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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刘绍棠文集-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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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立刻散了。

刘景桂想了想,又追出去,喊回春宝,叮咛道:“到河滩时,跟大家把情况了

解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人挑拨。”

张顺面对着刘景桂,坐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低着头。

“你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一说。”刘景桂给张顺倒了碗水。

张顺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抹了抹嘴,便气愤愤地说起来,嘴里直溅唾沫星子。

最后,发泄完了,噘着嘴说道:“我知道你会批评我是破坏团结!”

“检查得对!”刘景桂笑着说,“那你怎么还跟富贵老头吵呢?”

“我忍不住气了!”张顺直冲冲地说。

刘景桂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和蔼地说:“兄弟,这是你的不对。富贵老头让

不让园子,就得看人家自愿不自愿,不能强迫人家,因为这园子是社务委员会允许

他自留的。你知道你这一喊叫,不光是打击了富贵老头的情绪,还给破坏分子造成

挑拨离间的借口,你难道看不出来,富贵老头背后一定有人挑拨他。这一来,中农

不安心了,那些有自留地的人家也不安心了,你看影响多大?”

张顺垂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汗珠子从脑袋上一滴一滴往下掉。

“走!给富贵老头认个错去,我陪着你。”

张顺不情愿地站起来。刘景桂笑了,于是两个一前一后相跟着到富贵老头家来

了。

富贵老头一向最相信春枝,回到家,对春枝连鼻涕带眼泪地诉起委屈,呜呜地

哭起来了。

春枝给他端了盆水,拧了把手巾,让他擦了擦脸,安慰他说:“这是张顺的不

对。他是个直肠的人,是个老煤油桶点火就着的脾气,我们一定让他检讨。您千万

不能听信坏蛋分子挑拨离间的话,咱们全社都是亲骨肉,走的是一条道儿,坏蛋分

子恨社会主义,看见咱们的胜利红了眼,所以想破坏咱们的团结,您不能上这个当!”

富贵老头不吱声了。

春枝问道:“大爷,告诉我,是谁背后说了坏话?”

富贵老头想张嘴,但中途又咽回去了,掩饰地说:“闺女,没谁挑拨,是大爷

一时没想开,你这一点拨,心里就豁亮了。”

正在这时,院里刘景桂大声喊道:“富贵叔,张顺藤摸瓜给您认错来了!”

隔着玻璃看见,张顺低着脑袋跟在刘景桂后边来了,春枝拉着富贵老头赶紧迎

出来。

刘景桂一闪身,张顺向前跨了一步,低声说:“大叔,您别生气了,是我的错

误。”

富贵老头惭愧得脸热了,说:“也是因为我的老脑筋,想不通。我不生你的气,

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跟你爹一样是爆竹脾气。”

张顺点头应着:“是是。”春枝看他那尴尬样子,托嘴笑了,说道:“张顺哥,

你下地去吧!”

张顺巴不得离开富贵老头家,春枝的话解脱了他,他走出院外,一阵春风迎面

吹来,真清爽啊!吹醒了混沌沌的头脑。

到河滩,就见那美丽的姑娘银杏,站在水岔边,手叉着腰,像是对着远远的河

拐弯地方,大声叫:“谁想挑拨我们社内的团结,我们跟他进行坚决的斗争!”

张顺愉快地笑了,心里说:“这个小姑娘多坦白多泼辣啊!”

银杏看见张顺跑来了,她喊道:“张顺哥,我爹有自私思想,我向你道歉!”

张顺又兴奋又激动地回答:“银杏妹子,我已经给富贵叔认错了。我们全社要

团结得像大碾盘似的,气死狗日的坏蛋挑拨分子!”

“对!”银杏清脆地高喊。

这声音,在空旷的平原上,传得远远的,远远的。

十五

夜晚,田贵的孩子睡了,他也已经躺下。

王六老板从牲口棚的地窖里爬出来,他用暗号敲敲田贵的窗棂,然后就在窗根

下等候回声。他的头发和胡子又硬又长,站在那里毛森森的像个怪物。

田贵知道又是让他黑夜去跑腿,便做出鼾声,装做睡得死死的,不回答。

王六老板又敲了几下,同时烦躁地低声步喝:“起!”

“啊!”田贵像是在睡梦中似的。

“出来!”王六老板命令。

田贵硬着头皮,披上衣裳出来了。王六老板拉长脸,不高兴地说:“睡得太死

啦!”田贵小心陪着,假笑道:“白天在地里累乏了。”

“你连夜赶个路,到那几处朋友家走一趟,告诉他们四月初四晚上,在运河青

燕湾见面,风雨无阻!”王六老板皱着眉头,非常简短地命令着。

田贵很怕去冒险,推委说:“明天我还得跟麻宝山插种呢!突然出门了,人家

会疑心。”

“没关系!”王六老板固执地一摇头,“麻宝山来,让你老婆回他话,就说你

丈母娘得了暴病,你小舅子连夜把你叫走了。”

田贵还想摆脱,便问道:“事情是不是很急,很重要?”

“现在不用打听,到时候就知道了!”王六老板威严地一挥手,“你马上就动

身吧!从渡口坐船过河,免得刘景桂他们调查出你是趟过河的,穷追起来。”

田贵口到屋里,嘱咐他老婆几句话,恐怖地说:“这个病魔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咱们这里呢?我真怕被调查出来,要掉脑袋。”

他老婆安慰他说:“咱们藏得很严密,没人会知道。我想这趟让你去招集他那

些朋友,一定是准备远走高飞了。”

田贵突然爬在他老婆身上,用手掌拢住她的嘴,微细地、发颤地说:“我想这

次他再不走,就把他告了吧!免得吃他的挂累。”

“不行!”他老婆推开他,摇摇头,“他给咱们好多财物,要是告下来,不用

说财物全没收了,你也难免要跟着蹲监狱。再说他的朋友很多,要替他报仇,把你

暗害了呢?”

田贵打了个冷颤,让老婆这番话说个透心凉,无可奈何,只得遵照王六老板的

命令出发了。

田贵前脚刚出门槛,王六老板便狠狠地插上门,蹑手蹑脚地进屋来了,田贵老

婆在炕上吃吃地笑,他饥渴地扑上去,田贵老婆闪躲着,抓他,咬他……

“你该剃头了。”田贵老婆说。

“嗯!”王六老板枕着她的胳臂,疲倦得要睡了。

田贵老婆贴近他耳朵,小声问道:一告诉我,你让他找那些人有什么事?”

“我要让山楂村不能这么安安静静!”王六老板在昏迷中咬牙切齿地说。

“你为什么不这么老老实实地躲着,这多危险哪!”

“我能老老实实的么!”王六老板睁开眼,射出绿色恶毒的光,“我躲到哪一

天才能见天日呢?我跟共产党有着深仇大恨,我豁出这条命去了。可是只要我有一

口气,我就不能让他们安静?”

“你不能死!”田贵老婆扎进他的怀里。

许久许久,王六老板在昏迷中,他像是说梦话似地问道:“告诉我,田贵想出

卖我吗?”

田贵老婆的身体哆嗦了一下,颤抖地说:“没有。你为什么问这话?”

“我宰了他!”在黑暗中,闪着王六老板的白牙。

炕头的孩子哭了,王六老板陡地被惊醒,身上出一阵冷汗,连忙坐起来,摇摇

晃晃像喝醉酒似地回地窑去了。

这天后半夜,落了一场小小的春雨,鸡叫时候就住了。地皮温湿的,正得播种,

麻宝山天不亮就起来了,带着儿子到田贵家来,想披星戴月去抢种。

麻宝山在墙外喊了几声,田贵老婆揉着眼出来了,答道:“孩子他爹让他舅舅

连夜叫走了,俺娘的病重。”

麻宝山吃了一惊,问道:“那播种怎么办呢?”

田贵老婆眼珠子一转,心想田贵不在,让他们爷儿俩去播种不见得靠得住,便

说:“再等一天吧!”

“唉!刚下过雨,要抢种,不然地皮就干了,不能等。”

麻宝山想了想,说道:“那么我们先给自家的地播种吧,您去照看一下,我们

套车来拉粪。”

田贵老婆一想,自家没种上,也不能让麻宝山播种,说道:“我不知道粪应该

怎么分配。”

“这没什么,您只要记着数目就可以,田贵兄弟回来再对证。”

“他不在家,我做不了主。”

‘’您放心,一切我负责任。”

“我不管!”田贵老婆索性关了门。

麻宝山气得身子晃了两晃,低低骂了声:“臭娘儿们!”

麻宝山在田贵家院外徘徊着,这时,农业社的社员一队队下地去了,刘景桂特

意走过来,玩笑中带着讽刺地说:“你真是真心保主啊!天不亮就在门口伺候着。”

麻宝山哭丧着脸,说道:“他老丈母娘得了急病,让他小舅子叫走了。”

“那赶快给自家地里播种吧!”

“他老婆不让拉粪。”麻宝山怯懦地说。

刘景桂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说道:“你真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你去找

福海,先借社里两车粪,不然地皮干了,再错过节气,你哭都哭不出调儿来。”

麻宝山像得了圣旨似的,立刻开腿奔社里的粪场跑去了,刘景桂望着他的后影,

又可怜地叹了口气。

农业社调配管理肥料的是福海,麻宝山自以为有刘景桂的命令,便很大气地说:

“福海兄弟!景桂让我从这里借两车粪,你给调配一下。”

福海因为昨天他爹喊叫要出社,很是扫面子,下晚悄悄埋怨了他爹一顿,并且

问出是麻宝山的鼓动,肚里憋着一股闷气,现在麻宝山大模大样地找上前来,正得

发泄。他眼一瞪,冷冷地说道:“你别这么哈三喝口的,把主任的条子拿过来!”

麻宝山一看不对头,马上软了,赔笑道:“兄弟,我不是说瞎话,真是景桂答

应下的。”

福海见他硬的吃不开又使软的,更是憎恶,喊道:“你给富农当肉头,却让农

业社帮你的忙,就是有主任的条子,我也不借!”

麻宝山忍住火,连声说道:“好,好!我去找景桂来。”

他跑到河滩,把刘景桂找来了。福海是个非常爱面子的人,板起脸,说道:

“社里的粪是有计划的,不能随便外借!”刘景桂很熟悉福海的脾气,便笑道:

“他眼巴巴不能从富农朋友手里要出粪来,咱们就先救救他的急吧!”

“行吧!”福海顺水推船,但是却威严得像是他批准了似的。

“等田贵回来,马上就还,马上就还。”麻宝山弯着腰,低声下气地对福海说。

吃晌午饭的时候,田贵疲惫地回来了,他一头倒在炕上,一直睡到太阳落了山,

就赶紧到麻宝山家去了。

麻宝山刚从地里回来。田贵笑嘻嘻地说:“今天让你受累了。丈母娘又犯了心

口疼,他舅舅连夜跑了来,说得好蝎虎,就像马上要咽气似的,把我拉走了,其实

是老病重犯,死不了。”

麻宝山脸灰溜溜的,不高兴地说:“这倒没关系,可是你老婆不让我拉粪,幸

亏社里借了两车,不然就眼巴巴不能播种。”

田贵吃了一惊,他老婆不让拉粪倒没意见,可是招惹来社里的帮助却非常可怕,

他赶忙想笼络住麻宝山,装得气愤愤地骂道:“你别生气,我非揭这臭娘儿的皮!”

说着,拔腿就往外走。

麻宝山一把拉住他,说道:“算了,我不跟娘儿们家一般见识。现在就得还社

里的粪,不然福海该不答应了。”

“好!我去装车。”田贵很积极地走了。

麻宝山到田贵家里,田贵已经装了半车,麻宝山一看,都是最次的土肥,他忙

制止道:“不能还这种次粪,人家不要!”

田贵一翻白眼儿,说道:“他们社里的粪顶次了,还给他们这种粪咱们还吃亏

呢!”

麻宝山也想把好粪留下,也就不再坚持。等装得快满了,田贵却铲了几铁锨圈

肥,说道:“给他们出点儿利息,便宜他们了!”

大车拉到社里,福海提着盏罩灯,拿着把小铲子,上了车,三翻五铲,就露出

了土疙瘩,福海气恼地跳下来,压住火,一挥手,“拉回去,换好粪来!”

“这是好粪呀!跟你们的粪一样成色。”麻宝山狡辩着。

“混蛋!你忘思负义!”福海一把手抓住麻宝山的前胸,摇了几摇,咬着牙狠

狠地说:“社里的货都是上等成色,你要是再狡赖,我把你的脑袋打碎了!乖乖地

给我换去。”

没奈何,麻宝山耷拉着脑袋又把车赶回去了。

十六

清明节过后,一个春雨的夜里,春枝开完党支部委员会回来,急急忙往家跑,

密密的细雨,落在枣树鲜嫩鲜嫩的叶片儿上,满村发出簌簌的响声。

猛地,她想起每到这个季节,刘景桂都要到村庄四周巡逻,现在刘景桂到县里

开人民代表大会去了,看这阴黑的夜,她预感到可能出事,而她正在例假里,腰很

酸疼,不能激烈地行动,她急转身去叫春宝,春宝却已经回家去了。

她在春雨中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要巡逻去,便回家拿起枪,披上油布,穿

上胶鞋,到村外去了。

她在已经生出嫩叶的树丛中悄悄行走,突然,看见有人在田野上走动。她隐在

树丛中看,见他们贼溜溜地奔跑,但是看不清有几个人,春枝弯着腰,尾随着他们。

这些家伙到了水坝那里,一个个跳了下去,另外的巡风,春枝知道他们要挖堤,

让运河水淹没田野,于是她瞄准一个巡风的大腿,“啦!”地一枪,那家伙倒下了。

春枝匍匐追上前,迎面来了冰雹似的一阵青石子,春枝见他们跑上河堤,忙急

起直追,却不防被一颗青石子打在肚子上,倒了下来,那些家伙跳下河去了。

她忍受着撕裂般的疼痛,爬到河堤那里,在那里警戒着蹲了一夜。

黎明她回来,看到村边的几个实验园子被践踏得稀巴烂了,气愤极啦,又因为

跟着大家挑灯连夜抢种,受了寒,过后就下不了炕了。

这天,大夫给她扎了针,正躺着静静地休息,隐约听见外屋有人说话。

“……她刚睡着……”是她娘。

“那我就过一会儿再来吧。”

春枝恍惚觉出是俞山松的声音,于是她微弱地叫:“你进来!”

果然是俞山松进来了,春枝问道:“你刚来么?”

“嗯,刚到。”

“你坐过来!”春枝拍着炕沿。

俞山松靠近她坐下,俯下身,柔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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