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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部分

历史的天空-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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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二月是刚从山外四区崔家集嫁过来不久的新媳妇,在山那边做姑娘时就是“妇抗会”的积极分子,嫁到江店集没几天就成了岳秀英的得力助手。

这是个燠热的晌午天。

岳秀英和崔二月在这里已经潜伏很长时间了。不仅崔二月感到奇怪,就连岳秀英都有点纳闷,像周四根那样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怎么会有通敌嫌疑呢?虽然说他有一个侄子周柳树在洛安州的二鬼子窝里当中队长,可是这叔侄二人几乎从来不来往,尤其是江店集住进八路军陈埠县大队二中队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周柳树的踪影。

疑惑归疑惑,组织上交待下来的任务还是不敢马虎的。任务是县委书记李文彬亲自布置的,李文彬说这是凹凸山分区和鄂豫皖边中心特委开展“纯洁运动”的统一部署。这次监视,主要是要摸清与周家来往的八路军官兵是哪些人。

让岳秀英心惊肉跳的是,李文彬还很神秘地在她的掌心写了一个“朱”字,并且说组织上已经了解到朱某等人同洛安州里的汉奸有联系,联络的地点极有可能就是周四根家。现在的奸细活动渗透得很厉害,洛安州里日军有一个“石榴一号”总部,周围各县各集镇差不多都有“石榴一号”派遣的间谍人员,他们在江店集开展的工作,恐怕还不仅仅是收买朱某,可能还有更大的企图。

岳秀英是个明白人,稍一琢磨就恍然大悟了。一明白,就更紧张——如此说来,这是要找梁大牙的事了。

这一阵子,凹凸山里风声四起。先是传说杨庭辉司令员要被调到军区,引起一些猜测。

后来又发生了梁大牙同窦玉泉和张普景差点儿火并的事件。虽然经过东方闻音和分区王兰田副政委的调解,杨庭辉也专程赶回凹凸山处理了这件事情,大家各自做了自我检讨,梁大牙还挨了一个处分,表面上看是平息了,但是内里还有什么名堂,不知情的人就说不上来了。但有一个事实是,正是由于梁大牙公开抗拒窦玉泉和张普景,还有杨庭辉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使攻打榆林寨的计划成为空谈。也正是因为攻打榆林寨的问题暴露出了领导之间的矛盾,所以证实了杨庭辉暂时确实不宜离开凹凸山。但问题的另外一面是,也还是因为攻打榆林寨的问题,从而更加坚定了江淮军区某位负责人的决心,杨庭辉必须离开凹凸山,现在不走,早晚得走,连王兰田也有可能重新分配工作。



目前的情形是,杨庭辉仍然离职学习,凹凸山分区的司令员仍然由窦玉泉代理。张普景这一次是无为而为,因为杨庭辉一再坚持,如果交权,也不能交给江古碑,而且,杨庭辉还反复向江淮军区和分局领导说明,当初张普景写的那个材料他知道,也确实公开争论过,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事实证明,张普景是出于公心,没有搞阳奉阴违的小动作。现在旧事重提,是有人别有用心,借这个材料,在搞臭杨庭辉的同时也把张普景弄得不人不鬼。

这话要是由别人说,江淮军区和分局领导不一定相信,但由杨庭辉说出来,就不能不慎重对待了。如此,情况又有了变化。既然江古碑在分区扶不起来,王兰田也不宜在分区继续工作,也就只好重新明确分区政委由张普景代理,凹凸山特委的工作则由江古碑暂时主持。 

一反一复,真是波诡云谲。

如果说领导层内的斗争已经公开化了,那么眼下斗争正处于僵持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李文彬就空前地活跃起来了。

以往,岳秀英只知道梁大牙和李文彬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在陈埠县县区两级干部中,这方面的传说比较多。但岳秀英没有想到李文彬的背后还有那么深的组织背景。仅仅因为个人恩怨,李文彬恐怕还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擅自布置监视朱预道。监视朱预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显然是冲着梁大牙去的。如果没有上面的意思,借八副胆子给李文彬,他也绝不敢主动去摸梁大牙这只老虎的屁股。问题复杂了,岳秀英的心情也更加沉重了。

正是炎热的酷暑季节,一轮火辣辣的太阳正挂在头顶上方,在山峦丛林里蒸腾出浓浓的潮气。岳秀英之所以选择了这片蒿草窝,是因为这里距离周四根家不远不近,周围没有路径,人迹罕至,便于隐蔽,视野也很开阔,位居南边的二中队驻地可以尽收眼底。别说是人,连个兔子跑一趟,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糟糕的是酷热难耐。

眼下,崔二月知道的情况还十分有限,岳秀英只告诉她要监视周四根家,却没有告诉她组织上要钓的是一条大鱼。监视工作已经开展两天两夜了,看崔二月那神色,她的新男人对她整天整夜地不回家火气很大。新婚燕尔,天再热,该办的事还是要办。今日头晌岳秀英换下崔二月回家吃了顿饭,还有半碗干饭没下肚,便被男人摁在席子上,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便做成了两回事。不然的话,听崔二月那口气,后晌能不能再出来都很难说了。两天两夜一无所获,岳秀英尚可坚持,崔二月却有点心猿意马了。

“秀英姐,我看咱们这是瞎猫逮活老鼠,一点准头也没有。”

“敢情你是想你的新郎官啦?大热天的,还是悠着点好。心疼男人,可别把男人烤干了。”

岳秀英本来就是一个撒得出放得开的妇女干部,她的丈夫前年跟白崇禧的部队到东边抗战,至今没有音讯回来,是死是活全然不知,活寡妇一个,日子过得没滋没味,平日里往女人堆里一坐,怎么快活怎么说,嘴皮子上从来没有把门的。

一句话,便把崔二月说得满脸紫涨。但崔二月在娘家做姑娘时就是个活跃分子,那张嘴巴也是不饶人的,岂肯善罢甘休。崔二月紫着脸憨憨一笑,便反唇相讥:“秀英姐,你让咱把男人撇在家里,敢情到这里陪你等男人啊。今日里再等不到,我去二中队给你张罗一个。”

岳秀英撇嘴一笑,说:“四区人说二月妹子是红眼媚狐,看样子名不虚传,肚子里的骚水当真不少。到二中队,别说给你姐张罗一个,你自己先当回靶子,让他们练练兵吧,八路弟兄的家伙件件都是好枪。”

实在是热得发痒闷得无聊了,崔二月索性横下一条心,四区的妇抗会同二区的妇抗会来一场嘴皮子快活,于是嘻嘻一笑开言道:“想必八路弟兄的家伙秀英姐都用遍了,不然怎么知道件件都是好枪啊?”

岳秀英说:“你秀英姐是一区之长,咱拥军只擦武器不搞实弹射击。大姑娘小媳妇去练兵,八路弟兄枪枪都打靶心。”

崔二月诡秘地啧啧嘴说:“咦,说真格的,秀英姐你男人没信了一两年了,你就那么老老实实地旱着?一片肥田白白地抛荒了岂不可惜?你整天跟二中队在一起,二中队有那么多耕犁耙锄的好把式,秀英姐你就没个相好的?”

岳秀英唰啦一下红了脸,正色道:“有哇,你看二中队的弟兄哪个不是咱的相好的?你这个死妮子嚼舌头,咱这个当区长的,跟人家八路同志都是阶级兄弟姐妹。”

“咦——唏!”崔二月夸张地拉长了下巴,不屑地说:“这话可就说外了,阶级兄弟姐妹又咋样?阶级兄弟姐妹就不兴拧屁股蛋啦?就不兴滚草窝啦?阶级兄弟搂着阶级姐妹,硬是要往瓜棚里摁呢。”

这回轮到岳秀英脸紫了,这回是真紫。她跟梁大牙满院子撵着拧屁股蛋子,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是闹笑话,自然一笑了之。可是,钻瓜棚就不那么简单了。

自从有了那回钻瓜棚的经历,岳秀英同朱预道的关系就微妙了,尽管人前装得若无其事,但是那种异样快活的眼神和脸上总也擦不净的激动,还有对于某件事情的幸福的遐想和渴望,是很难瞒过众人之眼的。有时候,夜深人静时,岳秀英便咬牙切齿地想,自己的男人一旦有个下落,生死由他聚散在我,作个了结,自己的将来恐怕还是要跟朱预道窝在一张席子上。朱预道不光年轻英俊,而且孔武有力,来到陈埠县后打了很多漂亮仗,洛安州里的鬼子二鬼子盛传,梁大牙有个万人坑,朱预道一刀十人头。这样的抗日英雄,别说嫁了,白给他当相好的都情愿。

可是……可是眼下,她却接受命令,守在这里,等待他的出现,不是再把他引到瓜棚里去,而是……要把他引到一个十分险恶的地方去了。

一联系到任务,岳秀英便在滚烫的太阳下面不寒而栗了。她的心里真是乱极了,暗暗祷告,但愿这一切都是误会,只不过是情报网上出了点岔子,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朱预道同“通敌”和“汉奸”这一类的字眼放在一起去想。可是,李文彬却说得那么神秘,又是那么确凿,真是让人愁肠寸断。

她是多么不希望他在此刻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啊。

邪门的是,怕鬼偏有鬼,越是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它越是偏偏就发生了。

“秀英姐,你看——”崔二月突然激动地叫了一声,丰盈的脸庞兴奋得艳若桃花。

顺着崔二月示意的方向看去,岳秀英的脑袋嗡一下胀大了——天啦,果然是朱预道。

胆大包天的朱预道,身穿一套半新的八路军土布制服,肩膀上斜挎着一柄德国造的二十响驳壳枪,茫然无知一张危险的网正在身边向他张开,正迈着自信悠闲的步子,一步一耸地向周四根居住的宅院走去。

“怎么办?”崔二月紧张地问。

“什么怎么办?”岳秀英此时已经完全乱了方寸,咬牙切齿地想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朱中队长想必是出山公干,不要管他。”

“可是……”崔二月一脸困惑地说,“你分明跟咱说过,连只兔子到周四根的家里去,都要看清是公的还是母的是大的还是小的,你说过要丝毫不差地向组织报告啊,咱们报告不报告?”

岳秀英杏眼一瞪,低声喝道:“谁让你报告啦?报告是你向我报告,我向组织报告。你的任务是给我看着这里,弄清情况再说。要是出去瞎嚷嚷,看我不撕烂你的小……那个!”

崔二月见岳秀英没来由地就上了火,而且火气还很大,便不高兴地说:“谁说要出去瞎嚷嚷啦?不报告就不报告,你发什么火呀?”

岳秀英正要答腔,崔二月忽然向她做了个手势,嘘了一声:“区长,小声说话,他正在回头看咱们呢。”

岳秀英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举目望去,朱预道果然转过身来,远远地像是朝着这边张望。望了一会儿,打了几个喷嚏,又转身走了。岳秀英和崔二月擦擦额上的冷汗,愣了一会儿,才看清又上来几个人,是二中队的通讯员和几个班排长,尾随朱预道而去。

第四十七节

走在亮晃晃的太阳地里,朱预道的步子便有些飘忽。他今天到周四根家,是要见一个人。

还是在上个月潜进洛安州的时候,梁大牙根据分区王兰田副政委的指示,将一封密信交给朱预道,让他带进城里去,送给洛安国立中学的吴先生。朱预道依计照办。

事后才知道,吴先生和王兰田原先是一个组织的,现在在做“皇协军”三大队的兵运工作。

月初,王兰田悄然来到江店集,在梁大牙的秘密安排下,同“皇协军”三大队派出的联络员周柳树接上了头。周柳树当时说,反正的准备工作还不是十分充分,还有几个铁杆亲日分子没有处理掉,请八路军再给一些日子,待方方面面都稳妥了之后,方可行动。三大队苏佳晡大队长为了表示反正诚意,将于近日给凹凸山的八路军送来一批枪支弹药、烟土、布匹和医疗用品。昨日,周四根家嫁姑娘,周围五集四镇零零散散地来了二十几个亲戚,今天上午梁大牙就派人来,要朱预道亲自前往周四根家“盘问来客当中有没有奸细可疑分子”。

朱预道心领神会,想必是那边的礼物送到了。梁大牙上回临走时留的有话,药品、布匹和钱财送往凹凸山分区,两挺机关枪和一门小钢炮就归二中队了。

到了周四根家,周四根打开了给老娘备用的紫木棺材,朱预道果然看见了两挺崭新锃亮的歪把子机关枪和一门小钢炮。除了烟土药品和一百块银元之外,还有红绿两匹缎子布。交接完毕,朱预道春风满面,吆五喝六让同志们搬来箩筐,将大卸几块的枪炮埋在筐下,上面盖上蓑衣,兴高采烈地打道回府。

同志们挑了东西先走一步,朱预道自己便玩了一个小小的花招,动手将红绿缎子布各扯两块,分成两份,预备给梁大牙送一份,自己留一份。他知道梁大牙心里装着一个小女子。城里的女子喜欢花里胡哨,就算眼下不能做成衣裳穿在身上,哪怕压在书箱子里抽空看上一眼恐怕心里也是滋润的。那小女子高兴了,梁大牙自然会更高兴。至于自己的这一份,当然是要送给岳秀英了。

这一路上,朱预道的黄梅小调就哼得格外滋润。虽然差不多隔两天就能见到岳秀英,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近在咫尺,远若天涯,每回在一起都是公事公办,连句掏心掏肺的温热话都不敢说,挨得越近越是把握不住,可以说是天天见面天天想,而且不光是心里想,如果一个男人真的要想一个女人,那么他的全身都会去想。

现在,已经是日落西山夜幕将至了。朱预道就这么怀里揣着两块缎子布,也揣着对于梁大牙的无限感激和对于岳秀英的热切眷恋,心里盛着流不尽的江河水,嘴里哼着词不清的黄梅调,大步流星地赶回了江店集。他打算今晚冒个险,吃过晚饭便出山查看防务,机会一稳当,就跟岳秀英见上一面,哪怕只有一袋烟的工夫也行啊。

可是,他做梦也没有预想到,还没有等到他踏进中队部驻地房东张老五家的门槛,巷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一支硬梆梆的家伙顶住了他的后腰。

梁大牙前腿弓后腿绷,双手擎着小钢炮的炮管,眯起左眼,右眼从炮管里望出去,便望见了一片烫眼的紫气。

关于这门小钢炮,还有一则曲里拐弯的故事。自从那次端掉西马堰据点,缴获了这门八成新的小钢炮之后,梁大牙就不像以往那样看重机关枪了。比较起来,当然还是这玩艺儿过瘾,能隔山打人,落地开花一片,一炸就能炸一窝。

家伙是二中队缴获的,朱预道起先赖账,不想上交,想留着自己先露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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