答话,闷着头出去了。
银杏到了河滩,在一块漫长的柳丛地旁坐下,这是农业社的防风林。背后,运
河的波涛响着匀适声调,银杏沉在说不出的兴奋里了。
她们家入社了,是昨天夜里批准的。今天清晨她去饮牲口,春宝告诉了她,她
红着脸,长长地吐了口气,就急忙牵着牲口回家去了。
可是她爹的脸色却很阴沉,她想她爹一定是后悔了;这使她非常生气。为什么
这么三心二意呢!
她想起写申请书的那晚上,全家都坐在院里,只有小侄儿在嫂子的怀里睡着了。
她伏在小桌上,桌上放个小黑油灯,全家推她当记录,爹摆弄着老绿玉石嘴烟袋,
声音低哑地说一句停一停,等大家默默地点点头,然后才允许她写在纸上,最后,
全家还都按了指印。
一整天,银杏都噘着嘴,想找碴儿顶她爹几句,可是她爹一言不发,钻进那布
满蜘蛛网的土棚子里,收拾那该送进社里的家具,整晌都没出来。
等到她爹把那匹灰兔儿马也牵到社里,她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里凉爽起来,
于是她想起晚上到河滩去等春宝,胸膛里就像流着一股清凉清凉的泉水,坐不安立
不安。
一只孤独的夜鸟,在运河上寒栗地叫了两声,把银杏惊醒了,月亮躲进薄云里,
河上很暗,没一点响动。
她想自己一定是等得很久了,春宝为什么还不来呢?她很急躁,想走,又不敢
走,不走,一个人孤孤单单。又等了一会儿,春宝仍然没来,她想,春宝也许开什
么会去了,于是她站起身,到渡口告诉管船老张,要是春宝来了,就说银杏等了半
天不见人来,走了。
从管船老张那小里出来,她急急地往回走,突然,她看见在不远的地方,有一
个像野鸟一样轻巧的人,弯着腰,在月色下行走。
她看出是春宝。
“喂!”她低声叫。
那人直起腰,凝了凝神,走过来。
银杏严厉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晚才来?”
春宝摆摆手,压低声说:“别出声,看长寿老头。”
“我不看!”银杏生气了。
“看吧,好看着哩!”春宝拉着她,躲进柳丛里。
不远处,长寿老头抡着大镐,吭哟吭哟地创着地,一挺身,把上身的夹祆脱了
下来,扔在地上,照手心啐了口唾沫,又换了铁锹,吭吃吭吃地掘起来。
银杏看得眼都定住了,害怕地问春宝:“他干什么呢?”
春宝轻轻地笑了出来,说:“春天他入社的时候,偷偷埋了个石头界碑,眼下
要扒出来,明白不明白?”
银杏再看去,长寿老头从地里拔出个白东西,吃力地放在地面上,就坐在一旁
吸起烟,火亮一蹿一跳的,却看不见长寿老头的脸。
正在这时,大道上一个蹒跚的影子走来了,银杏眼尖,她拉了一下春宝,低声
说:“我爹!”
富贵老头在路旁坐下,用袄袖擦着脸,呼呼地喘气。
“谁?”长寿老头熄灭了烟,惊吓得从地上跳起来。
“你是谁?”富贵老头反问道,那低间的声音里也带着意想不到的吃惊。
“我是长寿。”
长寿老头走上前来,小心地问道:“你干什么来了?”
富贵老头翻着眼皮,也问道:“你干什么来了?”
长寿老头眨巴眨巴眼,看清富贵老头身后的口袋,他笑着说:“给管船老张送
节礼去?来,我先打个秋风,尝头口儿。”
富贵老头没了法了,也不拦他,也不看他,长寿老头伸手一摸,硬梆梆,冰凉
凉的,是块长石头。
“哈!”长寿老头响亮地笑了,“你这是于什么?是刨出的界石,还是去埋界
石碑啊?”
银杏一听,断定她爹是埋界石的,不由得气得眼都瞪圆了,就要闯出去跟她爹
吵。春宝一把拉住她,说:“再等等!不许跟你爹顶嘴。”银杏被春宝强制住,胸
脯一起一伏,嘴一张一合的。
长寿老头燃起一袋烟,递给富贵老头,“抽袋烟,歇口气,今晚天气真凉爽啊!”
富贵老头低着脑袋,不搭理。
“老家伙!别怕见不得人,跟你说真的吧。”长寿老头狡黠地眨着眼,“我今
年春天也埋了,今天趁着夜深人静又把它扒出来。”
富贵老头突然抬起头,盯住长寿老头,问道:“你为什么扒出来?”
长寿老头爽快地说:“这是一块心病啊!社里人一说自私,你就脸红,一说跟
社里两股心,你就心跳,真是受洋罪。再说咱们跟拖拉机站订了合同,秋后拖拉机
一犁地,真要给弄出来,这张老脸怎么见人?”
“哪……”富贵老头结结巴巴地,“啊……是呀!”
“别埋了,埋了过年还得刨出来。”长寿老头流露出老资格的神气,“我比你
早走了一步,就先明白个道理,农业社是铁桶江山!”
“说得对!长寿爷爷。”春宝从柳丛里跳出来。
“谁?”长寿老头一声尖叫,吓得一身冷汗。
春宝顽皮地嘿嘿笑了。
“春宝,好小子。”长寿老头仍然止不住心跳。
富贵老头愣住了,赶忙闷闷地低下头去。
银杏三步两步枪上来,指着她爹,“您怎这么不怕丢脸!”
长寿老头不高兴了,沉下脸,教训银杏:“别骂你爹吧!上年纪的人,就要比
你们小孩子想得多。”
“自私,落后,哼……”银杏气得直哆嗦。
春宝笑着说:“银杏,咱们给扛回去吧!”
银杏不动,从眼眶里冒出眼泪来。
春宝劝道:“给扛回去吧,反正是不埋了。”
银杏不情愿地走到她爹身旁,富贵老头虎起睑,吼道:“不用你!
长寿老头也拦住春宝,“你俩玩去吧,我们怎么扛来的,还让我们怎么扛回去。
不过有一宗得嘱咐你们俩,不许满处乱说,这不是什么光彩事!”
春宝笑道:“您放心,我们一定保密,您刨了半天也够累的了,还是我们扛吧!”
长寿老头一拍大腿,大笑道:“你也别抢了,我也懒得扛了,干脆扔他娘的大
河里!”
说着,他弯腰扛起石界碑,大步流星地走向河边。富贵老头正拿不定主意,冷
不防银杏从后面一下子夺了过去,奔向河边去了。
运河里,响亮地扑通一声,这界碑就随着浪声沉人河底去,银杏高声笑了
二
黎明,在薄暗中红英就扫完了院子。不一会儿,太阳升起来,一缕缕早饭的炊
烟,袅袅地伸向碧蓝碧蓝的天空。
今天,红英要请她爹跟全家吃饭,她的心里像初汛的春水,洋溢着幸福和骄傲。
婆婆点灶,她淘米做饭。
突然,她丈夫根旺怒气冲冲地从外面口来了,劈头对红英喊道:“你看你爹做
出的丢脸事!”
红英吃惊地问道:“怎么啦?”
“哼!真不怕丢人!”根旺脸发紫。
红英气恼了,也喊道:“你要说个明白同!”
“你爹昨晚偷着去埋界碑,让春宝用长寿老头撞见了,长寿老头到处传说,全
村都轰动了!我到街里,张顺跟虎兴便笑我为什么不帮助老丈人去埋界碑,反倒劳
累人家春宝。让我也跟着他丢脸!”说到后,根旺气得跳起脚。
红英声音发颤地说:“你到他姥家去过了吗?”
“我还去?”根旺叫道,“干脆别让他们来了!”
“那不行!”红英要哭出来。
根旺一摔帘子,进屋去了。
根旺娘瞪着儿子,对红英说:“你去请!居家过日子谁不留个后步,这有什么
见不起人的。”
红英站起身,难过地到娘家去了。
街上,篱笆跟前蹲着不少人,红英感到大家的眼睛都在看她,她浑身就像起了
风疙瘩。她本是个快性人,平时总要亲热地…一招呼,现在只勉强淡淡一笑,就赶
忙过去了。
到娘家,进了外院,里院的门紧闭着,红英听见她娘在骂银杏:“丫头家,处
嚼舌根,全不顾脸皮!”
银杏受屈地喊:“您真会冤枉人,从清早起来我什么时候出去过?”
富贵奶奶气糊涂了,说道:“你不是饮牲口去了!”
“牲口不是牵到社里去了!”银杏抓住了理。
富贵奶奶哑了口,沉了一会儿,说:“那一定是春宝说的,反正跑不出你们俩。”
“娘!”银杏的大哥福海拦道:“春宝是党员,团支部书记,不会那样,您不
能乱说。”
红英在外面说道:“怎么大清早就拌嘴,快走吧!”
福海给开了门,红英进来,他皱着眉头说:“你说这件事爹做得多说不过去,
连我也瞒着。”
红英问道:“爹呢?”
“在屋里。”
富贵奶奶拉住红英,低声说:“去劝劝你爹,他是个死心窟窿,别憋闷出灾枝
病叶来。”
红英说:“你们快去吧!俺婆婆怕都等急了。”
一家走空了,红英进了北屋,富贵老头蜷曲着身子,抱着头躺在炕角。
“爹!”
不言语。
“爹!”
富贵老头蠕动了一下。
“爹,起来!吃饭去吧。”
富贵老头闲着眼说:“你跟亲家娘替我陪个礼,我不去了。”
红英笑道:“请的是您嘛,您不去怎么说得过去?”
富贵老头睁开眼,“我不去嘛!”
红英知道她爹犯牛脾气了,便给他盖上一条被子,回去了。到晌午,她提了个
食盒来,富贵老头还在昏沉沉地躺着,红英也没惊动他,就放在桌子上走了。
富贵老头醒来,吃过饭,心里仍然很憋闷,他想去渡口找管船老张,管船老张
是个会说宽心话的人。
拐过几道篱笆,穿过一片小枣林,已经出村了。
“富贵叔!”背后有人叫。
他没听见,继续向前走。
“富贵叔,病了吗?”
富贵老头站住了脚,叫他的那个人是麻宝山,一个富裕中农,出名的看风使舵
的人。
麻宝山走上前来,惋惜地说:“您昨晚为什么不在后半夜去埋呢?这让人一知
道,怕再也埋不成了。”
富贵老头拧起眉头,不高兴所下去。
“来!我告诉您个消息,”麻宝山拉着富贵老头坐在一个篱笆根下,机密地说,
“您知道不知道?不老松村的农业社,土地一点不分红了,叫做完全社会主义化,
跟苏联的集体农庄一样了。”
富贵老头打了个冷战,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麻宝山急赤白脸地说,“这是我小舅子前晌来告诉我的,今天
不老松开了大会,县委跟区委书记都是讲了话呢!”
“啊!”富贵老头慌了神,“那咱村是不是也快了呢?”
“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