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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部分

刘绍棠文集-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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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变了卦,跟两年前算的不一样?”“谁说不一样?”“两年前你说二和尚当了营长,他的媳妇应该等他。”“两年前他当的是营长呀,莲姑娘的命相还算相当;如今令郎高升三级,莲姑娘的命相可就尊卑不合了。”“放你妈的屁!”花鞋杜四泼口大骂,“什么他妈的铁嘴?你是红口白牙跑舌头,马勺上的苍蝇混饭吃。”“岂有此理!我虽比不了诸葛亮,也还比得上刘伯温。”铁嘴小神仙忿然作色,“杜四掌柜,我分文不取,送你一卦:这位莲姑娘命硬金石,先克公,再克婆,你不赶快把她打发走,我敢断你流年不利,必遭险凶。”说罢,跟何大学问讨了卦礼,扬长而去。铁嘴小神仙一出门,正跟小店伙计撞个满怀,两人都跌倒在地;小店伙计连滚带爬进了院子,气喘吁吁地叫道:“老掌柜,大事不好!麻巡长叫水鬼拉了替身。”“赶快救人呀!”花鞋杜四急得暴跳。“鬼节黑煞日,谁敢下河呀?”小店伙计带着哭腔说。“我去捞他!”花鞋杜四说,“他还欠着我十块大洋哩。”“你不能去!”豆叶黄扑到他身上,“十块大洋只当喂了狗,你可别叫水鬼再拉走。”何大学问拉着长声说:“老四,铁嘴小神仙送你那一卦,你可别当耳旁风呀!”花鞋杜四咳的一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口中连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吉老秤伸出大手,一抓他的脖领子提了起来,说:“亏得你还算个男子汉,倒不如四嫂子这个娘儿们家有见识,君子一言,响屁一声,你开个身价吧!”花鞋杜四身上像发疟疾,嘴里像满槽牙疼,呻吟着说:“我这个儿媳妇是花钱买来的,又吃了我十二年饭,我不能白送给人家”。吉老秤不耐烦地喝道:“放响屁!”豆叶黄说:“三十块大洋吧?”“住嘴!”花鞋杜四尖叫道,“五十块,少一个铜板我也不撒手。”“杜四,你是一只饿狼!”吉老秤骂道,“给你五十块,连豆叶黄也搭上。”花鞋杜四咬定牙关,说:“我言无二价。”“我扒出你的狼心狗肺来!”吉老秤大吼一声,把杜四当胸一抓,顺手抄起了炕上的剪子。“救……”花鞋杜四刚要呼救,脖子已经被吉老秤掐住,眼珠子憋得凸了出来。“老秤兄弟,你饶了他吧!”豆叶黄苦苦哀求,“我叫他依你,全都依你就是了。”“豆叶黄,你还怜惜这只饿狼干什么?”吉老秤说,“我宰了他,你挑个黄道吉日嫁人,赶巧了还能结个晚瓜。”“老秤,不要莽撞!”何大学问拦住他,“老四,你也真是财狠食黑;莲丫头进你家门十二年,给你家当了十二年的牛马,是她白吃你的饭,还是你喝了她的血?咱们找个算盘来,清一清账。”“甭……甭算了。”花鞋杜四气息奄奄地说,“三十块……就三十块吧!”“找文房四宝来!”何大学问大喊。“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白纸黑字,立下文书。”“爷爷,我这就拿来!”一直隔着篱笆偷听的何满子,欢叫着跑了。“大哥,这笔钱谁掏?”花鞋杜四不放心地问。“我!”何大学问一拍胸膛。“咱们现钱交易,不准赊欠。”花鞋杜四又紧吁一句。“我拨给你二亩地!”何大学问说。花鞋杜四两眼一阵贼亮,忙说:“大哥,你可不能翻悔。”“我何某人吐唾沫是钉儿!”何大学问慷慨激昂地说,“二亩地给我干闺女赎身,二亩地给我干闺女陪嫁,才不过花掉我半壁江山。”何满子从周檎那里,用一个小竹篮挎来文房四宝。花鞋杜四开小店,能写会算,亲手写了字据,跟豆叶黄按了手印,呈给何大学问;何大学问回家取来地契,扔给了花鞋杜四。闷葫芦郑端午这才得着机会说话:“表哥,表嫂,老秤是檎哥儿的媒人,你们就把莲姑娘这个大媒赏给兄弟吧!”“多谢了!”何大学问爽朗地大笑,“还得有劳你带着整儿跟荷妞,给我操持聘闺女办喜事。”十二何家小院喜气冲天,一群群喜鹊从东西南北飞来,落在院里院外的树上,从早到晚喳喳山叫。何大学问跟一丈青大娘虽然赔出四亩地,损失了半壁江山,可是埔得了全村男女老少的喝彩;老两口子心里高兴,脸上放光。最叫老两口子感动的,是跟花鞋杜四办完交涉的当天晚上,柳罐斗忽然来了;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一进屋倒头便拜,只说了一句:“大哥,大嫂,兄弟一辈子报答不完你们的大恩大德!”便泣不成声。柳罐斗的心情是很痛苦的。他只有三间泥棚茅舍,并无一垄土地,深感对不起外甥,更有负于九泉之下的姐姐和姐夫。老嫂比母,小叔似儿。一丈青大娘比柳罐斗大二十来岁,见他如此礼重和伤情,心里发酸,慌忙扯起他,吵架似的嚷道:“我又不是为你破费,你谢得着我吗?我是花在我那可人疼的女儿莲丫头身上。”“也为了檎哥儿!”何大学问慢声慢气,自我陶醉地说,“常言道,门婿半个儿;从今以后,檎哥儿有我一半了。罐斗,我占了你的大便宜,你怎么不识数儿,反倒谢起我来?”柳罐斗并不多言,挥泪转身离去。办完交涉那天从杜家回来,望日莲感激涕零,双膝跪倒在干爹干娘面前,抱住二位老人的腿,哭着说:“爹呀,娘呀!我不能割您们身上的肉,我不要那二亩地陪嫁。”一丈青大娘也哭了,搂住望日莲说:“儿呀,谁叫娘穷家破舍呢?娘真想陪你三宅两院,十顷八顷,可是娘没有呀!”“那就再给莲丫头二亩!”何大学问激动起来,“剩下二亩给咱们老两口子当坟地,足够了。”“不,不!”望日莲大叫,“这怎么对得起哥哥嫂子呢?”何大学问说:“你哥哥在城里当了少掌柜,用不着土里刨食了”“不,不,不!”望日莲叫得声音凄厉。“我更不能对不起小满子。”何大学问扬声高笑,说:“寒门出将相,草莽出豪杰,蒲柳人家出英才。我看那小子注定是个大命人,不稀罕这二亩地。”望日莲哭急了说:“爹呀,娘呀!您再逼我多要二亩地,我就不嫁了。”何大学问和一丈青大娘只得不再强迫,但是一定风风光光大办喜事。门婿周檎出面劝阻了。“大舅,大舅妈,您们待我跟她的恩情,已经山高海深,不能再铺张排场了。”乡下礼数,没正式成婚拜堂的女婿,不能登丈人家的门;怕的是被人背后飞短流长,说是:“先有后嫁”,名声上不好听。所以,周檎闯进门来,说话又扫人兴,何大学问跟一丈青大娘脸色不悦。一丈青大娘没有好声气地说:“檎哥儿,你还没有八抬大轿把我们莲丫头搭走,我们何家的事你少管,也不该你管。”何大学问也整着脸子说:“檎哥儿,莲丫头虽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可是比我的亲生儿女还要亲,婚姻本是终身大事,我不能委屈了孩子,也不能叫乡亲们戳我的脊梁骨。”“大舅,大舅妈,您们都是知大理,明大义的人。”周檎恳切地说,“如今国难当头,眼看要当亡国奴了。这个时候,大办喜事,乡亲们更要戳断咱的脊梁骨!”何大学问恍然大悟,连声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一丈青大娘仍然赌气,望日莲撒娇地说:“娘,人家说的是至理明言,您别蛮不讲理,依了他吧!”一丈青大娘叹了口气,说:“只是委屈了你,娘过意不去。”望日莲连忙一牵周檎的袖子,说:“还不谢谢爹娘。”“大舅,大舅妈,我……”“你管我叫什么?”一丈青大娘又恼了。“爹,娘!”周檎改了口,深深鞠了一躬。一丈青大娘笑逐颜开,说:“只要你们俩恩恩爱爱,和和美美,我跟你爹这两把老骨头,还能给你们熬出斤儿八两的油来。”周檎跟望日莲的喜日前一天,何满子的爸爸何长安从通州赶来。何长安在通州并没有另外安个家,而是跟岳父岳母住在一起。他的妻子到通州后生下一个女儿,目前又要分娩。岳父年老力衰,小书铺主要靠他经营;他是个守成之材,小书铺在他手里,并没有发达,但也没有衰落。他为人心地善良,却又胆小柔弱,满面和气生财的笑容,一副安分守己的仪态。这两年发了福,白白胖胖的,完全是个文雅的商人,失去了农家子弟的气质。何长安礼貌周全,每年回一趟家,不但对父母必有孝敬,而且对于吉老秤、老木匠郑端午和柳罐斗这几位父辈的友好,也都多少带来一点礼物。他虽然鄙薄花鞋杜四和豆叶黄的人品,但是念在多年乡邻的情份上,也要登门拜望,问好请安。这一趟,也不例外。不过,馈赠的重点是望日莲。他给望日莲买了一身衣裳和两双鞋,还给买了茶壶、茶碗、茶盘,一面镜子和一只梳头匣;都是花花绿绿,喜兴颜色。但是,对于他的到来,何大学问和一丈青大娘并不高兴,何满子也不跟他亲热。何大学问和一丈青大娘知道,他这一趟来,必定想把何满子带到城里上学,夺走他们生活中的最大乐趣。何满子也知道,爸爸将要强迫他离开爷爷和奶奶,离开望日莲姑姑,离开干爹郑整儿和干娘荷妞,离开柳罐斗、吉老秤、老木匠郑端午以及牵牛儿,离开这个可爱的小村和他整天野跑的河滩,像抓住野鸟一般把他关进笼子去。何长安也感觉到,他的到来,不但冲淡了喜气,而且带来了阴郁。他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便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猛一拍手说:“您们看,有一桩天大的喜事,我竟忘了禀告。”“什么天大的喜事!”何大学问忙问。“咱家的新姑爷,周檎兄弟考中了燕京大学!”何长安从身上掏出一封大红信柬,“这是录取通知书,我给捎了来。”“这真是双喜临门,满子快去请你姑父!”何大学问果然喜形于色,‘噙哥儿给咱们这个小村增了光,给咱们穷门小户争了气。董太师良田十顷,子孙成堆,连个潞河中学生还没出,他的气数尽了。”“所以我想让满子今年赶快上学!”何长安说,“踩着他姑父的脚印步步高升。”“对,对!”何大学问连连点头。“再说吧!”一丈青大娘还是沉着脸,“孩子还小哩。”周檎被何满子推推搡搡而来。“恭喜,恭喜!”何长安连连拱手,“恭喜你洞房花烛又金榜题名,大小双登科。”说着,把燕京大学录取通知书递给周檎。周檎看也不看一眼,就塞进裤兜里,说:“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下一只书桌了;我是不是上学,还不一定。”何长安又从腰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说:“这是上海给你寄来的稿酬和一封信。”“什么叫稿酬?”何满子好奇地问。“你姑父写成的文章,印在书里,书店给的酬谢。”何长安说,“你要上进,长出息;将来也上大学,也写成文章印在书里。”他又对周檎说:“我在船上,遇到河防局新上任的尹巡长,他让我替他问你好。”何大学问惊问道:“檎哥儿,你怎么跟这种人认识?”“他是自己人。”周檎低低地说。第二天是喜日,只雇了一顶四人抬的小小花轿,两名吹笛的乐手,不用锣、鼓、唢呐,花轿进门放了一挂鞭炮;虽不红火,倒也喜兴。吉老秤和老木匠郑端午这两位大媒,一个替男家迎亲,一个替女家送亲;郑整儿当上了真正的喜令官,荷妞专管铺红毡、倒红毡。柳罐斗家的小院中央,安放了一张小桌,插上红烛高香,在郑整儿那悠扬嘹亮的口令声中,新婚夫妇拜过天地,给亲朋好友们见礼,然后双双牵着彩带,进入洞房。何满子穿上望日莲给他做的花红兜肚,奉命在炕上滚床;他演得高兴,又翻起筋斗,竖起蜻蜓。忽然,他听见隔着篱墙,奶奶正跟爸爸发脾气。“铺子里离不开我,我得在关城之前赶回去。”爸爸说,“满子一定要在今年秋季上学;我把他带走,先收收心。”“他还小,我不放心!”奶奶粗声大气,“等过两年,个儿长高一点,再上学也不晚,还免得受大学伴的欺侮。”“娘,求求您……”爸爸低声下气地央求。何满子一听大势不妙,跳下炕,急急如漏网之鱼,慌慌如惊弓之鸟,逃向河滩。他先躲到周檎和望日莲童年时代拜花堂的柳棵子地里,后来又藏进望日莲洗身子的河湾红皮水柳丛中。水深没顶,他不敢踩水出声,就来了个仰巴跤漂羊;几条小鱼在他身边游来游去,两只花翎小鸟蹲在红皮水柳枝上,亮晶晶的小圆眼睛瞪着他。水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低低的说话声。“今后,你要跟周檎保持单线联系,保障他的安全。”“请放心,文彬兄!”“他们要打起民团旗号,建立秘密抗日武装,你要帮他们取得合法地位。”“文彬兄,我一定办到。”何满子悄悄翻了个身,从柳枝空隙间偷眼看去,只见一个身穿警察制服的年轻巡长,跟一个三十来岁的长方脸高身材的人,拉了拉手,就分开了。何满子心想这年轻的一定是尹巡长,这文彬兄又是谁呢?天渐渐黑了,他有点害怕了,但是,他又不敢回家,怕被爸爸掳走。进退两难,无依无靠,他感到孤独而委屈,伤心地哭了;一串一串的泪珠,下小雨似的滴落在水中,流进运河里去了。暮色苍茫,河上荡漾着望日莲呼唤他的回声:“满子,小——满——子!”“莲姑!”何满子钻出红皮水柳丛,一颗流星似的投进伫立沙冈上的望日莲怀里,鼻涕眼泪把望日莲那红花小袄浸湿了一大片。“好孩子,跟我回家吧!”望日莲要抱起他,背在身上。“我不回家!”何满子打着坠儿,“我爸爸要把我带到城里去。”“你爸爸不把你带走了。”望日莲笑道,“你姑父也不进京上学了,留在村里办个小学堂,你跟姑父念书。”“是那个叫文彬的人让姑父留下的吗?”“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来的时候,我在暗处看见了他。”何满子说,“姑父怎那么听他的话呢?”“他是你姑父的大师兄。”“一定是周文彬!”何满子惊喜地叫道,“快带我去看看他。”“他已经走了。”何满子拍着光葫芦头,直恨自己没眼福。何满子被望日莲背回家,只见奶奶和爸爸坐在家门口。奶奶一见他们,摆手说:“满子,先到你姑姑家去。”“我才不想进咱家的门!”何满子气哼哼地说。望日莲背他到外屋,静悄悄只有干娘荷妞在做饭。“他们呢?”望日莲问。荷妞小声说:“在东院商量立民团的事。”望日莲放下何满子,给他盛了一碗小米饭和一碗鸡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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