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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叶紫文集-第17部分

小说: 叶紫文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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儆⒂飌ass之译音。此处指电车月票。因为这声音叫得特别高而且响亮的原故,便引动很多人注意起来了。第一个对面的胖妇人,她用那煤煤一般黑的凸出的大眼睛,轻蔑地,傲慢地朝这边瞥了一下。接着,便是学生、巡捕和我。我也是因为这声音大怪异,而引动了一种好奇心的兴趣;我很想借一件什么物事,暂时将我那不耐烦的心情记却。但当大家都在注意着这人的时候,他倒反而觉得自得起来了,并且立刻用了同样的注意的视线,环顾了大家。这是一个基督徒,因为我看见他的白拿破仑帽子上和胸前,各嵌着和挂着一个放光的十字架。看年纪还不过四十岁吧,样子倒象一个非常老实的人,但我却不知道他是电车上的传教者。卖票的人沙声地,吃力地高唱着每一个站头的名字。当车身倾斜地越过四川路桥时,那位基督徒几乎全身子靠到我的肩上了。且并突然用了一种沉重的,苍老的声音——那老得就象吃鸦片烟的人一样——开始了他的宣教的义务。“人——是由上帝造的!所以人要相信上帝!……”这是他的第一句。对面的胖妇人,不快意地朝他盯了一眼,并且急忙地将头转了过去,其余的搭客们便也象得了什么传染症似的,大半都跟着转向一边去了。有的还稍稍露出了一点不高兴的,厌恶的表情。在电车上,这差不多成了一种普遍的现象,尤其是在这大热的天气,搭客们大抵是不欢迎任何种叫卖和宣传的,好象是这些声音能阻碍车行的速度,而使车子里变得更加炽热起来的一般。但这位基督教徒先生却并不顾及这一切,他仍然继续他的演说道:“……因为,中国人都勿相信上帝,只相信菩萨魔鬼,所以中国才弄得格样子糟的!……格都是上帝的惩罚,……”他用手着力地向空中一劈,就象要将这些不信上帝的人,通统从他的手下劈开去似的,以致引起了对面胖妇人的第二次嫉妒的视线!“假如……尤其是……”他接着说,“我们要勿赶快相信上帝,我们中国人是马上要变亡国奴的!……譬如东洋人打过来了,啥人抵当呢?……要相信了上帝,我们就用勿着怕伊了,因为东洋人自家会吃败仗!——上帝自然会替我们去惩罚伊的!……”他只略略地停了一下。他的眼睛望着空处,并没有注意到每一站上下的客人,是怎样在对他作着各种各色的难看的脸相,也没有注意对面的胖妇人和其他的搭客,是怎样在厌恶和反对起他来了。他却象早经得到了很多人的拥护似的,依然,而且更加有劲地讲述着:菩萨,是什么东西呢?……照《圣经》上说——是迷信,是偶象,是魔鬼!是害人的东西!……伊害了我们中国几千年了!对面的胖妇人突然站起来了!她气愤地将数珠套到颈上,瞪着煤炭一般的凸眼睛,恶毒地骂了一声——“猪猡!”她并不是急于要下车去,而用手吊着车顶上的藤圈子,装出了一个挑战的和准备相骂的姿势。“……上帝情愿将伊的独生子送到世上来替人赎罪,所以人应该相信上帝。不应该相信菩萨,偶像和魔鬼!……”“猪猡!菩萨关侬啥事体?……”那妇人再也忍不住地愤骂起来了。“阿弥陀佛!……菩萨是魔鬼,浓是啥末事呢?猪猡!……”“我是基督徒,侬是啥末事?……我传我的教,关依啥事体呀?……”男人抗议地回骂道。“勿许侬骂菩萨!晓得吧?……猪猡!……”“菩萨是魔鬼!哪能勿好骂呢?”“嗳……勿好骂格!……”妇人更进一步地威胁着!搭客们大都集中着视线,看起热闹来了。有的打趣着,有的冷笑着,有的起劲地哼着鼻子。卖票的人似乎也觉得很有趣,便装出非常滑稽的可笑的脸相,怪声怪气地接送着上下的客人。那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本来已经跳下车去了,但他却还站在马路的边沿,遥遥地抛过来一句:“汉奸!”这使车上的好一些人都感到一个新的惊异。但那也不过是“感到”一下子而已,因为谁也没有继续去理会他的。“真是!……我又呒没侬格啥末事,关侬啥事体呢?”这基督徒仍然不屈服;他似乎也准备起身了,便遮羞似地这样叫道。“勿许骂菩萨!……猪猡!……”那妇人毫不放过他。“偏偏要骂,哪能……?”“侬再骂,我要敲依耳光!……”“侬敲敲看?……烂污×!魔鬼……”基督徒真正地火冒了。“猪猡!侬骂啥人?”“骂侬!”他站起来迎了上去!“畜生!侬来呀!……娘格操×!……老娘敲杀侬!……外国人把了侬四只角子一天,你连良心都卖脱哉!……猪猡!来呀!……”那胖妇人正气势汹汹地准备将拳头击过去,可给那侧面的巡捕和卖票的拦住了。电车上便立刻给闹得混乱了起来。那巡捕用了捉强盗一般的方法,捉着基督徒的手壁,并且命令一般地叫道:“好啦,老乡!侬勿要在电车上打架了!下去吧!……等等上帝要惩罚侬的!……”“先生!侬看啥人有道理?……我又呒没骂过伊来!……”基督徒发急道。“好啦!好啦!……侬格顶好道理,依下去吧!……”车子已经停在新记浜路口上了。那胖妇人仍然一句比一句利害地接骂着:“……畜生!……猪猡……杀头胚!……外国人格灰孙子!……亡国奴!……”巡捕将基督徒强迫下车了。他只能在马路上起劲地回骂着,并且骂的也还是那两句话:“烂污×!魔鬼!……”胖妇人是显然地胜利了!当车上照旧地平静了时,她便利用这战胜的余威,承继了那基督徒的宣教的方法,而大大地颂赞起菩萨的灵验来。她演说得那样有声有色,——简直比基督徒高明得多——那就象是每一个现世的菩萨,她都亲眼见过的一般。可是,我不能够再听她的说教了。我的站头到了。我的心里只有一阵阵的麻木的感觉,对这件事似乎也再不觉得怎样有趣了。当我跳下车来,再回头望望那胖妇人的姿态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动了,已经望不清晰了。我只听到她那最后的和最有力量的一句:“只有菩萨……才是真正能够救我们中国的!……”我拼命地咬着牙门急急地转过了一个弯,前面便是我的病着的朋友的住处。

 懒捐

懒捐一二月初二,好日子,土地老爷生日。太阳刚刚露出半边面孔来,邓石桥,什么人都爬起来了。最初的是孩子,三个五个一群,攀折嫩绿的柳枝,赶牛,追着野狗,有的还提着一篮猪粪。象流星似地,散布在全村的田边旷野,绿荫的深处。丁娘,那个中年的寡妇她很早就爬了起来。煮熟了隔夜的猪蹄,酒,饭,用一个小小的盘儿盛起来,叫儿子宝宗替他端着。由小茅棚子里,沿着曲折的田塍,徐徐向土地庙那儿走去。宝寂很庄重在走在母亲的前面,那姿态,确是象一条力大的蛮牛,粗黑的四肢,硕长的躯干,处处都能使母亲感到欢欣和安慰。那一颗慈母的心儿,不住地跳着——好啊!一十六年的苦头,我总还不曾白吃。孩子们,老远地,从四面八方跑将拢来,都向丁娘亲热着。因为平时,丁娘是他们最有力的爱护者。他们高高地将手中的柳条儿扬起来,象欢迎着灯笼赛会一样:“妈妈,那儿去哪?”“敬土地公公去。”“我们同去好吗?”“好哇!只不许你们吵闹!”“是的。”象一群小鸟,一步一跳地跑在前面,柳枝在他们的手中乱飞乱舞,怪有趣。有些,还赶上去,要代替宝宗端盘儿。“不要你们!不要你们!这里头汤水多哩。”在土地庙门口孩子们围了一个圈儿,望着丁娘那个虔诚的样子,小小的心儿都沉默着。丁娘拜着,叩了无数个头,又伏着默祝了许久,才站起来,叫宝宗去拜。宝宗刚刚跪不去,孩子们便都笑将起来了:“哈哈!宝哥不要脸,平常还打土地菩萨呢!”宝宗的脸涨得飞红,狠狠地瞅了孩子们一眼。在回家的路上,丁娘便殷勤地嘱咐着宝宗:“你应当晓得妈的苦心,打菩萨,触犯神明,多罪过啊!去年,你头一次下田,不是土地公公保佑,会有那样好的收成吗?今年,你更要恭敬啦。捐税又多,日子都是那样难过的,要是你不尽力,不诚心,妈依靠谁呢?妈的苦能向谁说呢?你的年纪已不小了啦!今年,今年,你应当给妈争气啊……!”“是的!妈,我晓得……。”宝宗的嗓子是酸的。一直到家,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怕妈听了难过,他只在自己的心中,暗暗地打着无数个疑问的符号,因为他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为什么他去年辛辛苦苦种下来的谷子,一定要平白地送给人家。去年,他才只十五岁呢,妈便将田从佃户的手里收回来,叫他自己耕种。妈是十四年前就守寡了的,那个时候妈还只二十三岁,他呢?他还不过是一个未满四个月的孩子。爹一死,一家就只剩下她们这母子两个人。年轻的妈处处都受着人家的欺凌和侮辱。她忍着痛,在眼泪和心血的交流中,终于将这孩子养大成人了,而且,还有着一付那样强壮的身躯,她是如何的应当骄傲啊!微笑,便经常在她脸上挂起来,她将永远地不再伤心了。她望着这可爱的孩子,她的眼前便开展着一幅欢愉的图画。她什么都有办法了啦。就是平日专门想方法来欺侮她的人,在这个时候,也都转变为称颂她的人了:“丁家嫂,毕竟不错啊!”她怎么不应当骄傲呢?老年人更没有一个不称赞她的,都说她已经走上了康庄的大道了,这十多年的苦头不是白吃的。幸福,马上就要降到她的头上来了,幸福的人哟!因此,在去年的春天,宝宗刚刚十五岁的时候,她便拼命地将自家的几亩田从佃家的手中要回来。雇了一个长工,和宝宗一同耕种。牛一样的气力,宝宗是毫不费力地同长工将十五六亩田种下来了。秋初第一次的尝试,每亩田居然会收到十来石谷子,宝宗便欢喜得叫将起来:“妈妈!种田真容易啊!”妈的心中,满怀着说不出来的欣慰。苦,她真是不曾白吃啦;后来虽然谷价跌落了,捐税又象剃头刀似的,将她所收下的谷子统统刮个精光。可是妈的心中,都总还是那么安然的毫无畏惧似的。因为她已经有了一个争气的儿子了,她还有什么要值得担心的呢?卖田,抗租,抗税那简直疯狂了的,再没有出息不过的人干的丑事啊!所以今年她得特别多敬些菩萨,她得更加尽量地督促着儿子,辞退长工,用母子两人的力量,来创造一新的世界,谁说孤儿寡妇不能干出伟大的事业呢?在丁娘的心中,那是一个如何鄙陋的见解啊!母子们日夜地勤劳着,等候着。等候着那一个应有的幸福,降临到他们这一对可怜人的头上来。二离清明只差三天了,去年曾是一个大丰年的邓石桥,今年可家家都没有种谷,家家都吃杂粮,“清明泡种”,谷只卖两元钱一石,可是,谁都没有方法能够捞到几块钱的种谷钱。乡长,绅士,联名向县政府去请愿,要求借一两千谷种下来,在往年,这是常事。可是今年,县政府一粒也不曾答应,谷是有的,统统关在县库里,半颗也不能发下来。为什么呢?没有一个人能解答出这一个问题。乡长们垂头丧气地跑回来,向全村的农民报告这回事的时候,曾引起过大家的公愤:“她妈的!‘官出于民,民出于土!’他不借谷种给我们,他们要不要我们完捐纳税呢?操他的祖宗,我们大家都打到县库里去,抢谷种去!……”结果,乡长怕闹出乱子来,用了极缓和的说法,将大家愤怒压下了:“我想,这是不必的!往年借谷种,县库里从来没有不答应过。今年一定有什么另外的原因,不然,他们决不会这样傻,难道他们就不要我们完捐纳税了吗?今天还只十七,离清明还有三四天功夫,我们不妨再等两三天看看!要是他们真的不借给我们的话,我们再去和他们理论也还不算迟的……。”一天,两天,……清明节。县政府始终没看见派人下乡来。怎么办呢?邓石桥全村的人们都感到惶恐不安,“难道我们真的不下种了吗?她妈的。……”有的愤骂着,有的到处去想法子借钱,有的便什么都置之不理,让田土自己去荒芜起来……。“妈!我们下不下种呢?”“不下种?吃什么东西?吃泥土吗?”“我是说的谷种钱啦!”宝宗显出非常困难的样子。“我总得想办法的!”丁娘,从床底下,打开着一口破旧的衣箱,很郑重地取出一个纸包子来,打开给宝宗看:“这是我的一只银手镯,那是你小时候带的颈圈,两样,到城里去总该可以换三四元钱吧!……当心些!妈收的真苦啊!要不是自己种田买种谷……。”“唔!”宝宗的喉咙象哽了一块石子。将纸包插在怀中,飞步地向城中赶了去。下午,在宝宗还没有回来的当儿,团防局的团丁拖了一大串人犯光临到丁娘的茅棚子里来了:“这里是姓丁吗?”“是的!……”丁娘定神一看,险些儿没有吓倒。“什,什么?老,老总爷爷!”“丁桂生名下,预征四十七年田赋一两,正税附加共六十一元九角,除正税六元须即日缴纳外,附加概限在四月底缴齐!”“怎,怎么的?”“粮饷?!”一个晦气色的团丁,将眼瞪得酒杯那么大。“饭,饭都没有吃的啦!”“没有吗?赶快叫出你的儿子来!……”“他,他不在家了!……”“混账?!”团丁们,刚刚要亲自动手,搜查这小茅棚子的时候,宝宗恰巧从外面赶回来了。妈,什么事情啦!……话没有说完,团丁们便一把将他拖着。结果:人没有被带到县城去,而辛辛苦苦用银器换来的五元钱,却被当做四十七年的饷银征去了。临走,还被捉去了一只大雄鸡,算是补充正税的不足。“天啦!我的命为什么这样苦呀!……”“有什么办法呢?妈!只要有人在……。”噙着眼泪,惨痛地凝视着心爱的儿子,丁娘,只得勉强地装起笑脸来,重新地来计划着如何才能够在一两天内捞到两三石种谷。不下种,母子们的生活是毫无把握的啊!“那么,你就把田契拿到黄爹爹家里去看看吧!只要能够捞到两三担种谷钱!……”“好的!”当宝宗怀着田契走出去的时候,丁娘又过细地打算了一番:无论怎么样,种子是不能不泡的。假如黄爹爹不肯的话,她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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