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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郑振铎文集-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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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是,那末需要由叹息、悲愤里站起来干的人,他如不死,可能会站起来干的。这是超出于友情以外的一个更大的损失。 

1946年


 随感录(二则)


一、纸上的改造事业 

有一位朋友对我说:“现在什么改造,解放,各处都说得很热闹。可是他们都是纸上的文章。见之实行的有几个人?不信你看现在各地新产生各团体,曾办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们所首先划备的就是出版杂志。他们的全力,差不多都聚到这一方面去;好像他们的团体,是专为出版杂志而产生的一样。 

某处有一个机关,发起的时候,说是‘以改造平民思想,实施平民教育为宗旨’。到后来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只办了一个报纸就算了事。又有一个学会,说是以实行工学为目的,其实他们不过每月拿出几十块钱出版一个杂志而已。其余如此的例,一时也说不荆你看这不是纸上的文章容易做么?”这些话说得未免过偏,但是我想大家也应该反省一下。我们决不可专注重于纸上的事业吓! 

二、虚伪 

中国人是虚伪的人;所过的生活,是虚伪的生活;所做的事也都是虚伪的事。不惟从前如此,现在更是利害;不惟官僚政客如此,自命革新家的似乎也有些这个毛玻我前几天听见人说,“前年某月刊因为要发挥自己的主张,对于反对的人,大大的教训一番,苦于没有人来反对他。他们就一边自己造了一篇信,假充是人家写给他们的,一边叫一个人在那里作答。因此他的主张得以大白。到现在大家把这事当做故典引用。谁知道竟是虚无乌有的事吓!”又有一个对我说:“你看见一本月刊上的某隐名女士的通信么?这位女士实在是假造的吓!”这些话我还不敢信他是实。但我们新青年要注意! 

这样虚伪的作用不彻底废除,什么“社会改造”,什么“新生活”都是无根之谈了! 

发表于《新社会》8期1920年1月11日


 迂缓与麻木


自上海大残杀案发生后,我们益可看出我们中国民族的做事是如何的迂缓迟钝,头脑是如何的麻木不灵。我揣想,如此的空前大残杀案一发生,南京路以及各街各路的商店总应该立刻有极严重的表示。然而竟不然!此事发生时,我不知其情形如何;然而当发生后二小时,我到了南京路,却还不见有一丝一毫的大雷雨扫荡后的征象。直到了先施公司之西,行人才渐渐的拥挤,多半伫立而偶语。至于商店呢,一若无事然,仍旧大开着门欢迎顾客。只有当枪弹之冲的七八家商店关上了店门。我不明白,我们民族的举动为什么如此的迂缓迟钝!也许是大家故示镇定,正在商议对付方法罢?!夜间,我再到外面作第二次的观察。一路上毫无什么可注意的现象。 

各酒楼上,弦歌之声,依然鼎沸。各商店灯火辉煌,人人在欢笑,在嘲谑。我在自疑,上海不是很大的地方,交通也不算不方便,电话、电车、汽车、马车、人力车,全都有,为什么这样重大的消息传播得如此的迂慢?我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上海难道竟是一个至治之邦,‘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么?” 又到了南京路,各商店仍旧是大开着门欢迎顾客,灯光如白昼的明亮,人众憧憧的进出。依然的,什么大雷雨扫荡的痕迹也没有,什么特异的悲悼的表示也没有!直行至老闸捕房口,才觉得二三丈长的这一段路,灯火是较平常暗淡些,闭了的商店门也未全开。英捕与印捕,乘了高头大马,闯上行人道,用皮鞭驱打行人。被打的人在东西逃避。一个青年,穿着长衫的,被驱而避于一家商店的檐下,英捕还在驱他。他只是微笑的躲避着皮鞭。什么反抗的表示也没有。这给我以至死不忘的印象。我血沸了,我双拳握得紧紧的。他如来驱我呀,……皮鞭如打在我身上呀!……但亏得英捕印捕并不来驱逐我。当时如有什么军器在手,我必先动手打死了这些无人道的野兽再说!再走过去,景象一如平日,又是什么大雷雨扫荡的痕迹也没有。我又在自疑:为什么我们还没有什么严重的悲悼的表示呢!?难道商界领袖竟没有在商议这事么?难道在商议而尚未确定办法么?“迟钝,迟钝!”我暗暗的自叫着。回转身,到西藏路,望见宁波同乡会门口有黑压压的一大堆人。我吃了一惊:“又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商界在这里会议?群众在这里候大消息的宣布?”匆匆的走近,“失望” 立刻抓住了我的心,我的热泪立刻聚挤在眼眶中了。原来是一个什么“南大附中平民学校游艺会”正在那里开会!我自己愤骂道:“还开什么游艺会!还不立刻停止么!” 

唉,我失望,什么也使我失望!第二天是星期日,我又出去观察一次,还是什么悲悼的表示也没有。“迟钝呀!麻木呀!!” 

我又在自叫着。下午是某人为他的父母在徐园做双寿,有程艳秋的堂会。我不能不去拜寿,一半因为大家都出去了,什么朋友也找不到,正好趁空到徐园去,一半也要借此探听些消息。但我揣想,堂会是一定没有了,客一定不多,也许“双寿” 竟至于改期举行。到了徐园门口,又使我明白我的揣想是完全错了。什么都依旧进行。厅上黑压压的坐着许多骄贵的绅士们,艳装的太太们,都在等候着看戏。招呼了几个熟人,谈起了昨天的大残杀,他们也附和着说道:“不应该,不应该!”然而显然的,他们的脸上,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悲愤(也许我的观察错了,请他们原谅)!大家说完了话,又静静的等候着看戏。我没有听见再有什么人说起一句关于这个大残杀案的话。“麻木,淡漠,冷酷?! 

为什么?”我任怎样也揣想不出。 

约有四十小时是在如此的平安而镇定中度过去。到了第三天早晨,商店才不复照例开门。听说还是学生们包围强迫的结果。事后,商会的副会长想登报声明,这次议决罢市是被迫的。亏得被较明白的人劝阻住了。 

“唉!迂缓、麻木、冷酷!为什么?”我任怎样也揣想不出。 

六,二十六,追记。 

发表于1925年7月5日《文学周报》第18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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