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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部分

刘绍棠文集-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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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余音袅袅。他吓了一跳,不禁慌了神儿,这是谁在哭泣?他想赶快逃走,却又想听个明白,心里嘀咕了半天,还是留了下来,而且又爬到后窗口下。“我……我今生跟你……注定是没缘分了!”是望日莲在嘤嘤啜泣,“我烧了三炷高香,点起两枝红蜡烛,四起八拜,求月下老儿保佑我跟你……我的眼睛睁得挺大,手也没打哆嗦,红线就是穿不进针鼻里去……”“你这是迷信思想!”周檎却低低发笑,“拜月乞巧,穿针引线,怎么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呢?月色朦胧,幽暗不明,穿不进针鼻是正常现象,不必自寻烦恼。”“不!”望日莲痛苦地说,“我是柴草穷命,黄连苦命,天意不能嫁给你。”“我不信天意信人意!”周檎满怀激情地说,“我一定要把你救出火坑,跟我做一对志同道合、生死与共的终身伴侣。”“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呀!”望日莲叹息着,“我的心整个儿给你了,今晚上我把身子也给你送来了;咱俩好一天,就是我一天的福气。”“那我就更要娶你!”周檎说。“我压根儿不想拖累你。”望日莲声音虚弱地说,“只怕我逃不出今年的厄运;等你进京上学一走,咱俩的缘分儿也就到了头。他们要糟践我,我就拼上一死,不活了。”“花鞋杜四跟豆叶黄的野汉子,还想欺侮你吗?”周檎全身像着了火。“这两个恶贼倒是断了念头。”望日莲打着寒噤,“眼下这两个恶贼又合了伙。有一回,他俩一块喝酒,我偷听了三言两语:董太师想买我做小,他们正讨价还价。”“这个狗东西!”周檎愤怒地骂道,“殷汝耕当儿皇帝,董太师也上了劝进表,是个汉奸,我们要打倒他。”“他有几十条枪,你一个文弱书生,怎么碰得过他呢?”望日莲苦笑着说。“莲,你真的甘愿跟我同生共死吗?”周檎忽然庄严郑重地问道。“从小好了这么多年,原来你信不过我!”望日莲又悲悲切切地哭起来,“我愿意跟你活在一处,当牛当马服侍你;遇到三灾八难,我替你去死。”“好人儿!”周檎感动得喉咙哽咽了,“实话告诉你,我晚回家半个多月,不光为了考大学……”“还干什么去了?”“我们不少人成立了京东抗日救国会通州分会,开展抗日救国运动,将来还要建立武装。”“你打算叫我干什么呢?”“参加救国会,打鬼子,除汉奸。”“我一个女人家,好比萤火虫儿,能有多大亮呢?”“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连小满子都应该为抗日救国出一份力。”何满子几乎想蹦起来喊道:“我出这份力!”可是,他又听见望日莲说话了:“真要拿刀动枪,我比你胆子大,手也狠。”以下,何满子只听见他们轻声悄语,就像风拂青萍,房檐滴水。何满子真困了,他想回家,两条腿却不听话,于是就倒在窗口下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摇醒,但是眼皮发涩,睁也睁不开。“满子,醒醒!”是望日莲在唤他。“醒醒,满子!”周檎也在唤他。他终于睁开了粘在一起的眼皮,原来他躺在周檎的小炕上;炕席雪白,屋子里充满熏蚊子的艾蒿青烟气味。望日莲的头发蓬乱,神色发慌地问道:“满子,你是撒呓症吧?怎么跑到这儿来?”“我到葡萄架下听哭,原来是你们俩。”“你听见我们说的话了吗?”望日莲的神情更紧张了。何满子点了点头,说:“莲姑,檎叔要娶你,你就答应跟他拜花堂吧!”“好孩子,今晚上你听到的话,可不能说出去呀!”望日莲哀求地说,“你要是溜了嘴,莲姑跟檎叔就没命了。”“原来……你们也信不过我呀!”何满子嘴一撇,委屈地哭了,“你们在河滩上钻柳裸子地,说悄悄话;你把辫子绕到檎叔脖子上,我跟别人说过吗?”“满子,我的亲人哪!”望日莲把何满子紧贴在心窝上。七一去二三里,何满子跟着周檎到钉掌铺去。周檎去看望吉老秤,何满子想在钉掌铺碰见小马倌牵牛儿;牵牛儿是何满子整天在河滩野跑交上的朋友,比他大几岁。北平到天津的砂石马路和北运河岸之间,有个交叉路口,吉老秤的钉掌铺就坐落在交叉路口上,一间门面,一架凉棚,房前屋后栽种着几百棵高大金黄的向日葵,还有四四方方一个小菜园。吉老秤已经五十几岁,可是身体硬实得像一座石碑;从口外刚赶来的儿马蛋子,一蹶子踢到他的胸脯上,就像被跳蚤弹了一下。他的手艺高超,远近驰名,却只能混个半饥不饱;用他的话说,一辈子没吃撑着过。他脾气暴,不娶家小,不信鬼神,只好喝烈酒,闻鼻烟;喝醉了就睡觉,扯起鼾声像打雷,打起嚏喷像放炮。歇晌,他拿一把破扫帚,打扫了房前屋后,泼洒了清水。酒葫芦空了,没有钱买,就只吃两个凉饽饽。吃完饭,他光着上身,坐在大蒲团上,只穿一条到膝盖的大裤衩子,露着毛刺刺的大肚脐眼儿,挥着一把破芭蕉扇子驱赶马蝇,把鼻烟捻进多毛的鼻孔里,于是接二连三打嚏喷,好像一门过山炮响起了隆隆炮声。后来,他就盘膝大坐睡着了;于是,炮声停止,雷声又起。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被一声巨响惊醒;睁眼一看,面前的向日葵阴下,趴着个憨头憨脑的孩子,嘴里咬着一支芦根草,正嘿嘿发笑。原来,这个孩子从他的鼻烟壶里偷出一大撮辛辣的鼻烟,全抹进了他的鼻孔。他被自己那放炮一般的嚏喷声惊醒了。“牵牛儿,你这个小狗日的!”吉老秤自己也嗬嗬笑起来。说也奇怪,他本来是个火神爷的脾气,但是跟牵牛儿却没有火性。这一老一小,交情深厚。牵牛儿给大地主董大师家扛小活儿,他是个憨头憨脑而又蔫蔫糊糊的孩子,常常挨小管家的打骂。挂锄时节,完秋以后,他给董太师放马,晌午不许回去吃饭,只给几个馊饽饽。每天,他都赶牲口到河滩上,把牲口撒到河边,再打一大筐青草,然后就得闲了。他不喜欢说话,可是小孩子怕冷清,牲口们都很服他管,撒在河边并不乱跑,他就来到吉老秤的钉掌铺,看吉老秤给牲口钉掌。他坐在一边,也不多言少语,也不碍手碍脚,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吉老秤的一招一式,默默记在心里。有一回,吉老秤给一匹生马钉掌,那匹生马嗷嗷嘶鸣,腾跳扑咬,吉老秤降伏不了它,就使出了绝招儿。牵牛儿猛地蹦起来,嚷道:“您这是毁它!”他像一头小牛犊子,把吉老秤撞了个趔趄,抢过缰绳。他牵着这匹生马蹓跶,嘴里轻柔地吹着口哨,那匹马就像能通人性的精灵,也不踢了,也不跳了,也不扑了,也不咬了;马头亲昵地贴在牵牛儿身上,舌头舐着他的肩膀,牵牛儿也嘟嘟囔囔地像跟这匹马说知心话儿,那匹马被乖乖地牵上了桩。吉老秤就要钉掌,牵牛儿说:“秤爷,我来吧!”吉老秤一赌气把家伙扔给他,说:“钉坏了蹄脚,把你小狗日卖了也赔不起。”牵牛儿却心里有底,不慌不忙,仔仔细细,钉得平平整整。吉老秤乐了,给他一个耳刮子,笑骂道:“小狗日的,你要抢走我的饭碗子!”刚好这天古老秤给一个外地老客的爱马治好了足疾,那老客送他一份厚礼,有酒有肉;吉老秤又从小饭铺买了五斤大饼,就留牵牛儿吃饭。牵牛几口羞,不好意思真吃;他就泼口大骂,张手要打,牵牛儿被逼无奈,便放开肚皮吃起来。这个常年填不满肚子的苦孩子,饭量像口井,狼吞虎咽着烙饼卷向;吉老秤快活地大笑,笑得大肚囊儿直抖动。吃饱了食困,牵牛儿就躺在凉棚下睡着了,吉老秤坐在一边闻鼻烟,放炮似的打嚏喷也吵不醒他。就在这时,小管家来了,手提一杆懒驴愁鞭子,不问青红皂白,劈头就照牵牛儿身上抽下去,牵牛儿的脊背上顿时肿起一道紫黑的伤痕。牵牛儿打了个滚儿爬起来,懵头懵脑就奔河边跑,小管家还不罢手,追赶着还要打。吉老秤恼了,扑上前去,夺过小管家的鞭子,抓住脖领子扯回钉掌铺,说:“这孩子是我请来的客人,你打他,就是抓我的脸。我吉老秤的脾性你也有个耳闻,有冤必伸,有仇必报,有气必出。我要打你,你经不起我的小拇指一捅;不打你,我的气又不出。好吧,我看你是个两脚畜生,给你钉上掌,免得你假充人形。”说着,就给那小管家上了桩。小管家骂不住口,吉老秤也不理他,扒下他的皂鞋白袜儿,找了一副给瘦驴钉的掌铁,比了比小管家的脚样,拿起榔头就要动手。小管家知道古老秤的性情古怪,说得出做得到,便扯破了嗓子哀叫:“牵牛儿,快来救命呀!”牵牛儿从河边跑回来,下死劲扯住吉老秤的胳臂,说:“使不得,使不得!”吉老秤说:“一报还一报,你来抽他一鞭子。”牵牛儿又说:“使不得,使不得。”吉老秤骂道:“孬种,我来打!”小管家叫道:“牵牛儿,还是你打吧!”牵牛儿说:“我不打你,往后你也别打我了。”就松开绑绳,放小管家逃生。吉老秤又骂牵牛儿道:“你就打他,怕他咬下你的鸟来当笛儿吹。”牵牛儿说:“我打他一鞭子,回去得挨他十鞭子,把我打得皮肉开花。”吉老秤说:“他打你十鞭子,你就杀了他!”牵牛儿说:“杀了他,官府要把我抓去砍头哩。”吉老秤说:“你长着两条腿,不会逃奔他乡吗?”牵牛儿说:“天下都有官府,都给有钱人办案,早晚也得给抓住。”吉老秤叹了口气,说:“是呀,天下的官府都给有钱人办案,插翅难逃,只有反!”从此,这一老一小更心连着心。牵牛儿有空就到钉掌铺来,夏夜坐在月光下,冬天躺在热炕上,爷儿俩只是默默相对,并没有多少话说。但是,在默默中,交流着情感,温暖着孤苦的心。何满子跟着周檎来到钉掌铺,吉老秤正没生意,在凉棚下给牵牛儿剃头。“牵牛儿哥!”何满子撒着欢儿跑上前去。“老秤大舅,您好!”周檎也大步走到凉棚下,给吉老秤深鞠一躬。“檎哥儿,我的大学士外甥!”吉老秤笑眯了眼,把剃刀折了起来。牵牛儿的头刚剃了一半,央求说:“秤爷,您给我剃完吧!”“没兴致啦!”吉老秤一拧牵牛儿的耳朵,从凳子上提起来,“檎哥儿,咱爷儿俩屋里坐。”周檎笑道:“您得给牵牛儿剃完头呀!”“咱爷儿俩一两个月没见,我急着跟你说话,不急着剃头。”吉老秤一手提着凳子,一手牵着周枪的袖子,走进屋去。牵牛儿双手捂住他的阴阳头,噘着大嘴,瞪了何满子一眼,说:“瞧你们来的这个时候儿!”“那你走开,咱俩谁也甭搭理谁!”何满子推搡着他。牵牛儿比何满子大好几岁,力气也比他大几倍,但是却乖乖地被推出了凉棚;可又舍不得走,就在路边的阳光下站着。何满子翘着鼻子,两眼望天,一副傲慢神态,给周檎站岗。钉掌铺小屋里,只听吉老秤那铁锤一般的拳头,咚地捣了一下小屋的泥墙,小屋连连摇动,屋顶上沙沙落土。“当年我跟着你爹闹暴动……”“嘘!轻声。”“而今这把老骨头跟你闹抗日!”吉老秤虽然压低了声音,嗓门还是震耳。何满子过去并不知道吉老秤参加京东农民大暴动,只听说他坐过五年牢。那是有一回,吉老秤跟花鞋杜四吵架,骂花鞋杜四:“你这条人蛆!”花鞋杜四也骂他:“你这个膛了五年大镣的囚犯!”吉老秤大怒,要把花鞋杜四的脖子拧断,花鞋杜四吓得钻进了女茅房,让豆叶黄蹲在茅房里不出来;吉老秤从来不跟女人打逗,骂骂咧咧而去。还有一回,是今年清明节,周檎回家来给外祖母和母亲上坟,从通州带回三个花圈。一个花圈上写着外祖母的姓氏,一个花圈上写着母亲的姓氏,一个花圈上写着他父亲的名字,还安放着他父亲的一张放大照片。周檎的父亲死在玉田,尸骨未回,是在一块青砖上刻上姓名,跟他母亲合葬的。吉老秤一见周檎父亲的照片,涕泪滂沱,哭叫一声:“党代表……”昏厥过去,被柳罐斗架走。这个场面,何满子亲眼看见,也大哭起来。现在,这爷儿俩在钉掌铺的小屋里密谈。周檎每说一句,吉老秤就答应一声:“是喽!”何满子觉得,吉老秤跟周檎的感情,就像戏台上的孟良和焦赞对待杨宗保一样。“满子,满子!”站在阳光下暴晒的牵牛儿,汗珠子像下雨似的从阴阳头上滴答着,“别生我气了,跟我到河边玩去。”“我不去!”何满子的头昂得更高了。“我给你捉一只花翎小鸟儿。”牵牛儿恳求说。“不去!”“我再给你用柳条编个鸟笼子。”何满子的心动了,悄悄地瞟了牵牛儿一眼,问道:“一只花翎小鸟,再配上一个红皮水柳鸟笼子?”“我还要给你逮一只大肚子蝈蝈儿,”牵牛儿眼里流露出希望和笑意,“再配上一只三转八楞的蝈蝈篓子。”何满子的心高兴得直打小鼓,他坐不住了,在凉棚下打起转转。钉掌铺小屋里,吉老秤正以震耳的嘁喳声说:“我埋了一支枪……”“低声!”何满子忙站住了脚,向牵牛儿一挥手,说:“你走吧!我不去。”“我背着你!”牵牛儿可怜巴巴地说。何满子摇了摇头,说:“我不能去。”牵牛儿说:“那就让我跟你坐一会儿。”说着,眼含着泪水向凉棚下走过来。“站住!”何满子突然喝道,“不许你走过来。”牵牛儿又乖乖地站住了脚,嘟嘟哝哝地说:“满子,我知道你不跟我好了。”“牵牛儿哥,我跟你好。”何满子觉得对不起这个好朋友,眼里也噙满了泪花,“檎叔跟秤爷在屋里说话,别打扰他们爷儿俩。”“檎哥儿,一言为定!”屋里,吉老秤跟周檎猛一击掌,纵声大笑。周檎兴冲冲地走了出来,拍了一下何满子的肩膀,说:“满子,咱们再到你端午爷家串门去。”“我也正想去看我干娘!”何满子笑嘻嘻地说。他牵着周檎的衣襟儿,蹦蹦跳跳地走了。被冷落在一旁的牵牛儿,嘴一咧哇哇大哭。“过来吧,让我的牛儿受委屈了。”吉老秤柔情地喊道,“秤爷接着给你剃头。”牵牛儿却犯起了牛脾气,一动不动;吉老秤奔过去,把他挟到凉棚去。牵牛儿踢蹬着两条腿,吉老秤降伏不了他,只得像给倔骡子钉掌一样,把牵牛儿上了桩;然后打开剃刀,接着剃起来。八殷汝耕在日寇卵翼下成立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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