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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刘绍棠文集-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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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长寿老头子这几天的熬夜,已经熬乏了,收割的时候,他吆喝喊叫,骂这个

骂那个,结果他们生产队提前完成了任务。富贵老头从前恨他,现在恨不起来了,

但是却产生了嫉妒,他认定长寿老头肚里有鬼点子,他斗不过他。

西窝棚口,火亮一明一灭,富贵老头知道,老头子支持不住了,用吸烟刺激困

吨的头脑,他想,应该劝老头子回家歇息。但突然想到,老头子一定是在表现自己,

好被选为模范工作者,领社里的一笔奖金,于是他又嫉妒起来了。

他想到不久的分红,金色的粮食,像河水似的,流进他们的门槛,流进他们的

囤里。

他又想起,银杏要嫁出去了,她的粮食是要带走的,他查过账,银杏的工分比

他多,他的心疼了。……

渐渐的,他的眼睛模糊了,脑海里也像烟雾似的,眼前,好像还跳动着长寿老

头烟窝里的火星。

突然,一声尖利的嚎叫:“着火喽!”

富贵老头跳起来,揉揉眼,西边窝棚那里,冒起一股浓烟,跟着蹿出一道血红

色的火,呛人的喉咙,刺人的嗓子。

他看见长寿老头在火里跳来跳去,一面带着哭声地叫:“着火喽!快来救火呀!”

富贵老头提着窝棚旁边救急的水,跑过去,往火里直倒下来,火焰猛地暗了,

冒了一股黑烟,但跟着又凶恶地蹿出来,他也发狂地喊:“快救火来呀!”

村里的狗咬起来,家家都乱了,突然,就听十字路口刘景桂那坚强嘹亮的声音

喊道:“各家各户不要害怕,也不要出门,咱们的救火队出动了!”

果然,春枝跟根旺率领几十个青年人,各个挑着水桶来了,于是水像瀑布似的

倾泻下来,火焰登时像受了致命伤的恶兽似的,微弱了,熄灭了,场里散布着焦糊

的气味,谷垛的一个小角,被烧秃了。

长寿老头的胡子烧得蜷曲了,他抱着头呜呜地喊叫:“都怪我,打了个盹儿,

给社里造下这个损失!”他疯狂地抓着自己的胸膛。

刘景桂一把拉住他,说道:“大爷,别难过,狗日的没烧多少,他太不合算了!”

“啊!”富贵老头猛醒了似地叫道,一大家还愣着干什么,快追放火的呀!”

“大叔,放火的已经抓住了!”刘景桂冷冷地笑着说,“狗日的点着火,刚出

场门口,就让春宝一枪托子把他按倒了。”

“谁呀!?”大家惊讶地问道。

正在这时,村西头一股黑烟直起,小猪子在圈里吱呀呀乱叫,就听一个女人鬼

似的尖叫:“乡亲们!快来搭救我们呀!”

大家又乱了,忙跑到井台,挑着水朝村西头跑去,刘景桂冷笑一声,也跟着大

家去了。

村西头,田贵家的场里冒着火焰,田贵老婆披散着头发,一只奶头露在没扣怀

的褂子外面跳动着,她拍打着手,“瞎眼的老天爷,你是要饿死我们家!”

“别哭了!”刘景桂厉声地命令,一不是老天爷放的火,放火的人我们抓住了。”

“抓住了!”田贵老婆陡地止住了干哭,失声惊叫。

春校应道:“是啊!你去看看吧。”

“啊!”田贵老婆身子摇了两摇,无奈何,只得心惊肉跳地跟着大家走去。

村政府点着灯,外面站着拿枪的人,田贵老婆一推门,“啊!你

……”她浑身发抖,但立刻镇静下来,骂道:“你黑夜游逛什么!家里着火了,

你要让全家烧死!”

田贵垂头丧气地吸着烟,疲倦地挑起眼皮,从牙缝里哼哼着说道:“别他妈的

作假了,你放火放晚了!”

“胡说!你疯了!”田贵老婆逼进一步,尖厉地喊。

田贵猛地站起来,抡圆巴掌,“啪!”地一声,揍了他老婆一个响亮的嘴巴,

凶狠地骂道:“臭娘儿们!是你害了我!”说着,又用脚踹。

刘景桂一把揪住他,说道:“田贵!一人有罪一人当,你犯不着打老婆,还是

坦白了吧!”

田贵浑身像筛糠似地颤抖,他怯懦地跪下来,说道:“景桂兄弟,我坦白,我

是个混蛋哪!我让一个坏蛋给骗了,我后悔也晚啦!”

“是什么人?”刘景桂把他从地上拉起,问道。

田贵哭道:“你们跟我去抓吧!”

“在哪儿?”

“在我们家牲口棚的地窖里。”

“有枪没有?”刘景桂盯紧问道。

“没有,只有一把宰猪刀子。”

大家拥着田贵,奔他家去,田贵老婆昏倒了。

田贵掌着灯,来到牲口棚里,照见牲口棚角落的一个黑窟窿,田贵哆哆嗦嗦地

把油灯端到洞口,火苗儿跳着,变绿了,田贵低低叫:“六老板,六老板!”

“顺手么?”里边一个沉闷的声音。

“顺……你出来!”田贵上牙磕打着下牙。

一个毛团团的东西爬上来,根旺一拉枪栓,“不许动!”

那家伙一愣,跟着猛地击了田贵一拳,“妈的……你出卖了我!”

油灯落在了地上,摔碎了,牲口棚里一团漆黑,但立刻几道手电光射出来,张

顺跟虎兴早把那家伙摔在了地上。

手电光照下,这家伙满脸毛扎扎的络腮胡子,两只眼睛发绿,闪着贼光,一身

衣服沤得发霉了,发出令人恶心的臭气。

“带走!”刘景桂命令。

村政府里,俞山松和区乡公安工作人员全来了,大家退了出来,只留下景桂和

春枝。

俞山松问道:“田贵!你怎么跟他勾结在一起的?”

田贵半边脸浮肿起来,嘴角和耳根凝着血,他捂着脸,呜咽着说:“他早先是

还乡团里一个队长,解放后押了他三年,放他出来,他做投机生意,囤积粮食,就

跟我认识了。粮食统购统销时,他破坏政府法令,被没收了一百多石粮,他恨死了

人民政府了,去年完秋,他在他们那一带作贼放火,捉拿得紧,就跑到我这里躲避

来了。”

“你为什么收留他?”

“我不想收留他,他拿起把宰猪刀子跟我拼命,又花言巧语哄骗我老婆,我老

婆财迷了心,我又怕他,就留他住下来了。”

“那么春天破坏丰产实验地,一定是你们干的了。”

“是他逼我干的!”田贵哭丧着脸。

“那几个人呢?”

“有枪茶棚的富农王三,松子铺的粮食贩子刁麻子,还有一个人,我不认识,

住在王三家里。如田贵说完,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俞山松转过脸,眼光正碰上那家伙的一双恶眼,那家伙坚持了一会儿,低下了

眼皮。

“你说!”

那家伙眼里闪着恶毒的光,他冷笑几声,说道:“您别信他的话,都是我们俩

干的,他是主谋,写信叫我来的。”

“你胡说!你胡说!”田贵捧着腮帮子,跳着脚。

“你别蒙人了,”春枝走上前来,“那次我跟着你们,看见有好几个人。”

那家伙笑了笑,说道:“您没记错吧!那天夜里下雨,天很黑,恐怕您看差了。”

春枝气得涨红了脸,“你狡猾!”

“他狡猾,是还有三个人呢!”田贵诌媚地作证。

俞山松一挥手,“带到区里去!”

第二天,是晴得蓝盈盈的天,山楂村昨夜那紧张的空气消失了,农业社在太阳

光下打场,远远就听见扇车的嗡嗡声,风干了的金色的小米,像急流似地流泻下来。

刘景桂和春枝从区上回来了,离山楂村不远,他们看见野地里的一个秆秸垛后

面,坐着躺着许多人,他俩非常奇怪,便加快了脚步。

快走近了,一个人站起身,迎着走过来,是麻宝山。

“景桂,你们回来了,”麻宝山声音低得听不见,“我们都受了田贵的骗。”

刘景桂看秆秸垛后面,都是那些曾经表示过要入社的中农。他温和友爱地说:

“是啊!以后只听党的话,万不能信富农的谣言了。”

“一定记住!”麻宝山叹息着,“我想问你,社里是不是要把公积金提高到百

分之十?”他眼睛盯着刘景桂。

“今晚上社务委员会讨论这个问题。”

“按照党的指示呢?”麻宝山仰脸问道。

“党的指示是,必须坚持根据社员自愿,根据逐年生产发展的结果,并在确实

保证社员的实际收人有一定增加的前提下,采取由少到多的方针。”

麻宝山不放心地追问道:“你的意见呢?”

刘景桂笑了,“我完全按照党的指示办事。”

这时,那群中农完全围上来了,他们个个都露出喜色,像干渴喝了口清泉水,

听着刘景桂的话。

“还有一件事要问你,”麻宝山高兴地咽了口唾沫,“明年劳股地股是不是要

改为三七分红?”

刘景桂说:“也是今晚上讨论。”

“按照党的指示呢?”一个在圈外伸着脖子的中农抢着问道。

“党的指示,要在全体社员自觉自愿的同意下,逐渐降低土地分红的比例。”

“你的意见呢?”

“我跟党的意见一样。”

大家长出一口气,“这回我们就放心了,谢谢你,景桂!”

等刘景桂和春技进了村口,他们又跑回林秸垛后面,开起小会来。

二十七

又是一个中秋节!

金色的秋天,运河平原的田野是望不到边的,原野伸展着,伸展着,一直跟碧

蓝碧蓝的天空连在一起了,平原上的村落。一个个像是奔跑着似的,远了,小了。

运河静静地流着,河水是透明的、清凉的,无数只运粮的帆船和小渔船行驶着,

像是飘浮在河面上的白云。

瓦蓝瓦蓝的天空,高高的,高高的,一群群发肥的季候鸟,向运河告别,划过

运河的河面,像一道紫色的闪电,飞向南方去了。

中午,区委会突然把刘景桂叫去了,春枝感到非常突然,她在办公室一直等到

深夜,但刘景桂仍然没有口来,她只得回家了。

春枝刚刚躺下,就听见院外有脚步声跟说话声。

“你就住在春枝家吧!明天清早咱们三人就赶紧开会。”

“恐怕春枝难免要闹情绪哩!”

春枝听出说话的像是俞山松跟刘景桂,便赶紧穿上衣裳走出来,从渐渐远去的

脚步声她知道刘景桂已经走了,她拔开门闩,俞山松正要敲门,一见春枝,他吃了

一惊,问道:“你怎么没睡!”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俞山松扑哧笑了:“好伶俐的耳朵!”

春枝插上门,转过身,问道:“区委会找景桂哥有什么事呀?”

“一件重大的事。”

“啊!”春枝吸了口冷气,“快告诉我。”

“你思想上要做战斗准备。”

春枝想到一定是跟破坏分子做斗争的问题了,她立刻沉静下来,点点头。

俞山松沉了沉,说道:“我们决定让景桂同志到地委党校去学习。”

“什么?”春枝完全出乎意料,她惊讶地望着俞山松。

“造景桂去学习!”俞山松又重复了一次。

春枝不平地喊道:“为什么让他去,我更需要学习呢!”

“最需要的不是你,是景桂。”

“不!不是这样。”春枝急赤白脸地说,“景桂哥党龄长,斗争经验多,比我

胜过十倍呢!”

俞山松摇摇头,“往后斗争一天比一天更尖锐更复杂,他是领导人,不赶快学

习,怎么能摆布得开?所以必须让他到地委党校去学习一年。”

春枝焦急地问道:“他走了,社里怎么办?”

俞山松紧紧攥住她的手,“沉重的担子,就落在你的肩膀上了。”

春枝几乎惊叫起来,“我怎么行啊!”但她刚要出声,就意识到不能这么说,

便赶紧捂住了嘴。

俞山松爱抚地、责备地说道:“害怕了吗?”

春枝望着他,那眼光是严厉的,她轻轻摇摇头,低低地说:“我知道自己比景

桂哥差得多,可是我知道,有党……”

俞山松贴近她身边,抚摸着她,轻声说:“别害怕,不锻炼不行啊!明天景桂

交代工作的时候,咱们要好好研究研究社内外跟党内外的问题。你们社里中农成份

增多了,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就会更隐蔽更阴险,这就是说今后的斗争一天天更尖

锐更复杂了。”

春枝低声哺哺地说:“我知道,我不怕!”但是她哭了。

俞山松激情地捧起她的脸,那美丽的面孔混合着痛苦和期待,她闭上眼,俞山

松低下头,吻着她,他感到,春枝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栗。

第二天晚上,刘景桂就要启程了,因为山楂村的十几只大船要连夜顺流而下,

把粮食运到县城,刘景桂随同坐船走。

临行之前,刘景桂留恋不舍地到办公室去了,办公室里,点着一盏小煤油灯,

春枝正静静地研究刚刚送到的一份通知,是县委会发下的工作总结提纲。

刘景桂无声地站在她的背后,默默地望着她,许久,春技才发觉背后有一个影

子,忙回过头,看见是刘景桂,她凄苦地笑了笑。

“安下心去了吗?”刘景桂笑着问道。

“心是安下去了。”春枝忧愁地说,“只是害怕自己太年轻,没经验,担不起

这份沉重的责任。”

“不!要有信心,党把责任放在你的肩膀上,就是信任你。”刘景桂激动地说,

“春枝!你是我介绍人党的,几年来,你在党性上跟工作上进步得很快啊!只要按

照县委区委的指示,按照党支部委员会的决定,依靠群众去做,就不会出错。”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了,跟春枝亲切地谈起来。

突然,远远地许多人呼唤:“景桂哥,快走吧!要开船啦!”

在渡口,月光下站满送行的人,俞山松跟刘景桂同大家…一握手,走上了船。

春枝鼻头酸了,但是她强力压抑住胸膛内的激动,轻轻地对景桂说:“景桂哥,你

要常来信啊!”

“我一定不会忘!你也别忘了,把通过的明年生产计划寄给我一份。”

他们默默地、坚定地握了手。

春宝跳上船,景桂拉住他的手,嘱咐道:“你的责任重了,要好好帮助春技工

作。”

春宝低下头,小声说:“我怕不行……”

“怕困难?”

春宝一抬头,望着他那严厉的但很慈爱的眼光,低低地,却是非常坚定地回答:

“景桂哥,我知道自己工作能力差得多,但是我不怕,有党,有春枝做出的榜样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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