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下江南-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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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四人战到二三十个回合,未分胜负,忽然哈叱一响,天佑已被燕姑擒了,国俊正在慌张,手里一松,被天子用起神出鬼没的手段,将张国俊捉了,于是众呶罗看见两个大王被捉了,无心交战,哄的走了。众家丁并柳家主仆,一同进了王家庄来,堂客出来迎接燕姑,王家众人把两个强盗捆在后圆柱上,于是大排筵宴,并使人请柳员外,多谢令爱之能,祈请赴席。于是柳家人来,是夕欢欢宴罢,送回燕姑。
次日,王生员正欲把二人解官审明依国法,天子乃命人带他出来后送官不迟。众家人领命,遂拥黄天佑、张国俊至,立而不跪,天子拍案大骂道:“今被捉,尚敢抗拒不跪。”黄天佑与张国俊二人道:“要杀便杀,要送宫便送官,何必多问?”天子见他如此义勇,又且相貌魁梧,乃道:“你二人如果是迫于不得已而落草,不妨与我说实,不但不送官究治,且能荐尔去投效,也好得个出身。”二人见他如此看待,只得从头说出来。
天佑道:“请问豪杰姓甚名谁,何处人氏?”周日清在旁答道:“此位姓高名天赐,北京人氏,是当今丞相门生,而我姓周名日清,是他的干子,自出京以来,不知收了几多英雄,除了几多奸官污吏,路遇不平,必为之伸雪,任尔文如子建,武若孙吴,总能答应得通。你二人如果肯改邪归正,把家乡来历说明,一样会对你们有帮助。”
黄天佑道:“某乃松江人氏,双亲早丧,留下小人,只学些武艺,且又家贫,并无生意,一日在松江府城,遇见一人在街上,拿了一个妇人,说道她丈夫欠钱不还,将她抵偿回去作妾。被我问起情由,方知是冯狗官的公子,因见她生得姿容好,适同亲丈夫上坟拜扫,为他看见,与那人说话,愿将百金买其妻,那人不愿,妻亦不肯。便假造契券,借他纹银一百两,如过期无银,任凭将妻抵偿作妾。某问他是城南人姓谢名德,贩卖鸡儿为生,故人欺他无势力。被我看见,将他拦住,厮打一场,打得性起,铁尺将他打死,是以走来此地落草。张国俊亦是某家邻村人氏,皆因路见不平,打死人命,一同走至此地,原望朝廷有用武之际,便即投军归正,今因山中人众,渐渐缺粮,故来此庄借些粮银,以图后报,非有反意,今被擒不杀,反被提拔,则感恩不浅。”
天子想道:“怪不得失志英雄,壮士无颜。”乃问王生员道:“今日且将他二人放了如何?”王安国道:“随高老爷主张。”天子命日清松他二人的绑,二人起来叩恩站立。天子便道:“我今有书一封,你二人往本省巡抚处投呈,便有安身之所,你见了庄大人便说我二人明日又到别处探友,不用来此。”二人接了书信,叩头而去。先回至山中,与众人说知,道:“尔等把守山寨,须要小心,待我二人有实任,即书来叫尔等报效朝廷。”黄张二人吩咐一番,便即动身。
在路上不止一日,来到巡抚衙门,即投了书信。少时,有人呼他二人进去,二人便整衣冠,进内见了庄大人,叩头起来,庄大人先问道:“那个高天赐,今可在王家庄否?”二人道:“这高老爷又到别处探友去了,他说见了庄大人,就说不日回京,不用到来寻访。”庄大人说请二人坐下,黄、张道:“大人在上,小的怎敢就坐?”庄有慕道:“不妨,尔识高天赐是何人?”二人道:“他是刘丞相的至爱门生。”庄大人道:“那高天赐就是当今天子,偶下江南,游到此地。”二人听了,望天谢过圣恩起来。庄有慕道:“尔在松江府打死人命,今落身山寨,幸得遇着圣上,令我销了此案。即依意旨,拿了松江府监候,再拜本进京听候部覆发落。现今无缺与尔二人,暂补巡城守备,候有功于国另行升赏。”二人大喜,叩头而去。于是庄大人把松江府拿了监候,另委简府补上,即销了黄天佑这案。
且说天子见黄张二人去了,甚是欢喜,得此两员武将,如此忠勇。乃与王安国道:“仁兄以为我何如?”王安国道:“文武全才,是一个贵公子也。”日清道:“此是当今仁圣天子,偶游江南,因而到此。不可声扬出外,以防他人暗算。”众人听罢,一同跪下,三呼万岁,叩头不已,口称死罪。主上道:“不知者何罪之有?我有一言,欲与王兄共论,未知允否?”安国道:“万岁有旨,定当从命。”谕道:“我命尔为媒,欲要柳员外之千金燕姑,望速往作代。”
于是王安国即到柳员外处说知此事。员外喜悦道:“怪不得我生此女时,有一飞燕入怀,故而名燕姑,今日果有此兆。”乃即命人请回小姐,同王秀才来到王家庄,见了天子,纳头便拜。安国道:“此即是柳春晖也。”春晖叩罢起来,便道:“得主上不嫌蒲柳之姿,上配龙颜,实为万幸,恐小女粗鄙,不堪服侍。”天子道:“朕意已决,毋得推辞。令爱文才武艺、容貌俱佳,何陋之有?今封尔为国文之职,候朕回京,同享荣华。”柳春晖谢恩而起。又赐王安国举人,一并会试,并赏加五品衔,安国叩谢。又答奏道:“今日黄道吉日,请万岁过柳府与柳小姐成亲。”大张筵宴,鼓乐喧天,说与人知是京中刘丞相的门生,世家公子。
且说天子在柳府住了月余,恐怕大后盼望,故想回朝,乃吩咐王柳二家道:“朕今暂住,不日回朝,即当来接两家。”王柳二人苦留不住,只得送别而行。于是主上与日清回京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8回 痴情公子恋春光 貌美歌姬嗟薄命
饮数杯酒儿,唱几句歌儿,拈张椅儿,坐在松阴儿,望月色儿,乘凉
风儿,抱瑶瑟整理丝儿,弹紫调唱红腔儿,人生快乐儿,当及时儿,莫待
青丝儿,变了白发儿,如此逍遥儿,可谓一个无忧儿。
——《落花阴》
却说天子与日清别了柳家庄,一路往别处游玩去了。且说镇江有个客人,姓李名修号毓香居士,喜谈古今圣贤,奇文异录,极其有味。一日说蓬莱山云梦岩西去三十里,有座三宝塔,乃是大罗天仙所建,至今数千年来,仍是辉煌悦目,鸳瓦依然,雕梁不朽,正是仙家妙手,故年代久远,亦居然不变也。今已浮没无定,非有仙气者不能到也。上一层安的一位如来佛,中一层安的一位通天教主,下一层安的一位太上老君,初时乃是众人嫁娶,其间后来,日日引动游人,不免秽读。故那班真仙渐少到来,于是众人见仙迹已散灭,不甚热闹,香烟亦为之绝。
且说江苏有个世家公子,原系福建人,祖上是个侍郎出身,姓黄名世德,因其祖有功,故三代皆袭荫。然世德性喜清闲,且家财百万,不要世职,闲散在家。夫人李氏,止生一子,名唤荣新,别号永清,年方二八,才貌双全,更学得吹弹,俱皆精妙,怎见得,有赞为证:
气字嵘峥,襟怀磊落,面如冠玉,唇着涂朱,才如子建,出口便可成
诗。貌赛佳人,游处即招百美,看他多怜多惜,恍如宋玉当年。有致有情,
恰似潘安再世。即使南国佳人,亦当避席,东邻处子,都作后尘也。
永清本是世家公子,父母以其厌读诗书,视功名为无用,故未与他结婚,乃与本城二个世家子相善。一个姓张名化匕字礼泉,祖上是粮道出身。一个姓李名志,字云生,父亲现作御史之职。三人年纪相仿,家财皆是百万,把功名都不放在心上,挥金如土,结成生死之交,日日花艇酒楼,逍遥作乐。父母钟爱异常,不加拘束。然三人虽是世家子弟,全不以势力欺人,极其温婉,且满腹经纶,都是翰苑之才。三人在一个勾栏出入。那院为一都之胜坊,名留春洞院,号天香阁,造得十分华丽,美如广寒仙府。楼分三层,那歌妓亦分三等,头等者居上一层,亦有三般价例,若见而留茶,价金一两,若陪一饮,价金十两,至于留夜同饮者,价金三十两,往来皆是风雅之士,到此必歌一曲,赠一诗,或遇那些大花炮、一肚草,则套言几句而已。故上一层到者,都是风流才子,贵介宦家者居多。第二层,乃是行商所到,价照上一层减半,其妓女亦不及上一层秀美。至于下一层,不过是工人手作之流,贪其价轻,难言优劣矣。
一日,黄永清与张李二公子,同到天香阁耍乐,那永清素所亲热那个,唤绮香,生得天姿国色,且琴棋诗画无所不通,年正二九,推为一院之首,怎见得?看她那:
眉如新月,眼比秋波,唇不点而红,面不涂而艳,纤纤玉指,恍似麻
姑,窄窄金莲,宛如赵女,行来步步动轻尘,若迎风之弱女。呵处结成香
雾,如经露之奇花,翠钿兮惊鸾,罗裙兮飞燕,梳就蟠龙之髻,插来蝴蝶
之钗,裣衽则深深款款,低声则滴滴娇娇。
那张生相与一个,名唤瑞云,年方十七,生得风流雅淡,轻盈体态,生平所最好者是淡妆,且专好着白衣裳,一朵银花依雪下,九天碧月落云中,婀娜多情,销魂动魄。那李生恋一个,名唤彩云,声色俱佳,与瑞云不相上下,年方十五。三人皆居顶楼上,甚相亲爱,结为金兰姐妹,惟愿他日,各人跟着一个情义才人,今见那三位公子,都是情投意合。
是日六人坐下,小丫鬟送茶已毕,黄生道:“今日天气尚寒,趁此饮数杯而饯春可乎?”张礼泉道:“妙,妙!”众人齐称道:“去园中花边树旁去钱春一番,小饮一巡,再到楼中共饮。”乃先到园来,但见园中摆得十分华美,奇花异果,玉树瑶盆,均非常有。正百花盛放之时,万卉齐芳之候。绮香的婢女名唤待月,瑞云的婢女名唤春香,彩云的婢女名唤杏花。三个丫鬟都生得十分俊俏,好似一班仙女下凡。摆上果酒,六人入席,绮香靠住黄生,瑞云、彩云各倚了张、李二人,三个丫鬟皆在旁站立侍候。
酒过三杯,黄生道:“如今只是滥饮,太慢送春之事了,莫若将此桌子移向桃花树下,再换过一筵,然后赋诗饯春神,你道好否?”俱答道:“此正风雅之士所为。”即吩咐供了香花红烛,一桌摆的文房四宝,以纪饯春之词,不一时,华筵已设,美酒频斟,饯春已毕。永清道:“今各人有意怜香,故向春花送别,或吟一首诗,或歌一阂词为妙,就以送春为题,吟得相切,赏他三杯,吟得不好,罚他金谷之数。”众人都依了,便请黄生先起。永清道:“今日就以我为先。”乃作了一首送春记云:
惟春既暮,饯春宜勤,春色将残,春光易老,桃花含愁,恨春情之不
久,海棠低首,叹春景之无多。春风狂兮,飞花满地,春雨乱兮,飞絮随
波。恼莺藏兮不语,防燕掠兮生悲,蝶使飞来都叹春光薄幸,蜂媒频到同
嗟春色无情也。
另有七言一句,以一春二字为题,以作酒底,乃念一句道:“一春无事为花忙。”乃饮了三杯。其后应到张生,正欲开言,忽心中一动对绮香说:“你二人是天生的自然一对,咏了看看。”云生道:“快吟吧,免阻我等。”绮香答道:“君等皆是玉堂金马之人,自应先咏,我姐妹当附骥于后方是,鄙俗之词,恐污慧听也。”张李二生坚请之,绮香只得先念酒底道:“一春无暇懒梳妆。”乃续其歌道:天生奴兮何贱作,地载奴兮何飘泊,父兮生我何多难,母兮育我何命薄,恨海难填兮万里,愁城虽破兮千重,嗟鹃泪之难干,叹莺喉之每咽。花前对酒强乐,帐底承欢兮奈何,望多情兮勿负,愿知己兮哀怜。歌了,满座为之不乐。又勉强饮了三杯便道:“奴命似春花,故将奴之心事,诉向饯春,今应至张郎矣。”张生更不推辞,便道:“一春愁雨满江城。”说罢许久不言。众人笑道:“满城风雨近重阳,为催租人所作也。”张生道:“不然,各有所思,迟速不同。”彩云道:“所思何事?不过倚着瑞云,情兴勃发。”瑞云啐道:“本是大姐心热,欲在筵上先传暗意,以图早便之故矣。故把些支离语,抛在别人身上来。”说着大家笑了一回。彩云道:“莫阻住你的情人。”于是张生顺口念道:
一闻春去便相思,可惜桃零与李飞。
流水无情嗟共别,落花有意恨同悲,
花愁柳怨须当借,酒绿灯红却别离,
容易钱春今日去,明年还欲慰相知。
道罢,三杯已过,应至瑞云,彩云道:“瑞姐素称多愁多恨,有致有情,必大有意论了。”瑞云道:“你不必大言压我,待我快吟罢。”彩云道:“不是我压你,待张郎压你。”众人道:“不要笑她,让她念吧!”于是瑞云念道:“杨柳含愁,海棠带恨,日日为春颠倒,什么旧恨新愁,却是伤春怀抱,总是梦蝶凄凉,鸾声惨切,惨切何时别。”于是念了酒底道:“一春无叶共留花。”彩云道:“果是多情多恨,情絮纷纷,正是少女怀春,张郎惜之也。”瑞云笑而不言,双目望着张郎,别具一段风流情致,娇姿无限可人。
众言:“应至李郎了。”于是李生即道:“宝弹开兮琼筵,瑟笙美兮翠袖,钱春归兮美酒,留春光兮金波。悲春去之速兮,浓桃艳李,怅花香之谢兮,绿仇红惨。人惜春而感怀,春别人而不恰,莺声宛转,唱送春歌,雀语凄凉,洒离春泪,可知物犹如此,人岂无情乎?道罢,饮了三杯,念酒底道:“一春漫扫满园花。”后至彩云,彩云乃先饮三杯,后吟一诗道:“一春梦蝶到蓬莱。”瑞云道:“你果真梦到蓬莱,你又心能成仙,故有此奇梦,实有仙骨者,李郎不用多想也。”彩云道:“你如此我就不吟了。”说罢,总不出一言。
瑞云趁势道:“今未有被人罚,刚刚至尾,至遇着罚,应该饮三海碗。”彩云不肯,无奈彼众人拗不过,只得硬饮了。移时芙蓉面赤,微闻慢慢吟道:“春情易写,春恨难填,春水多愁,春山空秀。蝶梦谁怜,怅春光之易去,花魂谁吊,叹春色之难留。从此杨柳生愁,桃花散魄,肠断海棠花下,心悬芍药栏边,千愁万恨因春去,万紫千红共恼春,即普天下之人物皆然,哀哉痛哉。吟罢,各人赞叹不已,“此语较我等更为痛快,真是普天之下,莫不因春光之易去,而生悲感焉,确然妙论,当以锦囊贮之,再饮三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